第三百零四章 此心依舊
2024-07-10 10:16:09
作者: 老莊墨韓
在蛇女無比漫長的人生中,那驚心動魄的短短瞬間,是永不會忘懷的。
儘管,在當時,她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整件事的每一個細節。
在東方擲出手鐲的那一刻,天命的枷鎖就已壓下,無形的力量,要把她已經失控的身體吸過去,她很清楚地知道,當她和虛空中忽然現身出來的冰鱺撞擊到一起時,曾經屬於她的一切,就不再存在了。
也許會有一個強大的,能拔山填海的蠻荒之神,有著她的容顏,用著她的身體,但卻再也不是她了。
然而,東方的手掌在一合,黑暗隔絕了一切,仿佛融於天地的力量,也難以侵入。
那小小的黑暗裡,四下里都是溫暖的,東方的氣息,東方的體溫。
顫抖著的蛇女略略有些安心,然後猛得一驚,跳了起來。
斷開了,那無形中束縛她的力量,那要將她強行從東方掌心奪走的力量消失了。
一直一直,隱隱牽繫在她和冰鱺之間的聯繫,仿佛被斬斷了一般,再也不存在了。
小小的一片黑暗中,她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前所未有的安全。
下一刻,她的堡壘散裂了。
東方閉目垂首,暈迷過去。
蛇女從半空中落下,觸目是天地浩瀚之威。
是偌大身體,幾乎被轟爛的冰鱺,是一身紅袍已化碎片,七竅都在溢血的東方。
他們都要死了,蛇女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然後,她在毀天滅地恐怖中,伸展肢體,張開手,張開手,保護他們。
遠遠近近,無數的屍體,與她無關。
整片大地,無盡的死亡,與她無關。
她的眼中,只有身前一頭只剩下大半個身子的冰鱺,只有身後,已無力在她害怕時,回應她的東方。
她在風暴中挺起胸膛,張開雙手。
在遺蹟森林中,不知歲月流逝地生活了多少年。她是森林的霸主,沒有任何魔獸敢於挑戰的絕對強者。
所有的風暴在她面前停步,所有的障礙,總能輕易掃清。
她輕輕把東方抓起來,小心地,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把他護在掌心。
他教她生火,他為她烤肉,他為她梳頭,他教她說話。他帶著她踏入紅塵。
這是第一次,由她來保護他。
她小心地虛握著拳頭,唯恐用力傷著了東方,雙手伸出,托起無力的冰鱺,然後轉過身,飛逃,飛逃。
她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身體一直在長大,長大,以前,她要助冰鱺脫困,還需要巨大的工具幫忙,而現在,只是輕鬆的雙手一托,就足夠了。
風暴恐怖地四下漫延開來,卻被她那越來越寬大的後背,牢牢地擋著。
她拼命地飛逃,背後的陣陣刺痛,感覺不到,身體帶起的疾風,眼前不斷閃過的沿途景物,通通無心理會。
她只是想著,快逃,快逃,再晚一些,他們就要死了!
她不停步,不回頭,只是拼命地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心靈感覺到危機已逝,直到眼前看到了河流。
她這才雙手一揚,把冰鱺扔到水中,自己也歪歪斜斜地倒了下來,一直虛握著的拳頭張開,小心地把東方放到高坡上,仔細察看,確認東方應該還活著,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才開始害怕地全身發抖,這才發覺身上到處都疼,這才……
東方看著一直死死巴在他的胸口上,就是不肯下去的蛇女:「結果,冰鱺暈在水底,一直沒醒,你鬆口氣,就又變小了?」
蛇女苦著臉點頭,小臉上都是委屈:「為什麼,我變大的時候,很厲害,很有力氣,為什麼又小了,而且,不管怎麼樣,都大不回去了。」
東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當時,教皇的傾力一擊,果然是打斷了蛇女和冰鱺身上的聯繫。而反噬天罰之力,也瞬間吞滅一切。
冰鱺的身體遠比人類堅固強大,又是能量體,且先有天道之力為它抵消了大部份反噬,所以雖重傷而不死。
蛇女當時的情況雖弱小,但自己早有準備,拼盡全力,頂過了反噬之力最狠最恐怖的那一瞬。她所需要面對的威脅,已經小了許多,她才沒有立刻在那巨力之下身死。
而正因為身體面臨著巨大的傷害,同時眼看著自己和冰鱺,生死在須臾之間,她才會暴發突破,短時間內回復以前的狀態。
當時,東方要是早一點脫力,或是蛇女晚一瞬暴發,只怕就是一個必死之局了。
東方看著委委屈屈,在他胸口處蹭過來中間過去的小小半人蛇。
就算是已經頂過了,反噬最激烈的一刻,當時的情況,也依然兇險至極,這個小東西,居然能撐得住,還沒有受重傷……
可以想像著巨大的半人蛇,雙手抱著同樣巨大的冰鱺,一路逃得轟轟裂裂,震天撼地,把所有風暴都擋在身後的樣子。
哪怕是失去了力量的神力,神明,終也是神明吧。
東方不會忘記,蘭蒂絲讓他看到的那幅遠古壁畫。
巨大的蠻荒之神,拔出大山做戰的壯闊宏大。
那樣的力量,那樣的強大,令人心馳神往。
越是站在巔峰的強者,就越是嚮往這天風海雨,波瀾壯闊的力量。
蘭蒂絲一次又一次,強調著天命不可改,總想讓他接受命運,更多的,藉此找到通往這力量的途徑。
但東方卻一直有另一種想法
遠古時代的神明,把力量從身體上分離出去,躲過了人類神明的追殺,悄悄在無盡漫長的歲月中調理好重傷的身體後,難道就只有,得回力量這一條路可走嗎?
再強大的力量,也是修煉而來的,只要這身體還在,天賦還在,只要有足夠的毅力,耐得寂寞,堅持長久,焉知不能重新練回來。
憑什麼恢復神力,就只能指望與冰鱺合力,只能坐看兩個意識在強大的神力中,被生生抹去。
東方比任何人都了解蛇女在戰鬥和力量方面的潛力和天賦。
只是粗粗學習戰鬥技巧和力量使用的蛇女,就讓東方應付起來,都十分吃力了。
不管當年的蠻荒之神,是怎樣修煉的,萬法一途,所有力量修行的終點,應該是一樣的。
現在的蛇女,如果由武入道,有無盡漫長的歲月做保證,焉知不能達到同樣的高度。
當然,如果蛇女愛吃愛睡,好逸惡勞,也沒什麼不好,東方也無意逼著她去修成新的神明。
宿命的力量固然強大,但能憑自己的力量,去打開新的命運,這樣的人生,才足夠有趣。
在東方眼中,一切外物,不管是權勢,財富,甚至力量,得失之間,都不必太在意,只要此身還在,本心仍在,所有的挫折,只會讓生命,更加精彩。
東方驕傲的,一直是他的心,而非力量,
所以體內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內息,東方也只是挑了挑眉。
他一邊聽著蛇女東一句,西一句,用混亂的語言來回憶經過,一邊慢慢走到河邊,低頭,看著水中,幾乎完全赤裸著的,到處是傷的身影。
然後又徐徐走到遠處倒了的樹邊,看看零亂的枝條,和紛亂的樹葉。
這幾棵不知名的樹,樹葉都較大,倒也方便。
東方伸手摘了樹條,不緊不慢地為自己編一件樹葉衣裳。
他的手指異常靈巧,身子半倚在倒下的樹上,聽著蛇女說話,自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整個過程中,他走動,彎腰,撿拾,編衣,身體的每一個位置都完全活動開,每一個動作都帶來劇烈的痛苦,只是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罷了。
通過這些動作,東方已經完全測試出,身體的活動能力,四肢的反應能力,手指更在不斷的串編中,越來越靈活,心生意動,意到指到。
他已經強大了太久太久了,所有的財富,權勢,都唾手可得,他已經站在巔峰太久太久,不要說敵人,甚至朋友愛人,都不可求,不可得。
沒有什麼可嚮往的,沒有什麼需要去期待的,任何事,只要想做就可以成功,天大地大,沒有一座可以攀登的高峰,沒有任何事,值得去追求。
世間的一切,都已索然無昧,破空而來,到新的世界,固然經歷了不少新鮮的人與事,但那永遠只能俯首看著人間,萬般精彩,都不過索然的感覺,卻依舊深深印在心中。
這一刻的力量全失,他不但沒有常人的痛苦,瘋狂,絕望,反倒有著一點淡淡快意。
終於沒有什麼,是可以輕易做到的了,終於沒有什麼,是可以隨意應付的了。
未來的人生,再也不確定了。一個普通的敵人,也能帶來難關和危險,也能逼得他歇盡心智,而不再是索然無昧地單方面殺戮了。
東方心境出奇的平靜,根本沒有一絲負面情緒。他的強大,在心而不在力。
由九天神子,被打落凡塵,他不會痛苦失落,但也不會只知傻高興地乾等著享受全新的生命。
從他醒來之後的每一刻,他都在悄然分析感受著身體的每一點變化,在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不動聲色地適應著已經失去力量的身體,測試著,掌握著,現在這個身體,力量,速度,行動的極限。
他一身是傷,每一刻都感受著痛楚,每一個動作都更大地牽引著傷勢,但他慢條斯理,極悠閒地為自己編衣服。甚至還有閒心順手串起十來片碎了的花瓣,做了個小小花冠,戴在蛇女小小的腦袋上。
蛇女看不懂東方傷勢有多沉重。她自己身體強悍,再大的傷,也當擦破點油皮,就以為,東方也沒什麼,心裡再多的不安和委屈,截了花冠,看著樹枝樹葉在東方魔術般的十指變換中慢慢成形,倒也忘了本來的驚惶,漸漸也能同東方說笑了。
在蛇女的天真笑聲中,東方慢慢編成了樹衣。心明如鏡,識海生瀾,近了,近了,有另外一個小小的傢伙,已經很近很近了。
但是,同時,恐怖的威協,似乎也同樣近了。
(跑了兩家醫院,才確診,果然是腮腺炎,雖然開了一堆藥,但據說,這種病,並無有效的治療方法,只能靠自己的身體,頂過去,汗。現在還只是進食困難,咀嚼很痛,聽說再發大些,可能會引發高燒,嘔吐,嚴重的可能引發其他重要部位的炎症什麼的,反正我就只能指望我這天天縮在電腦前的宅女身體能頂過去吧,汗,乘著高燒沒發起來,還能吃得進食物時,寫一章算一章,未來一段時間內的更新可能會斷斷續結,不敢保證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