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 忠僕!
2024-07-10 09:19:56
作者: 似水靜陽
別人家過年都是歡歡喜喜、團團圓圓的,可是聶府的這個年,過的卻是一片愁雲慘澹之色。
且不說在年三十兒的晚宴上三太太便中毒到地。到了後面老太太與幾個兒媳攤牌,雷厲風行的分了這個家。眼下各房都還沒搬出去,老太太又無聲無息的歿了,這讓聶府之中,到處都籠罩在哀戚之中。
在與老太太發喪之後,礙於有七七在前,沈碧寒並未立即讓府里的各房搬出去,而是靜等著過了老太太的盡七之後,她們各房自兒個搬出去。
屋外陽光明媚,屋裡的氣氛卻略顯低沉。仰頭透過窗欞看著外面停在櫻花樹枝上正在嘰嘰喳喳的麻雀,沈碧寒的手輕輕的撫過擱在腿上的那個灰色信封。
那個信封兒是與老太太出殯之時老嬤嬤交給她的,可是眼下幾日已過,馬上就要到二月二龍抬頭的時候兒了,她卻依然沒有打開那信封,看看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主子,您不看看老太太都與您說了些什麼嗎?」為沈碧寒輕捶著肩膀,翠竹低頭看了眼沈碧寒腿上的灰色信封,不禁開口問道。
「老太太在走的時候,尚還來過我這園子裡。」輕輕的開口,沈碧寒抬手將手臂擱在椅背上,以手肘支起下巴道:「那個時候的她雖是語重心長與我說了不少的話,卻從不曾說過她要走。我以前的時候還覺得她老人家走的突然。可眼下看些這封信,方知原來她根本就明了自兒個命不久矣了。」
「今兒老嬤嬤差人過來傳話兒,說她為二房主子們一人做了一件春衣,讓奴婢過去取,奴婢這就過去取了。」沈碧寒說話的語氣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翠竹卻明白其中的意思。停下手中捶打的動作,她恭身退了出去,獨留沈碧寒一片安靜的空間。
待翠竹離去之後,沈碧寒深深的嘆了口氣,而後終是伸手拿起腿上的那個灰色信封,而後沿著邊線撕開——
「碧寒我媳自啟,奶奶我十五歲出閣,當時聶家雖不是名門望族,卻也衣食無憂。轉眼幾十載而過,在這些年裡,老婆子我雖然做了不少的糊塗事,不過卻從未真正的糊塗過。
你與洛兒之間有情,卻終是好姻緣與天爭。我不盼著你們什麼時候生子,只盼著你們二人能夠相知相許便是。
人生在世不稱意,這是必然的,不過切要記得好好把握住自己能夠得到的東西。
之餘你的伯母嬸娘們……奶奶與你透個底兒吧,你大伯母自有了恆兒之後,深知做奶奶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三嬸娘此刻眾叛親離,只要有杭兒在,自是也無需多說什麼的。她們我倒不擔心,我老婆子所擔心的是若是我歿了,四房必定會再起波瀾。不過你的手段奶奶我也是見識過的,拿出點本事來吧。
之餘璇丫頭,那丫頭情路多舛,又早早的因我而喪母,若是與汪家還有什麼磕絆,你這個當嫂嫂的可要仔細擔待著些。
望玉在我身邊隨侍多年,且莫說功勞如何,就是苦勞也已然一大堆了。待我死了以後,切記要好好待她!
還有……我女兒盛蓮,她身居外地,怕是趕不回來了。
丫頭,家和萬事興,不過有的時候想要家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啊!
我一生追究心中所謂的圓滿,想要家庭和睦,兒孫滿堂。但是到老到老我才發現,原來我所追求的圓滿,與別人所追求的東西差之千里。罷了罷了!反正我也累了……
言盡於此吧!
……
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感觸良多的深深出了口氣,沈碧寒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了團兒,而後投進了一邊的炭火爐子裡。
「奶奶啊!奶奶!」起身離了椅子走到窗前,沈碧寒推開面前的窗戶,靜靜的凝視著外面萬里無雲的藍天輕聲呢喃道:「為了您的兒孫,為了這個家,您做過惡人,卻終是無法追求到屬於自兒個的那份圓滿啊!」
讀了這封信之後,沈碧寒才知道,原來老太太一直都知道她沒有與聶滄洛圓房的事情。可是她卻從來未曾言明,就連老嬤嬤暗自幫她,她該是也知道的吧!
世上沒有圓滿的事情,這個沈碧寒曉得,但是想到老太太活了一輩子,最後落下的這一筆,沈碧寒便不禁心中儘是無奈和淒涼。
她老人家追求了一輩子,要的是能夠讓兒孫悉數承歡膝下,但是到頭來……卻是另外一場結局。
那她呢?
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從初時的幸福生活,到後面的家庭慘變,再到如今的鋪路復仇。犧牲掉那麼多人之後,她在這個世界的結局又是什麼?
整了整衣物,推門到了院落之中,在略顯濕冷的院子裡,沈碧寒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而後面色沉凝的轉身進了走廊。
「少奶奶,您要去哪兒?」正在軒園的前院兒里打掃著院子,凝霜見沈碧寒出了前廳大門,忙將手中的掃帚放到一邊兒。
對凝霜微微一笑,沈碧寒道:「我要去看看老嬤嬤,你且隨我一起過去錦臨院吧!」
「是!」點了點頭,凝霜把手在衣襟兩側蹭了蹭,然後連忙跟著沈碧寒出了軒園。
在半路上的時候,她們遇到了去取衣服回來的翠竹,看了看針腳細緻的衣裳,沈碧寒暗嘆了句老嬤嬤真是手巧之人,而後便差翠竹先回軒園了。
自從老太太歿了之後,錦臨院這個聶府里景色最美的院子便又恢復了往日的一片清冷之色。繞過人工湖站在錦臨院的前院兒里,沈碧寒見只有望月和幾個丫頭零零散散的在打掃著院落,不禁暗暗的嘆了口氣,緩緩抬步上前。
「望月……」來到望月身前,沈碧寒輕喊了一聲一直低頭在專心打掃的望月。
聞言抬頭,望月見是沈碧寒過來了,忙對她福了福身子:「奴婢見過大少奶奶,與大少奶奶請安。」
「免禮!」輕抬了抬望月拿著掃帚的手臂,沈碧寒問道:「老嬤嬤這會兒子何在?」
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望月對沈碧寒回道:「回少奶奶的話兒,老嬤嬤這會兒子在內廳里歇著呢。」
從來沒見老嬤嬤歇著,也沒聽別人說過她歇過,沈碧寒乍一聽望月的話,不禁在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怎麼?她身子有什麼不好麼?」
「不是的!」搖了搖頭,望月道:「老嬤嬤只是吩咐奴婢讓奴婢打掃,而後便進去了。」
看著望月的神情,似是在隱瞞著什麼,沈碧寒蹙眉追問道:「她是今兒個才這樣,還是自從老太太發喪之後才開始這樣的?」
以往的時候,沈碧寒每次見到老嬤嬤,她總是在忙碌著。可是此刻望月卻說她吩咐過這些小丫頭之後,便進去歇著了。這不太像老嬤嬤的性格,難道是因為老太太歿了,她心中難過想要歇歇了?
「沒。」又搖了搖頭,望月回道:「老嬤嬤就今兒個說累了,想要歇歇。」
「哦……」長長的應了聲兒,沈碧寒瞭然的點了點頭,而後便帶著凝霜一起步上台階進了前廳。
外廳之內,依然維持著老太太去世前的模樣,見正在打掃的幾個丫頭要對自己行禮,沈碧寒先她們一步擺了擺手,而後便帶著凝霜掀簾進入了內廳之內。
內廳之內,檀香爐內的檀香散發著濃濃的檀香味兒,老嬤嬤沒有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而是在偏窗前的藤椅上,藤椅一下下的輕擺著,她正不停的在手中的衣物之上飛針走線。
看著老嬤嬤頭頂斑駁的銀髮,和那檀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煙,沈碧寒對凝霜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後便獨自一人輕步湊了過去。
似是感覺到了有人過來,輕抬了下頭,老嬤嬤停下手中的活路,將視線緩緩投向沈碧寒。
第一次,看到沈碧寒之後老嬤嬤未曾起身行禮,而是只對她頷首一笑。
「嬤嬤身子不好麼?」對老嬤嬤淡淡一笑,沈碧寒輕聲問了一句,而後走到一邊的椅子上落座。
「沒有!」聲音輕輕的、淡淡的,老嬤嬤揚了揚手中的衣裳,回話十分飄渺。「奴婢只是想著趕緊將手中的活路做完。」
動了動嘴,看著老嬤嬤低頭又開始仔細的做起了衣裳,沈碧寒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老太太死了,老嬤嬤自小兒跟在她的身邊伺候了一輩子。適才望月說老嬤嬤進來歇著的時候,她還在納悶,可是眼下看到她不停的在做著針線活兒,沈碧寒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著老嬤嬤難得不將自兒個當主子的樣子,沈碧寒只是靜靜的坐在藤椅上。
靜寂了半晌兒,老嬤嬤終是轉頭又看向沈碧寒,開口道:「老太太的後事大少奶奶處理的很好。」
抿嘴苦笑了一下,沈碧寒也沒有再說話。
「這兩件兒衣裳是奴婢與璇姑娘和晴姑娘做的,等會兒子少奶奶走的時候一併捎帶走吧!」低頭掐了衣裳上的針線,老嬤嬤將衣裳放到一邊的桌子上,而後緩緩將視線調轉到窗外,老嬤嬤嘆道:「主子走了,提前兒都沒跟我這個做奴婢的說一聲就走了。」
深知老嬤嬤與老太太的感情之深,沈碧寒出現勸慰道:「奶奶走的時候嬤嬤不是守在身邊麼?人事已盡,我們只能做自兒個能做之事。」
「老太太曾經問過奴婢,看著大少奶奶怎樣。奴婢說了……大少奶奶很好,是個百里挑一的好孫媳婦兒。」沒有看沈碧寒,視線看似落在窗外,可是老嬤嬤的眼神卻極為渾濁。
沈碧寒笑了笑,道:「我且在這裡謝過嬤嬤了!」
側目總是對沈碧寒老懷身慰的一笑,老嬤嬤說話的語氣依然輕飄,道:「大少奶奶若是想著老太太和奴婢的好,就好好待大少爺吧,無需謝奴婢什麼了。」
「嗯!」感覺老嬤嬤似是也有什麼不同之處,可是沈碧寒又想不出是哪裡不同。
又無限眷戀的多看了幾眼窗外的景色,老嬤嬤慢慢的拿起手邊兒的帕子蓋在臉上,似是要擋去自窗欞穿透而過的陽光:「春天到了,外邊兒的天色多好啊。不過看樣子大小姐今日是趕不回來了。」
知道老嬤嬤口中的大小姐所指何人,沈碧寒皺了皺眉道:「奶奶歿了已然十日有餘了,慢說前去報喪的人六七日便到,姑姑若是再動身的話,怕是也要在幾日之後才能抵達金陵了。」
老太太一生之中育有四子一女,四個兒子分別是四房的四個老爺,那女兒卻早早兒的便嫁了出去。因為夫家出外經商,故此老太太的那個女兒便跟著夫家遷徙到了東寧。那個地方與金陵城相隔的路程,怕是與關內到關外差不了多少的。
老嬤嬤口中所說的大小姐,便是老太太唯一不住在聶府之中的那個女兒。
「……」
久久沒有回應沈碧寒的話,老嬤嬤似是睡著一般。
「少奶奶……」見沈碧寒從椅子上起身,凝霜連忙迎上前去。
「噓!」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沈碧寒指了指桌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外面,示意凝霜拿上衣裳出去說話。
「少奶奶,等一下!」輕聲說了一句,凝霜抿嘴走到老嬤嬤身邊拿起衣裳之後,彎身從她身邊的地板上端起一個茶杯來。
微微蹙眉,看著凝霜要將茶杯放回到桌上,沈碧寒開口道:「等一下!」
「呃?」身子一滯,凝霜等著沈碧寒吩咐。
快行兩步來到凝霜身前,沈碧寒接過她手中的茶杯仔細端詳了兩眼,心中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少奶奶,怎麼了?有什麼不妥之處麼?」見沈碧寒的臉色變了,凝霜疑惑的問道。
稍稍遲疑片刻,心中期盼著自己的預感是錯的。沈碧寒慢慢回到老嬤嬤身前,而後抬手掀起她臉上的帕子。
雙眼緊閉,面色暗沉,適才還在與沈碧寒低語的老嬤嬤,此刻臉上毫無生氣。伸出兩指放到老嬤嬤的鼻息之間,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生命氣息,沈碧寒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便落到了地板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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