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對飲
2024-07-09 16:38:08
作者: 淺淺浮雲
簫御宸鑽進洗手間去換睡衣,出得門來,已經沒有再看到盛若初的影子。
柔和的燈光盈滿整間屋,現代化的裝修配上古典範的家私顯得不倫不類,也不知是誰的審美。寬大的雕花大床掛著層層潔白紗幔輕如薄霧,裡面的景象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依稀可辨角落有一堆小小的隆起。
面對她的幼稚和青澀,簫御宸淺薄的唇線勾起,突然有了想要捉弄她的心思。
他並不收斂動靜,悠然走到床邊,修長手指挑起幔帳,眼前有瞬間恍惚。
猶記得當年盛若初的公主床也有配套的粉色幔帳,小時候她經常扯著紗幔繞在身上扮仙女,站在床上轉圈圈,毫不害羞地問他:「宸哥哥我美不美?像不像小仙女?」
她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那時又被嬌養的粉嫩可愛讓人稱讚,他當然點頭贊同。得他一句讚許她就能高興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跳下床來抱著他的胳膊笑得無限滿足。他永遠記得她眼中落滿繁星般的神采飛揚,那時的她根本不識愁滋味,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單純而美好。
那一次不知道是去參加了誰家的婚禮,回家她躲在房間裡將床上的幔帳用剪刀剪掉大半,第二天毫無章法裹著滿身的輕紗來到他面前,眨巴著亮晶晶的雙眼仰著臉問他:「宸哥哥,你看我像不像昨天的新娘子?」
「不像,人家穿的是婚紗,你裹得是破布。」這一次他卻潑她冷水,畢竟她那個樣子並不符合他的審美。
盛若初卻被他激起鬥志,捏著小拳頭不服氣地宣告:「哼,等我長大了,一定給自己做一件全世界最美的婚紗。比昨天的新娘子漂亮一百倍!」
他只是輕輕挑挑眉,拍拍她的頭,跟她說:「加油!」
她又忘記他剛才的小瞧,笑眯眯地同他商量,「那到時候你娶我好不好?」
宸哥哥,等我設計好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紗,長到足夠大的時候,你來娶我好不好?
好不好呢?
十年前的自己,面對她充滿稚氣的隨口一問,卻真的陷入思考,那時候他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清,又怎麼敢許下一生的承諾?只能敷衍她說,等你長大再說。
然後呢?
她真的漸漸長大,容顏傾城。
她學了服裝設計,做好了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紗。
他被命運之手帶著往前走,早已不再記得年少時候她的詢問和自己的答案,卻還是牽起她的手進了民政局,鮮紅的結婚證應徵了當年的讖語。
可是他們都沒有等到婚禮上那神聖而莊重的一聲「我願意!」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日戛然而止,然後人生的軌跡被硬生生阻斷前路,他們分道揚鑣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簫御宸瞬間回神,方才的心思已然杳無蹤跡,他頹然的放下手,卻隔著紗幔看到她從被子中冒出的頭,一雙大眼睛看著他,眼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們隔著薄薄的一層紗相對而望,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歲月將舊時光掩埋,埋葬的還有年少是的他們,和那些天真快樂的記憶。
如今,他冷漠怨恨,她尖銳敏感。他們之間,除了不休止的爭吵和互相傷害,剩下的只有相對無言。
這場無聲的對峙,還是以簫御宸的離開而告終。
沿著走廊走到院子裡,他抬頭看著漆黑如墨的天空,繼續往外走。
夜涼如水,不遠處的小花園裡,一個人背對他坐在石桌前,只有一盞照亮方寸之間的小燈,像是幽森的鬼火一樣。
走近了才看清,是簫御瀚效仿古人,一隻青花瓷的酒壺,兩隻小盞。都是上等古物,估計是伯父多年來收藏,不知他想什麼法子偷偷拿來糟蹋。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他在二哥對面落座,想起一句詩來。原來這茫茫黑夜,無法安睡的人並不是只有他。
簫御瀚又仰頭喝掉一杯酒,才抬頭看他一眼,「你這不是來了麼!」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純屬無話找話。
「你又為什麼大晚上不睡覺一個人出來閒逛?」簫御宸給他也倒上一杯,反問道。
簫御宸端起酒杯,突然笑了起來。
杯中物色澤橙黃清亮,馥郁酒香撲鼻而來,喝下去口感醇厚回味甘香。就算他不算懂酒之人,也知道這是什麼,「多年陳釀的紹興女兒紅,也虧得你能找到,倒是不負這年代遠久的酒具了。」簫御瀚承襲父母優良品德,是真正風雅之人,也只有他有這樣的品味。
「這是大嫂從家鄉帶來的,這幾年來,也所剩無多了,今天剛好你在,我猜你會出來閒逛,就在這裡等你。」
大嫂柳璐瀅是浙江紹興人,祖輩往上多少代都是釀酒世家,躲過戰亂都沒丟掉主業。如今到她這一代,唯一一個女兒。出生的時候埋下的女兒紅,等到出嫁的時候啟壇開封,婚後她從家裡帶了不少酒來,就存在簫家酒窖裡面。
簫御宸知道踩到禁忌了,也不再說話,既然話不投機,那就喝酒吧!
兄弟兩個都有心事,卻又無法訴諸於口,只好都悶頭喝酒。很快一壺酒見了底,簫御瀚又變戲法一樣從腳下搬出一個酒罈,不厭其煩倒進小酒壺中。
雖然黃酒酒性柔和,但是也禁不住這樣一通亂灌,小半壇酒下了肚,兩人都有了點醉意。不過也算是難得的喝得盡興了。
「御宸,若初是個好女孩,別讓誤會毀掉一段感情,也別讓所謂的仇恨蒙蔽雙眼,看不清自己的心。更別重蹈我的覆轍!你不會想知道我現在活的有多痛苦……」簫御瀚端著酒杯眼神有點迷離,說話卻還口齒清晰思維縝密。
可簫御宸知道,如果不是醉了,他不會跟自己說這些,清醒的時候,誰願意把最深的傷口撕拉開來,任由鮮血瀰漫?
「如果真的有誤會,她就不會一直不解釋,我給過她多少次機會?如果有誤會,她又怎麼會愧疚恐懼得噩夢連連?二哥,我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場誤會,所有的噩夢都沒有發生,媽媽還在。可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若是連仇恨都沒有了,我又該用什麼來支撐自己活下去?就算是死,我拿什麼臉面去見媽媽?」
也許,自己也醉了吧,不然怎麼會說出心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