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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漢使

2024-07-09 08:21:05 作者: 柳寄江

  落日落下長安城頭,將天空染成一片鮮紅血色。

  未央前殿長長的遊廊之上,小黃門捧著朱漆雲紋茶盤輕聲輕步走過來,忽然間見一襟朱紅鳳紋衣袍擋在面前,詫然抬起頭,見面前女子云鬢低垂,容顏鮮妍美麗,正是皇后張嫣。

  張嫣伸出手腕,抿嘴笑道,「我送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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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黃門心中又驚又喜,不敢違逆,忙低下頭去,輕輕應道,「諾。」

  雪白的手腕握住朱紋茶盤的兩端,張嫣跨進宣室殿。殿中內侍遠遠見了她,忙躬身行禮,張嫣比了個悄聲的手勢,示意內侍盡皆退下。

  殿中紫檀御案上奏章堆積,劉盈坐在其後觀看批閱,絲毫未覺室中變化。直到左手邊光線被人影遮住,才抬起頭來,見到妻子皎若春花的容顏,微微詫異,目光頃刻之間便的柔和似水。

  「阿嫣,你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來看看你。」張嫣將茶盤上的熱茶送到劉盈手邊,微嗔道,「看你昨天晚上沒有回椒房,我就過來看看。」

  「我沒事的。」劉盈接過妻子端過來的熱茶,啜飲了一口,「只是國事繁忙了一些。」

  「阿嫣,江南傳回來消息,周丞相率軍已經壓住了吳王鋒芒,如果沒有意外,吳國的亂勢再過幾個月就能夠平定下來了!」

  「哦,」張嫣神情微微振奮,笑盈盈若冬日璨陽,「那可真是好事,這樣陛下也就不用擔心了!」

  「哪裡有那麼容易,」劉盈攬住妻子腰肢,慨嘆道,「只怕後面更要憂心吶!」

  北地雁門天高雲淡,一身銀白魚鱗鎧甲的雁門都尉張偕腳步匆匆穿過長廊,跨進一片院庭之中,守在房門前的傅姆匆匆行禮,面上神情蒼白,一片憂急。

  「夫人情況如何?」張偕問道。

  「很不好,」傅姆低聲向著男主人稟道,

  「自從前兒得到南邊的消息,夫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房,一個人在房中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將大公子叫過來,說了一會兒話,過了午時就開始不用食了。郎君,夫人算到現在已經有一天一夜粒米未進了。你就好好勸勸夫人吧!」

  張偕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他從打起的帘子下進入內室,淡淡的檀香從南牆下的青銅香爐中飄吐而出,撐起的支摘窗下置著幾盆盛開的蘭草,房中央置著一座玄漆美人圖托座屏風,屏風之後,吳國翁主劉留臥於房內玄木床上,緊閉雙眼,雙手摺疊置於胸前,面色蒼白,身形消瘦猶如只剩一把骨頭。

  「留留,」張偕挨到劉留榻前,握住妻子的手,哀傷喚道,「你聽的到我的話麼?」

  床上靜默的女子反應了一會兒,略微睜眼,看了一眼床前威武俊朗的男子,復又閉上眼睛,房中一片寂靜。

  「我知道你是為了怕連累我和于歸,才立意絕食赴死。」張偕沉聲勸道,「你實在不必如此自苦,當今陛下性子寬仁,不會輕易怪罪於人,再說我與陛下自小一同長大,有發小情意,皇后殿下更是與我夫婦交情深厚,你出嫁多年,與吳王早已沒了什麼干係。他們便是知道,也不會真的怪罪你什麼。你……就當是為了讓于歸不要早早的沒了娘,也總該撐著點!」

  「阿娘,」十歲的于歸初具少年的雛形,身形高挑,面如冠玉,跪在房中地上,膝行來到母親榻前,撲到母親身上,惶惑哭道,「于歸要阿娘,阿娘,你答應兒子一聲吧!」

  女子人心柔軟,夫君與幼子的懇求,如何不痛徹心肺?卻依舊堅持著自己的行徑,不發一言,兩行清淚從眼角沁出,沿著面頰緩緩而下。

  凜冽的北風在草原之上呼呼刮著,無論人世間的情人是喜還是是悲,從不曾停息。

  渠鴴策馬飛奔,在雄渠部寨子前躍下馬,大踏步的走進去。

  「大王,」部落的勇士迎上來,恭敬的 稟報導,「幾位大族老們在議事帳中等候。」

  渠鴴揮了揮手,「知道了。」

  雄渠部按著匈奴草原上一般慣例,以野獸皮毛搭建的帳篷為主要聚居地,各個小帳篷如群星一樣匯聚,將大王所用酋帳圍在中間。四角的火堆中火焰熊熊燃燒,雄渠幾位頭髮花白的貴族老者聚在議事帳中,神情激烈的爭論著什麼。帳門毛簾掀起,渠鴴帶著一氅的風霜走進來,雄渠族老俱都站起來行禮,「大王。」

  「幾位族老,」渠鴴在王座上坐下,問道,「今次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性情火爆的哈伙瞪大了一雙眼睛,憤而起身,聲如炸雷一般在酋帳中響起,「大王,那鬲丁部實在欺人太甚了。這些年,他們大肆侵占它部草場。如今竟然欺到我雄渠部頭上,大王,咱們若是不給他們點厲害看看,只怕他們還以為咱們怕了他們。」

  渠鴴皺起了眉頭。

  鬲丁部乃是沃朵閼氏出身的部落,沃朵閼氏早年跟隨冒頓,產下稽粥王子。雖然早逝,但如今鬲丁的裨王杜康哈乃是稽粥王子的嫡親母舅。稽粥念著母親的緣故,對外祖一族頗多偏袒。稽粥乃冒頓諸子中最長,三年前被封為左屠耆王,是單于選定的繼承人。他素日裡也知道杜康哈仗著稽粥的勢在匈奴貴族中頗為張狂,沒有想到,如今竟敢撩自己的虎鬚。

  「許是鬲丁手下人胡亂作為,杜康哈未必知情。」他勉強道,「待過些日子我與杜康哈說一聲。」

  眾人中最蒼老的唐比斯冷眼看著渠鴴,目光意味深長,伸手捻了捻鬍鬚開口道,「這些年來,大王率雄渠部南征北戰,如今,雄渠人丁興王,兒孫們上馬馳刀,下馬放牧,個個都是好手。大王這些年來真是費心了。我相與大王單獨說些話。」

  帳中其餘幾位族老顯然對唐比斯十分尊敬,聞得唐比斯這般說,便都起身告退。

  待到其餘人退出,渠鴴方重新對唐比斯拱手,「阿叔,不知你有何見教?」

  唐比斯淡淡一笑,望著渠鴴鄭重問道,「大王,你真的認為杜康哈對此不知情麼?」

  渠鴴微微啞然。

  唐比斯今年七十有餘,乃是匈奴難得一見的長壽者。他是渠鴴的叔父,智計出群,其父孫毋翰在位之時便對唐比斯尊重有加。渠鴴起身,對唐比斯恭敬的行了一禮,「渠鴴愚昧,還請阿叔教我。」

  唐比斯撫須道,「杜康哈一直以來是王庭的一隻狗,只會聽從單于的意思行事,為屠耆王效力。他如今膽敢在我雄渠部的臉面上這般行事,便是單于意思的顯露。」

  「阿叔,你的意思是……」渠鴴有些無法置信。

  唐比斯仰天打了個哈哈,「我沒什麼意思。」

  「只是大王,我們雄渠部人高馬大,如今為大王的你更是須卜氏數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為什麼雄渠在匈奴的威勢卻越來越小了呢?咱們的阿蒂居次是草原上最珍貴的居次,竟讓受到單于冷待,連那漢地來的寧閼氏都有不如,這又究竟是為什麼?阿鴴,你是雄渠部的領主,身上擔負著一個部落的命運,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想清楚。」

  唐比斯告退,徒留渠鴴一個人在帳中,面色沉峻。

  一行大雁從高遠的天空之中悠揚飛過,留下一線痕跡。一隊飛馬從南方飛馳而來,馬上的漢人擁著厚厚的披裘,身形臃腫。

  「大膽。」掣著雪亮彎刀的匈奴人從王庭內奔出,湧上將闖入的漢人拿下,那漢使卻夷容納不懼,任由匈奴守衛將亮鋥鋥的刀槍加於其身,大聲稟道,「吳國使者求見冒頓單于。」

  華麗的王帳高闊廣深,置滿了貴重陳設,東西兩個明亮的火堆將帳中燃燒的溫暖如春。「吳國使者」隨著引路的衛兵小心的穿過刀槍鮮明的王庭,進了華麗的匈奴王帳,朝著上首白虎皮龍頭大座上的男子深深的拜了下去,「吳國使者吳豐拜見匈奴單于。」

  冒頓倚在椅背上,神情慵懶,卻自有一股威勢,令人不敢直視,「吳豐,」他淡淡而笑,「我與你吳國並無交情,吳王濞遣你來我匈奴王庭,究竟所謂何?」

  「單于說笑了,」吳豐謙恭笑道,「單于在草原上的英名,天下人景仰,我家大王仰慕單于大名,特命小人不遠萬里前來拜見,並奉上一封國書。」從懷中取出帛書,捧過頭頂。匈奴男童上前,從他手中取過,轉交到冒頓面前,冒頓淡淡一笑,就著天光展開,見帛書雪白,其上飛舞著字跡寫著:

  「今漢帝劉盈坐位不穩,欲於吳地一舉反旗,登高作亂。單于位於西側,可同時出軍,與濞南北呼應,漢軍不可同時制敵,則必潰敗也——,倘濞僥天之幸,能竊得大漢天下,願以關外土地盡獻於匈奴。」

  「哈哈哈,」冒頓起身縱聲長笑,聲音豪邁,「漢人雖占地廣闊,但內鬥不休,彼此之間勾心鬥角,如何能成大事?終究還是我匈奴當稱霸天下!」他揚首,大聲吩咐,「來人,傳吾之命,命各部裨王即刻到龍城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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