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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儲君

2024-07-09 08:13:29 作者: 柳寄江

  漢十年秋八月,趙相陳豨反代地。消息傳到長安,劉邦大怒,親自率大軍往代地平叛,命太子盈留於京城長安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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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離開後的第二日,丞相蕭何清晨來到官署,十五歲的太子劉盈坐在滿案卷宗後的榻上等候,放下手中書簡,頷首致禮,「蕭丞相。」側影清頎秀長。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蕭何參拜道。

  劉盈忙起身攙扶蕭何,「丞相請起,小子愧不敢當。」

  「丞相大人自我父皇於豐沛起軍,一直協理內政,忠心不二,遊刃有餘。」劉盈垂眸侃侃而言,

  「孤如今滿十五歲了,雖說父皇春秋鼎盛,但孤自忖也不可終日碌碌,無所作為。孤為大漢太子,知我大漢朝中雖人才濟濟,國庫卻頗為困窘。而素日裡觀百姓民生,雖與秦時較起來要好些,終究還是顯凋敝,孤有心盼日後國富民強,但大漢國政千頭萬緒,想了很久亦不知該從何著手。恰逢父皇如今以國事相托,孤不敢自專什麼,卻願隨丞相視事,或可得之一二。」

  蕭何目露欣慰之意,「太子有此心意,實為大漢之幸。日後大有可為爾!」

  劉盈唇角微微翹起,欠身為禮,「丞相謬讚了。丞相與孤父皇雖分屬君臣,少時孤在沛縣,也是叫過丞相叔伯的。如今心有所惑,盼丞相指點!」

  蕭何乃大漢掌政事的丞相,相較於皇帝**愛的三皇子如意,更支持嫡出年長的皇太子劉盈,見劉盈誠心向學,便道,「太子可知大漢國庫錢財源自於何?」

  「自然是百姓賦稅。」

  「是。大漢編民為戶,記載戶籍,以此收稅。若要國庫富足,不過是有幾個法子,第一是讓大漢子民繁衍生息,將更多的人納入戶籍制度中,同時抑制流民;第二是增加賦稅。」

  「納民入戶孤懂得,」劉盈皺眉道,「但增加賦稅,豈非是富了國庫,卻苦了民生。長此以往,百姓自然會怨恨朝廷,難保不生反意。否則,此法容易實行,父皇和丞相卻為何不用?」

  「誰說富了國庫就一定要苦民生?」蕭何笑的如狐狸般狡黠,「我大漢如今實行什一之稅,若升稅率,自然如殿下所言;但若百姓所得漸豐呢?」

  「那便不傷民本了。」劉盈大喜,「只是丞相,如何令百姓所得漸豐呢?」

  「這便是太子該思慮的事了。」蕭何輕鬆的將問題拋回,「譬如說,如今我大漢地廣人稀,很多田地荒蕪,若多耕起一些,自然百姓收入就多了。」他嘆了一聲,蕭瑟道,「微臣為相良久,能做的不過就這麼一些。」

  而太子,你畢竟還年輕,不會懂得,最為難的不是民事,而是,人心。

  劉盈沉思良久,起身朝蕭何拜道,「多謝丞相。」

  丞相史尹真匆匆進來,稟報導,「太子殿下,丞相,匈奴傳來消息。」

  劉盈及蕭何俱怔了一怔,「發生什麼事了?」

  「今日一早,匈奴消息傳入丞相署,說是,須平公主,亡了!」

  秋九月,長安的風裡也帶了蕭瑟的涼意,黃色的梧桐葉在風中打著轉,先是落在官署窗欞之上,再滑到地上。

  蕭何想了一會兒,才將這個須平公主與年前和親匈奴的宗室女子聯繫在一起,皺眉嘆息道,「真是紅顏薄命。」

  須平公主既亡,漢匈和親也就名存實亡,匈奴只怕又要起波瀾了!

  劉盈目中冒著不甘的火花,擲卷擊案道,「匈奴欺人太甚,若膽敢犯漢,我大漢兒郎也不是吃素的,打上一仗就是了。」

  蕭何皺眉,太子少年血性,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卻也只是道,「殿下有此雄心自然是好的!」

  「說到打仗,」劉盈道,「不知道父皇那兒怎樣了。」

  秋九月乙亥日(閏九月十八),皇帝率漢軍至趙國邯鄲,據漳水之岸笑曰:「陳豨此獠,沒有南據邯鄲而阻漳水,朕便知道他無能了!」

  何貫諂媚道,「那都是陛下英明神武,神授天助呀!」

  眾漢將亦都勒馬笑道,「給我們五千人,瞧我們為陛下將陳豨活捉到陣前。」

  劉邦聽說陳豨將領大多都是商人出身,心中有了定計,聞言哈哈大笑,「何須五千漢軍?眾臣看朕的手段,要那陳豨不戰而亡。」便下令以重金誘降陳豨手下諸將,其後不久,陳豨手下將領便紛紛投降了漢軍,留下陳豨在邯鄲氣的跳腳。

  辛巳日(二十四日),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國將領相與擊,大破叛軍。太尉周勃領軍從太原而來,摧毀了馬邑。陳豨手下將領趙利守東垣城,劉邦親自領軍攻之,月余不能下。趙利使士卒在城頭之上罵劉邦,劉邦怒極。七日後,東垣城降於漢,令當日罵者斬首,不罵者赦之。遂平陳豨之亂。

  漢十一年,劉邦還於雒陽。立皇子劉恆為代王,都於晉陽。下詔曰:「代地居常山之北,與夷狄邊,經常有胡寇侵擾,難以為國。取山南太原之地劃歸代,而代國雲中以西定為雲中郡,則代受邊寇益少矣!」

  消息傳到長安楚王邸,楚王劉交嘆了一聲,自己這個皇帝哥哥一步一個腳印,將犬牙錯落嵌在大漢江山中的異性王一個個拔去,可以想見的到,在不久的將來,整個大漢的江山,將完全成為劉氏的天下。

  楚王劉交坐在長安城楚王邸的堂上,望著自己的家眷,中正平和道,「你們大父的喪期已經過了快半年了,我們在長安待了這麼久,也該返回楚地了!」

  「阿翁,」楚國翁主劉擷道,「我前些日子和皇后說喜愛長安風俗,皇后殿下已是應了讓我在長安多留一陣子了!」

  「胡鬧!」劉交不意自己女兒如此行事,大怒道,「你自個進宮和皇后辭了,說你上次只是胡說,乖乖的跟我回楚地。」

  「我不。」劉擷果斷拒絕,目光倔強無比。

  「為父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劉交冷笑道,「你喜歡那張偕喜歡到鬼迷心竅。他若是對你有心,早就上門向我提親了。既然他沒有,你就該死心了!你堂堂一個宗室翁主,巴巴離了父兄留在京城,追在他身邊,是想讓長安百姓看楚國的熱鬧麼?」

  劉擷身子搖晃了一下,悽然道,「也許父王說的都是對的,可我總存著一點奢望:奢望我再堅持一會兒,他就會回心轉意了。他是我的劫,這輩子,我是沒有法子放下了。除非,」目露堅毅之色,「除非他娶親了,否則,我不會就放棄的!」

  劉交看著愛女這般傷懷模樣,想起早逝愛妻,心頭一軟,轉而念及留侯府複雜情狀,又重新轉硬,「就算那張偕前來提親,為父也不會答應的。阿擷啊,」他放柔了聲音勸道,

  「留侯家的兩個公子,雖是同母所生,這張偕不過是次子,人品氣度再好也是不能襲爵的。反倒是他的長兄張不疑註定是日後的留侯,你若真有心的話——」

  「父王,」劉擷驀地打斷他的話,怒氣沖沖道,「是不是張不疑到您面前說什麼了?你讓他死心吧,我就算是嫁不了燕隱。也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負氣轉身,哐當一聲摔門而去。

  劉交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方嘆了一聲,「痴子!」

  這一年的春天,長安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這件事對大漢日後的政局影響十分深遠。淮陰侯韓信卒於長樂宮。

  淮陰侯韓信乃大漢不世名將,與相國蕭何、留侯張良並稱為漢初三傑,為大漢四處征戰,建立了汗馬功勞。蕭何譽為「國士無雙」,劉邦贊其「戰必勝,攻必取」,其率軍東向打下齊國,自封假齊王,劉邦為暫時穩住韓信,便將齊地封給了他,後又改封其為楚王,漢六年,劉邦採用陳平夜遊雲夢之計拿下韓信,罷其楚王之位,黜為淮陰侯。

  韓信素與趙相陳豨交好,二人相謀裡應外合叛亂,陳豨在外引劉邦帶領大軍前去平叛,韓信則留在長安,夜詐詔赦長安諸官徒奴,捉拿皇后呂雉及太子劉盈。幸得淮陰侯府一下人察得此事,星夜密報呂后。呂后急招相國蕭何入宮,與之謀畫,定下計策,令人假扮皇帝派回來的使者,傳來陳豨已被俘獲處死的消息,朝中列侯群臣大喜,盡皆入宮祝賀,韓信隨眾人入賀長樂宮,呂后命一隊武士拿下了他,斬於長樂鍾室,夷其三族。

  據說,韓信受戮之時尚仰天長笑三聲,「大丈夫悔不能戰死沙場,而亡於兒女子之手,豈非天哉!」斷氣的時候雙目圓睜,死不瞑目。鍾室小黃門去拖他的屍身,瞧見他怒瞪的眼睛,嚇的跌倒在地,毛骨悚然尖叫。戰神之威,其至於斯!

  劉邦回到長安,見韓信已死,嘆了一聲,對呂后道,「當年韓信功高,朕曾允他三不殺,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鐵器不殺。而今見他此慘狀,心不忍矣!」

  呂雉笑道,「妾豈敢至陛下於不信之地?當日乃置其於布袋中,以竹籤殺,不見天,不見地,不見鐵器。」神態從容恭然。

  劉邦聞言,既憫且喜且懼,私謂近侍道,「皇后心狠果決,朕雖為天子,亦不能及也。他日太子若為帝,天下則盡入呂家彀。」愈發堅定了罷黜太子改立如意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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