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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三月

2024-07-09 08:13:23 作者: 柳寄江

  第二天清晨,張嫣從水磨楠木圍子**上起來,荼蘼伺候著洗漱,夏采進了明月苑,笑著屈膝稟道,「大娘子,公主此時不在侯府,你一會不用去正院請安了。」

  張嫣問道,「阿娘一大早的去了哪兒?」

  「公主進宮去了。」

  張嫣唇角微微翹起,笑道,「多謝夏采姐姐特意過來說一趟,我知道啦!」

  「竟有此事?」椒房殿中,呂后挑了挑鳳目,愕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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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嫣說她親眼在東市看見的,如何有假?」魯元笑盈盈道,復又慨然,「一轉眼,弟弟竟也要到娶親的年紀了!

  呂后垂下眸子,一時之間,只覺得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魯元揚頭笑著道,「母后,盈弟這些年辛苦,難得有個喜歡的女孩兒,你便成全了他吧!」

  「你懂什麼?」呂后道,「盈兒的婚事沒那麼簡單,不過,」頓了頓,「畢竟是成侯家的女兒,倒也不錯。」

  椒房殿簾幕低垂,馥郁的茅草香充斥著整個殿閣,小宮人捧著煮好的茶羹進來,蘇摩接過,奉在呂后手邊的朱漆錯金案上,呂后出了一會神,「蘇摩,你說,那董家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竟讓盈兒動了這般心思?」

  蘇摩的手頓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說笑了,董娘子究竟如何,奴婢是不知道的,不過奴婢知道,太子殿下對你這位母后是絕對孝順尊敬的,若當真喜歡那位董娘子,定會和皇后殿下說的。」

  「孝順,」呂后用手托著額頭,輕嘆道,「也許吧,這件事情,我要再想一想。」

  好好的想一想!

  漢十年的春季是一個多情的季節,劉盈遇到了自己傾心的女子,張嫣卻在瓊陽食肆中展開張偕交給自己的畫卷。

  「瞧瞧滿不滿意?」張偕笑道,

  「燕隱公子的手藝,眾人皆知,」張嫣笑著道,「阿嫣怎麼敢不滿意?」

  絹帛上的畫面一寸寸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一輪明月升於蒼茫海水之上,少年男女隔水相望,少女身在清清碧波之中,少年立在岸上,伸出手腕,努力想要握住對方,卻始終差著那麼一線,終究無法觸摸到對方的指尖。

  張嫣猛然怔住。

  就好像忽然出現的一根利箭,射進了自己的胸膛,想起自己與莞爾二人多年相依為命,本以為一輩子都會在一起的,卻因為忽然而來的時空阻隔再也不能相見,悲從衷來,不可抑絕,在這幅明月清波圖前痛哭失聲。

  午後的陽光從食肆窗中照進來,灑下點點金光,張偕默默的看著立在畫前痛哭的少女,目中充滿了憐惜和悲憫。

  張嫣哭了許久,方抽抽噎噎的平靜下來,用絲帕拭去頰邊的眼淚,不好意思的對張偕道,「阿嫣失態了!」

  「無妨,」張偕望著欞窗外一碧如洗的藍天,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只要你不要來問我,我也不問你,彼此之間相安無事,也就罷了!」

  他這般清磊體貼,張嫣堪堪能夠認清,這個少年不是自己想念的莞爾,便從他身上覺出好來,撲哧一笑,朝著他真心道,

  「謝謝。」

  「謝我什麼?」

  她偏了偏頭,「謝你把我當成平等的朋友,沒有把我當小孩子呀!」

  「你還是小孩子?」張偕瞧著她笑出聲來,「你多情狡黠的連十七八的大人都比不上好吧!」

  張嫣咯咯的笑起來。

  得了張偕畫好的圖,張嫣房中的屏風很快就做好了,送進了明月苑。

  荼蘼和解憂擁在精緻的朱漆屏風前,讚嘆的看著屏上雕畫,「這就是燕隱公子畫的畫麼,果然好漂亮!」明月清波之上,少年男女遙遙相望,岸上少年青巾冠帶,矍逸磊落,立在清波中的少女一身衣袂飄飄,手腕柔舒,神情姿態俱極是動人。

  「大娘子,」荼蘼問道,「燕隱公子這畫的是蒹葭圖麼?」

  「不,」解憂搖頭道,「我聽人說過湘夫人,湘夫人和湘君便是這樣隔水相望的,這一定是湘夫人圖。」

  兩個人爭執不定,便都轉首看著張嫣。

  張嫣欣賞了一會兒屏風,轉過屏風進了內室,施施然道,「這是鴛鴦兄弟圖。」

  「鴛鴦兄弟?」荼蘼和解憂對視一眼,茫然的看著屏風,這圖上哪裡有鴛鴦,又怎麼會是兄弟呢?

  長安節氣變幻,很快就到了暮春三月,這一日,柳絮沾城,野莧招搖,群鶯亂飛。

  《周禮.地官.媒氏》有言:「仲春之月,令會男女,奔者不禁。」秦漢之際,繼承上古遺風,民風清新可喜。每年仲春時節少年男女相約去渭水河邊踏青遊玩,若兩下里生了情意,亦會受到眾人祝福。

  一輛青帷玄銅馬車從官道上馳來,車前御人吁的一聲,在渭水河邊停下來。少女們瞧著從車中下來的數人,不由讚嘆,這是誰家的少年男女,一個個都這麼漂亮。為首一名少年大約十五六歲,年紀最長,衣裳華貴,眉目清朗,,身後跟著的幾個孩子,當真是容如玉雪,添一點則多了,減一點又少了!

  「真熱鬧,」如意將手搭在眉上,望著渭水河邊淡盪**,興致勃勃贊道,「今兒個出來,真是對了!」

  「哼」姣美的女童謔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早上起不來,不肯出門呢!」

  少女們聚在一處,不時偷偷覷著這一群人中的劉盈,竊竊私語。一名圓臉少女被眾人推著出來,面上紅暈,將瓜果輕輕擲到劉盈身上,眸中含著脈脈春情。

  「噯,這是做什麼?」如意大樂,跳了起來,「我也要玩。」

  「如意,」劉盈忙喝道,「不准胡鬧。」他拂落了身上的瓜果,對少女歉意一笑。

  仲春之俗,少年男女以投擲瓜果互相傳遞情意,若彼此有情,則可相聚在一處私會。少女被當眾拒絕,倒也並不沮喪難堪,回到了女伴們之間,一群少女發出一聲歡笑,拉著手逕自遠遠的去了。

  內侍將氈毯鋪在河邊,擺上車中帶來的飲食品物。張嫣啃著一個砂糖李,問道,「如意,你嘗不嘗嘗?」

  如意嫌棄道,「才不要。」

  渭水河波光浩渺,如意將下頷擱在膝蓋之上坐在草地上,百般聊賴,忽見得一輛安車沿著河岸馳來,忽的喚道,「阿嫣,你看。」

  張嫣回過頭,見一個雪錦深衣的少女扶著侍婢的手下得車來,俏然立在當處。渭水河邊有無數少女,獨這一個少女身影曼妙,眉眼舒揚,不是董瑚又是哪個。

  「這個女的倒長的挺美!」如意摸著下頷贊道。

  張嫣氣不打一處來,掐著如意的臉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以貌取人?」

  如意掙開哇哇亂叫,「長的漂亮不是我的罪過,阿嫣你不要嫉妒我!」

  「瑚兒。」劉盈輕輕喚道,面上泛起淡淡紅暈。

  董瑚呀的一聲退了半步,揖了一禮,「真巧,呂郎君,又遇到你!」目光慌亂,不敢對視少年的眸光。

  渭水河邊天光淡盪,青草氣息縈繞在二人之間,紅的藍的小花在腳下微微招搖,一片生機勃勃。香蓮和香草伺候著董瑚在渭水岸上前行,董瑚偷偷抬眼,卻正撞上他的眸,一驚低首,伸手捻住衣角,心上又羞又喜,又妥又帖,唇角卻不自禁微微彎上。

  劉盈心頭一動,伸手去握她的手,心頭也如打起了頻頻的輕鼓,。

  柳枝兒盪啊盪,潤潤的是滿目**。莫要辜負**。董瑚的手顫了一顫,終究沒有掙開。

  渭水河邊**無限,不時可見一些農家婆子兜售果子。一個藍衣婆子背著果筐來到董瑚面前,問道,「這位小娘子,可要買些果子?」

  董瑚彎下腰問道,「婆婆可有木瓜?」

  「有有有,」婆子忙應道,「三文錢一個。」

  董瑚命香蓮付了錢,抱著木瓜回頭,星眸燦亮,臉紅的像是沾了最好的胭脂,問劉盈道,「若我用這個木瓜砸你,你會不會躲?」

  劉盈琅琅一笑,露出雪白牙齒,「求之不得。」他道,解下腰上龍鳳呈祥和闐玉佩,放入董瑚手心。

  「這場景,我怎麼瞧著這麼眼熟?」如意疑惑道。

  「投我以木瓜,」張嫣望著那對少年男女,喃喃吟頌。

  「報之以瓊瑤。」如意下意識的接道。

  兩個人對望一眼,極有默契的共同念完後半首詩,「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劉盈與董瑚二人情意相偕,目光綿綿,張嫣心愿得償,只覺渭水河天光清朗,鳥語花香,心中開闊,所思所見,無不歡喜。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處生出一絲悵惘,慢慢浮上心頭,略一閃現便不見痕跡。

  「阿嫣,」如意的喚聲讓她回過神來,見著他騎著一隻竹馬上從自己身邊得得跑著,笑著招手道,「這玩意有趣,你要不要也來玩?」

  她仰首笑道,「不用啦!」話還沒說完,忽覺得後腦上一疼,一個青青的果子從背後砸在她的頭上,落在地上,沿著低垂的河岸滾入渭水河中。

  如意目瞪口呆,瞧著這幅情景說不出話來。

  張嫣回頭,瞪著錯手「砸」到自己的劉盈,眼圈漸漸紅了,「舅舅你竟然砸我!」

  劉盈歉意連連,「對不住啊阿嫣。」

  「舅舅不疼阿嫣了,居然砸我!」

  「那不是,」劉盈尷尬無比,「我一個錯手,沒有看準麼。瑚兒,你不要偷笑。」

  「舅舅居然砸我,」張嫣大受打擊,繼續眼淚汪汪,「我有什麼對不住你,你直說就是,犯的著這樣子用果子砸我麼?」

  「哈哈哈,」董瑚捧腹而笑,揉著眼睛,「抱歉,我實在是忍不住。」

  劉盈瞪了她一眼,復又「低聲下氣」的請求諒解,「好了阿嫣,你說吧,要舅舅怎麼賠罪?」

  「我要糖炒栗兒,風雞胗兒,桂花糖,湯餅子……」

  那最後碎聲聲的痴纏,一直化成了一串代替風鈴,串起了眾人孩提時最美的**和清亮時光。

  神仙殿中,如意望著頭頂的四阿帳出了一會兒神,忽的問戚夫人道,「阿娘,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戚夫人怔了一怔,愕然望他,「如意喜歡誰麼?」

  「沒有。」如意大大的揮了下手,「我今個兒看太子哥哥將身上的玉佩送人了——」

  「是麼?」戚夫人不經意問道,「是呂家的九娘子麼?」

  周呂侯之女呂未自幼與劉盈一同長大,眾人對二人婚事都樂見其成,戚夫人也是知道的。

  「不是。」如意打了個哈欠道,「是個姓董的小娘子,長的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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