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院冷清扶芝哭
2024-05-02 13:58:52
作者: 九命紫林貓
過春節這幾日,公子坐著吃飯,她在身邊忙著布菜,伺候得井井有條,深得公子歡喜。至於同在一桌吃飯這種事,以後斷然是不會有了。公子不說,她也不說,大家都已明了。
公子回來了又走了,她的心歡欣了又沉浸了。有時候她懷疑那份歡欣其實是在自己騙自己。她知道,自從公子去了國子監,他們就已經隔了一個從這裡到國子監的距離。即便是靠得再近,也無濟於事。
日子還在過著,府中沒了公子,而且一整年才會回來,這公子院裡的人自然也不能閒著。白笑笑和扶芝要時不時的去繡娘那裡幫忙,院中其他的侍女和小廝則都被安排去做了別的活計,且搬了住處。這公子偌大一個院子,就只剩下白笑笑和扶芝。
她們兩個要做的便是這院中日常的打掃,無事便去繡房幫忙,府中有事的話則變成了萬金油,哪裡需要去哪裡。無非就是幫姨娘們做新衣服,或者姨娘們在府里鬧事了,去幫忙處理爛攤子。
自打上次見了公子,白笑笑變得愈發沉默,她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總感覺有些事情懶得和別人說了。以前她不管扶芝願不願意聽她說話,她總是把自己心裡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扶芝,這幾日連扶芝都覺察出來這個姑娘貌似沒有之前那麼愛說話了。
扶芝有些擔心她,但是面子上還是繃著,死活不願意問,於是這府中就愈發的只剩下兩個人相顧無言,也不想說話,扶芝的脾氣也越來越不好。白笑笑知道,師父脾氣不好不是因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事情,而是這小公子在國子監讀書一年不歸,她們兩個的伙食也就變成了一般的粳米和素菜,最多能多幾個炊餅,至於點心之類的東西是想都不要想了。
這樣每到月中的時候,扶芝拿給她弟弟的食物就會變得很少,在牆外的那個弟弟,如果只靠著這些沒什麼營養的炊餅生活,恐怕會活不下去的吧。
白笑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知道,師父這幾日吃得很少,原因就是因為過兩天便是十五。這正值初夏,炊餅還可以提前多存幾個,沒那麼容易發霉。白笑笑也想把自己的炊餅省下來給師父,但是師父死活不要,還惡聲惡氣地說:「你自己的東西你還是自己好好吃吧,我可不敢要你的,不然等公子回來了,發現你個頭沒長,豈不是是要怪罪我?你這個小狐狸的東西,我是再也不敢拿了。」
白笑笑聽罷,只得怏怏不樂地吃著炊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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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天氣很反常呢,長江下游那邊已經發了大水,聽說淹死了不少人呢。」在繡房做工的時候,幾個繡娘在閒聊,手上的活不曾停歇半分。
扶芝和白笑笑是兩個幫工,幫繡娘染染絲線,搬搬東西,她們的技術還上不了這繡台,只能在這兒下面一邊忙活著,一邊聽著她們說話。
「可不是,我覺得最近這南京城下雨也有些多了,希望不會波及到京都。」繡娘們一臉擔憂。扶芝聽了這話抬頭望著窗外,窗外那陰沉的天氣,讓她內心的擔憂又重了幾分。
那晚不是十五,是十三,離十五還有兩天。
白笑笑知道師傅在擔心什麼。她擔心的是在院牆外的弟弟,擔心他不能找到棲身之所,在外受凍挨餓。
「這才多大一會兒,這會兒我已經看不見繡線了,你們也早些回去吧,今日這天氣不好,別一會兒下了大雨你們回不去了。」鄰近傍晚的時候,這天陰沉的厲害。烏雲如同一個鍋蓋扣在天上,也扣在每個人的心上,讓人喘不過氣來。管事的繡娘也是好心,讓她們先行回去。
「好。」扶芝聽罷帶著白笑笑匆匆離開了這裡,奔向她們自己的院中。
那晚上,因為天氣太陰沉的原因,扶芝和白笑笑匆匆從下人們的廚房拿了飯菜,回到屋裡胡亂吃了幾口,就睡下了。
剛躺下不足一刻鐘,便聽到外邊的狂風大作,接著便是咔嚓咔嚓的雷電聲。白笑笑默默的聽著外邊的聲音,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裡。這段時間師父對她還算不錯,又給她丟下來一個枕頭和一條被子,現在睡地上已經和睡床上沒什麼區別了。
閃電漸漸近了,白笑笑在屋裡就能看到外邊的閃電,頗有幾分妖嬈。雷聲也漸漸近了,轟轟隆隆地帶著點揮灑自如的肆意,侵襲著白笑笑的耳膜。
她長這麼大,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天氣,她沉浸在對天空之神的敬畏中,忽然貌似聽到還有一絲絲別的聲音。她側耳凝神,最後聽到了那聲音是從師父的床上傳來。
那是哭聲,嚎啕大哭的那種哭聲。白笑笑借著閃電看到床上的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了起來,整個人蒙到被子中,這樣床上看起來像是平白無故的鼓起了一座小山。
哭聲壓抑在這被子中,聽起來有幾分嗚咽。白笑笑走上去拉了拉師父的被角,裡邊哭聲未停歇,反倒又厲害了幾分。她也不知道師父怎麼了,只覺得蹊蹺,即便是擔心在外的弟弟,也沒有必要哭成這個樣子吧?
她無奈只能隔著被子抱著師父。過了一會兒,被子裡的哭聲漸漸歇了。白笑笑鬆開了手臂,師父的臉從被子裡滑出來,帶著滿臉的淚痕對她嗔怪道:「你是不是想殺了我?抱那麼緊是想悶死我嗎?還有,只穿內衫你不覺得冷嗎?」
白笑笑傻乎乎一笑說:「不冷。」然後特別大膽的對師父說:「師父要是怕我冷,可以抱著我睡覺。」說罷一個勁兒的往扶芝的懷裡鑽。
突如其來的親密把扶芝嚇了一跳。扶芝面對這個精靈古怪又聽話的姑娘實在是沒了主意。半晌嘆了一句:「我對你又不好,你又何苦來著。」
「師父,你說我不依靠你,在這偌大的府中,我又能依靠誰呢?」白笑笑道。
「你果然是長大了呢,已經能明白這些事了。」扶芝感嘆一句,摟著半躺在她懷裡的笑笑說:「這外邊的雷電怕人,你我也睡不著,不如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師父你說。」
「以前,有個小姑娘住在黃河下游,那地方時不時的會發洪水,那小姑娘從小見得多了,也從來沒有當回事過。每次發洪水,他們一家老小,都會收拾家中值錢的東西,然後拉到山上躲過洪水,等到洪水過去了,再到山下去住。」
「後來有一年,那天似乎也和這種天是一樣的,但那時候先是下雨,之後才電閃雷鳴的下起瓢潑大雨,天上也有個鍋蓋,真的和這種天很像。」扶芝說罷看了看窗戶,外邊的天還在瘋狂的鋪閃鳴雷,她抱著白笑笑的手也緊了一些。
「那小姑娘就和家人一起,躲在了山上。山上有他們蓋的茅草屋,修整的還算可以,他們上去之前又帶了家裡的存糧,所以即便是在山上什麼都沒有,也能靠著那些糧食撐個月余沒有問題。」
說著扶芝嘆了一口氣:「可是誰能想到,那年的雨太大,居然衝垮了山上的茅草屋,他們的一些糧食也在這大雨中遺失了。況且山上雷電密集,又不能出去尋,只能先尋個山洞住下來,只盼這雷電能小一些,再出去想辦法。」
「等這家人找到了山洞,才知道躲在山上的村民房子被衝垮的不是他們一家,有好多人家甚至連糧食都被沖走一點都不剩,也躲在了這山上最大的山洞裡。在那裡一家人熬了兩三天、到第三天的時候,糧食是一丁點都沒有了,這些躲在山洞裡的人,有不少冒雨出去尋吃的成功的,卻也有被山上的野獸吃了的,還有被雷電給劈死的……小姑娘的父親怕一家四口人餓著,執意出去找吃的,結果……就被外邊的這種閃電,給劈成了焦炭。」
扶芝說道這裡,似乎有些說不下去。白笑笑依偎在她身邊也沒有說話,她一直等著師父接著開口。
扶芝停了很久,才接著說道:「後來小姑娘的母親哭暈過去幾次,更讓人難受的是,第二天雷電已經慢慢變小,出去找吃的已經沒有昨日的那種危險了。小姑娘自己帶著弟弟出去尋了一些吃的,想到父親若是昨日能等等,沒那麼心疼他們,讓他們餓上一天,也不會出門被雷給劈了。」
「母親一個人帶著姐弟兩個總歸不好過。沒有男人護著這日子過得愈發艱難,況且山下還是不能去的,賑災的糧草運到山上她一個女人也搶不到什麼。那總是一個狼多肉少的情境,母親往往搶不到什麼還總是被別的男人欺負。再然後,雨越來越小,縣太爺帶著衙役們劃著名船來山上尋難民,說能讓孩子們上船,把孩子們送到沒有受災的臨縣,但是縣太爺要銀子,銀子少了就不能上船。可他們家哪裡有什麼銀子啊。母親為了最後為了讓他們上船……用……用身體買通了一個老光棍衙役,那衙役說小女孩和他弟弟都是自己遠方堂姐家的孩子,這才把他們給弄上船。」
扶芝說到這裡,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白笑笑都能感覺出來那眼淚一滴一滴的滴在自己臉上。
「後來小姑娘和弟弟到了臨縣,在街頭做乞丐,因為難民太多,臨縣的乞丐也多,他們討不到什麼便宜。聽說京城做乞丐也能吃飽,就藏在了別人的車馬里,輾轉到了京城。可到了京城,才發現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個樣子。京城的乞丐是能吃飽,但是不是靠行乞吃飽,而是靠拳頭吃飽飯。哪兒哪兒都是幫派,他們又瘦又小,根本就沒人願意收他們。」
「為了能活下去,小姑娘那時候才八歲,咬咬牙把自己給賣了,她不想讓弟弟也變成奴藉,而且弟弟的臉上有一塊大的胎記,那些迷信的老爺管家們都說這胎記不好,是大凶之相,本也就是賣都賣不出去的。所以小姑娘就到了圍牆的裡邊,她弟弟還留在圍牆的外邊。她想出去,但是又想讓弟弟進來。」
白笑笑聽了不知道能說什麼,她攥了衣袖,笨拙地給師父擦眼淚。原來師父也是個苦命的人。也是,在這地方做奴隸的,又有幾個不是可憐人呢?
「天氣下雨,又潮濕,這會兒說了話,時間已經不早了,你也別下去睡了,和我在這床上睡算了。」扶芝說著把笑笑放在床裡邊,又下床把她被子拿了上來,幫她裹好。
「師父,你對笑笑真好。」
「像你這般不記仇還說人好的,以後有你好受的。」
「笑笑不怕。」她還是笑著,笑得無比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