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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傷深及骨

2024-07-07 16:07:36 作者: 紅柰

  許多年之後,這個被血色染滿的黎明偶爾還是會像夢魘一樣,擾亂我的某個深夜或者清晨。

  它就像棲息在我記憶血脈上的猛獸,每每睜開眼睛就會重重咬上我一口,撕扯出平生的疼痛滋味,無可抵消,不能逃脫……

  而當時的我,已經管不了下面是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還是通往地獄的萬丈深淵,縱身擁入了水中。

  可就在我僵冷的身體接觸到血水的時候,我被兩股同時生出的力量一拉一托著,重新回到了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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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高陽匍匐在地,已被鎖鏈捆綁得紫黑的雙手牢牢抓著我的衣衫:「微微,微微,別去!」

  而自水中托著我上來的,分明就是一個「血人」!看不清眉目,看不清臉面,只能看見他不斷吐出口中的鮮血,一聲聲悶哼越來越響。

  直到他倒下去,我仍然沒有找到他的傷口究竟在哪裡,只是摸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滑膩坑窪,好像已經被咬爛了一般。

  「微微,要……要儘快離開這裡。」高陽捂著胸口吃力地站了起來,拉拽著榮璋的胳膊,想將他覆在肩上,「天亮的時候會有人檢查水牢,如果發現我不見了,就會封鎖夢棲山,到時候,就算是神仙也插翅難飛了。」

  從身上摸索出山鷹哨,我哭著吹不響,又停不下哭,最終調不成調,哭不成哭地吹出了幾聲七扭八歪的鷹鳴。

  片刻,腳步聲由遠而近……

  「抄近路去舊山小築,快走!」帶班接應之人叫成達,迅速吩咐周圍的暗衛道。

  舊山小築。

  我從來不知道,在大秦廣袤蒼涼的西北土地上,竟然還有如此清秀的山川隱匿,而更讓人不能相信的,是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山川中,竟藏著一處大周國君的私邸。

  進入小築,沒有想像中行雲流水的倒換密令的程序,甚至沒有交流,沒有障礙,就像自家人的進出一般隨意,我們一路奔襲,直走到了內室軒閣。

  綠樹掩映,花草繁茂間,明晃晃的陽光已不能完全照進內室,這讓我的眼睛一直是迷濛的,看不清榮璋身上的傷。

  也或者是他身上的傷本來就迷濛,被六須巨鲶東啄一口西咬一下,大大小小的十數處傷痕,讓我不敢去想像這一場惡戰的慘烈。

  越想就越覺得氣血上涌,終是一口腥甜,吐了出來。

  「娘娘,娘娘!」鐵錨抱著我的肩膀,眼淚簌簌而下,「娘娘你別急,不要著急,皇上九五之尊,吉人天相,會沒事的,沒事的。」

  「你也知道他是皇上!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瞪著鐵錨,直要將她瞪穿,「你們都知道!為什麼瞞著我?!」

  聲嘶力也竭,我一推鐵錨肩膀,卻被她更緊抱住,撲通跪了下來:「鐵錨不知道,鐵錨真的不知道!奴婢是追隨著娘娘的隊伍到了西疆才知道的,是剛剛才知道的。」

  「你撒謊!百里明月說皇上更改聲音的藥都是他給的!你說你不知道!」我的目中含血,直問到鐵錨臉上。

  「百里沒有和奴婢說,他只說要帶我來西疆襄助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鐵錨哭著不肯放開我,不斷解釋。

  「娘娘,是草民沒有告訴小錨,娘娘不要怪她。我怕她與娘娘太過同心,娘娘又太過聰慧,一時瞞不住露出馬腳,有負皇上所託。」百里明月雙手的鮮血猶未擦乾,跪了下來向我叩首道。

  「你個混蛋,你為什麼不說?!」鐵錨急了,上去捶著百里明月,「你當娘娘的心性也同尋常女子一般,只稀罕你們男人猛打窮追的赴一場生死,就把什麼都忘了嗎?真是該死!真是該死!你們的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不能拐彎的直銅豎鐵!」

  「我也勸過,可是皇上不聽,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執意要如此,為醫者總不能看著自己的病人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還不給他一絲生念。」百里明月皺著眉,復叩頭道。

  不想聽他們再說下去,我抹著自己嘴角的鮮血,向著床上的榮璋而來。只瞧見他半點血色也沒有的臉頰,頓時又覺得心向上涌,直要湧出來。

  「娘娘,你剛剛氣盛血破,實在不能再激動了。」百里明月走過來跪在我身邊,拿出脈枕,恭敬舉起,想替我診脈,被我一把甩開。

  「你剛才說的藥準備好了嗎?」我冷聲問道。

  「娘娘放心,藥已經準備妥當,只需稍稍揉捻加熱立時可用。只是……只是皇上肩上的傷著實有些嚴重了,而且離著心臟過近,若無感染跡象也罷,若是不能很好控制,夏末炎熱,一旦引發染症,後果……後果便有些艱難了。」百里明月低頭道。

  「肩上的傷?」我不禁發問。

  「皇上可能之前肩上就有傷勢,或者撞到了,或者扭到了,總之應該是在不太靈活的狀態里迎上了那巨物的攻擊,才會傷深及骨,斷裂開來。不過娘娘還請稍稍寬心,皇上身體底子極好,草民定當竭盡所能醫治聖上。如今,如今還是讓草民看看您的脈息好不好?」百里明月急道。

  「娘娘,娘娘您懲罰奴婢吧,千錯萬錯都是奴婢愚鈍,沒有早些發現,娘娘如今破血,可大可小,要看顧好自己的身子才能陪著皇上啊。」鐵錨哭著跪移過來,抱住我的腿。

  我不做聲。

  我不知道說什麼……在我意識到榮璋最重的傷可能是因我而起,因為我卯足了全身的力氣,踹在他的肩上而起。

  他當時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喊一聲疼,再甚至他扛起高陽的時候,都沒有讓我看出一點遲疑破綻。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懊惱,怪罪著自己的愚笨,這是與我有過無數次肌膚相親的男人,是一個氣息,一個眼神都如此熟悉的男人。

  一個月了,他與我形影不離,我竟沒有發現他是誰!

  我對鐵錨發的火,對百里發的火,其實都是在惱我自己啊!

  眼淚含在眼眶中,我拉著鐵錨的手,說不出半句話……

  「娘娘。」鐵錨撫著我的雙膝,「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受了,咱們一起看顧著皇上,皇上知道您在他身邊,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可以的。」

  「他會好嗎?」終是忍不住眼淚,我無所依靠地抬起頭問百里。

  「會。」百里起身一躬到底,「君在臣命在,娘娘放心。」

  「你別著急,我們這些上過戰場的人,不會那麼容易死的,裸著骨頭,拖著斷腿,只要有一口氣在,就回得來。」門口,清瘦如修竹的高陽靠在門上,微頹的雙目先是看過榮璋,再轉回來落在我的臉上,久久不肯移開。

  「讓百里先生給你看看脈息,聽話。」高陽沒有走近我,只將話沉沉送到我耳邊。

  將手腕遞了過去,百里明月一探之下,稍稍鬆了口氣:「娘娘不可再激動傷身,吃兩副藥下去,好好休息。」

  「我要在這兒,我不離開。」我立時拒絕。

  百里明月還要再說,高陽止住他:「不要勸了,誰都勸不動的。」

  一旁鐵錨忙拉了百里:「你放心,我陪著娘娘在這裡,會好好看顧的,你就去熬藥吧。」

  百里無奈,起身囑咐了鐵錨幾句一會兒藥來時的塗抹和服用方法,便向外走,經過高陽身旁時,目色黯然:「倒是高將軍不可在風口久站,身上有傷,又在冷水裡泡了幾日,幾處傷已潰爛了,需要日夜靜休,用藥不停。我是大夫,不信將軍說的上過戰場的人就比旁人多幾條命的話!請高將軍好自為之。」

  皺眉吐息,我只覺體內舊傷未愈,新傷又增,起身走到高陽面前,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臉,我想要說什麼,卻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

  輕輕微笑,高陽點了點頭:「不用擔心我,我知道的。就是……就是,微微啊,如果,我是說如果皇上醒了,許你我再見,我想和你,你們說一下我的發現,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忙點頭:「當然,高陽,你好好養傷。」

  微笑回應,高陽慢慢轉過身,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夏末的風忽而劃來幾片早落的耳櫪葉子,落在高陽本是挺括傲然的背脊之上,隱隱清冷寥落。

  閉上眼睛,不能直視他的背影。

  身後的破碎,身前的寂寥,只在一瞬撕碎了我,一片一片的,拾掇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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