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商中君子,逐利從心
2024-07-07 15:34:56
作者: 壺酒慰風塵
這天晚上,陸北依拎了一小籃雞蛋去了里正家,說了明日要搭車的事情,陸濤自是滿口答應,楊慧留她說了一會兒話,走的時候給她籃子裡裝了一顆白菜。
「北丫頭,你別怪嬸子多嘴,你娘是個性子軟的,南哥兒身子差,你們這一家子也不能一直靠你一個姑娘家過活啊……家裡的擔子遲早是要交到你哥手上的,趁著你還沒嫁出去,先給你哥討個厲害點的媳婦,以後也不會讓人把你們一家子欺負了去不是?」
這話說得沒什麼問題,陸北依縱然不愛聽,也生不來氣。
「嬸子提醒的是,要是有好人家的姑娘,嬸子叫我來看就行,我哥那人性子倔,用不著顧忌他,再把人姑娘嚇著……姑娘只需勤快些,樣貌周正即可,聘金不是問題。」
楊慧一疊聲應好,心口一塊石頭可算是落下來了。
臘月十七。
村子裡許多人都要去縣城辦年貨,也有人是專程去縣裡的私塾去接自家孩子。
陸正禮家的安哥兒和平哥兒一個十二歲,一個十四歲,都在縣裡的私塾念書。這不陸家的男人們前一天晚上就套上了牛車,這會兒已經等在了村口。
陸東平和陸正義兄弟倆都在,劉香花難得沒有跟著,陸正禮站在牛車邊上,招呼村民搭乘自家的牛車。
「栓子兄弟這是要去縣城吧?坐車走唄……嗐!咱這鄉里鄉親的談什麼錢不錢的多傷感情啊!」
「……」
陸正平這一家子這段時間的名聲不好,又是分家又是鬧休妻的,大家平日裡都是能躲則躲,但這會兒有免費的牛車坐,也沒人傻到拒絕。
不一會兒,陸家的牛車上就擠滿了人,年邁的病牛不堪重負似的發出沉重的粗喘聲,陸正義站在旁邊,穿著打滿補丁的冬衣,木訥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抬起粗糲的手掌,輕輕撫在碩大的牛頭上,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
陸濤家的板車隨後才到。
「濤哥不走嗎?」
陸濤擺擺手,「等人呢,你們先走吧。」
正說著,等的人就來了,正是陸北依和季懷幽。
陸北依目不斜視,徑直朝著陸濤家的牛車走過去,「里正叔,久等了。」
陸濤呵呵一笑,「快上來吧,該走了。」
季懷幽跟著坐了上去,他耳朵尖,沒有錯過陸正禮罵的那句「賤蹄子」,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朝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
陸正禮被少年那個冷厲的眼神嚇出了一身冷汗,等他回過神來時,對面的牛車已經走出好一段路了,心下不由疑惑,這季秀才今天是心情不好嗎?
上了牛車之後,陸北依還是坐在風口的位置,把身後靠里的位置留給少年。
季懷幽蜷縮著雙腿,雙手揣在袖筒里墊在下巴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女子單薄的後背,唇角翹起小小的弧度。
她真的喜歡我!
東方吐出魚肚白的時候,兩輛牛車先後進了縣城。
陸北依兩人下了車,向陸濤道了謝,剛準備離開,不料被攔住了。
「北丫頭……還有季秀才,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陸東平有些尷尬地開了口。
陸正禮在一邊驚得瞪大了眼睛,陸正仁依舊木著一張臉。
「白記布莊。」
「啊……好,好,那個……辦完事之後,你和季秀才在城裡用過飯再回去吧。」
老人磕磕絆絆地說著,枯黃的手指在懷裡摸了半天,最後摸出一塊碎銀子遞到女子面前,大概有半兩,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劉香花手裡摳出來的。
陸北依本來沒想拿,但看到陸正禮不可置信的眼神之後,又改了主意,上前接下銀子,說了一句「謝謝阿爺」,然後就轉身離開,身後跟著小尾巴一樣的少年。
「爹!你怎麼能給那丫頭那麼多銀子?這要是讓娘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她要是敢去老大家鬧,我就休了她。」
「爹!」
父子倆爭執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量相當的兩人並肩而行。
「就這麼收了?」
「白來的銀子,不收白不收。」
季懷幽樂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姐姐就不怕劉阿奶知道之後來鬧嗎?」
陸北依解釋了一句:「這個家到底是姓陸的。」
說到底劉香花能在家裡作威作福這麼多年,也是因為陸東平默許罷了,陸東平要是真的不想忍了,她也只有閉嘴的份。
就是不知道這份硬氣能持續多久。
二人先去白記布莊賣了繡品,然後去了李軒的糧食鋪子。
「季秀才要的粳米十斤,精米二十斤,白面十五斤……清油四兩,飴糖半斤,粗鹽二兩,共計一兩零三十文!」
男子聲音洪亮,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一雙上挑的丹鳳眼含著笑望向兩人,道:「陸姑娘呢,需要點什麼?」
陸北依:「李老闆行商數年,想必有許多相熟的走商販客,我想請您幫我留意一下來自渝州的走商。」
李軒對她的請求似乎十分感興趣,「陸姑娘打聽這個,是為賺錢還是尋人?」
「二者兼有。」
不管那位奇人是否還會像上一輩子一樣繼續選擇經商,她都要親自走一趟渝州,就算只是交個朋友,那一位的眼界和智慧也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上一輩子受身份所累,錯失良友,這一次,她一定不會放棄。
「陸姑娘啊,天下之繁華,需得親自去見一見才算如願,姑娘與其將此事託付與我,不如自己出去闖一闖?」
「李老闆,你……」
見女子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男子居然大笑了起來,季懷幽微微一笑,聲音溫和地同解釋道。
「姐姐有所不知,李老闆從前就是做行商生意的,雖然現在盤了鋪子做起了糧食生意,但每年年初都會跟著船幫外出行商,所販之物廣集天南海北各地特產,是咱們良玉縣的獨一份。」
「誒……季秀才謬讚了!」
男子嘴上謙虛著,眉梢眼角的得意張揚卻是遮都遮不住,眼角浮現出幾道細細的笑紋,「來年年初,林某準備跟著萬里船幫北上隴州府,取道渝州,姑娘若是有意,可一同前行。」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便有勞李老闆了。」
離開李記鋪子後,兩人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李老闆其實並非良玉縣本地人,他同我爹娘是同鄉,從徐州逃難到了雲州,憑著一身赤膽加入了船幫,混得風生水起……後來他偶然經過良田縣,正巧那時我娘因我被梁仲輝算計一事整日以淚洗面,只因有他相助,官府才沒敢包庇姓梁的……」
少年半張臉都埋在毛茸茸的圍脖里,口中呼出的白氣漸漸消散,眉宇間的愁緒複雜顯現了出來。
「這小小的良玉縣,委屈他了。」
錢債易清,人情債難償,更遑論李軒為他們母子二人所付出的,又豈是一句人情債能算得了的?
起初察覺到李軒對林佑娘的心思時,他也曾有過憤怒,甚至站在對方面前質問過,而對方坦坦蕩蕩地承認下來,並對他說了八個字「商人逐利,君子從心」。
李軒是商中君子,逐利從心,他實在是討厭不起來。
「他日你若能金榜題名謀得錦繡前程,他又何來委屈一說?」
陸北依沒往深了想,只當李軒是個目光獨特的商人,可她不知道,當初出了那件事,他的身子落下了病根,最先勸他放棄求學專心修養的正是李軒。
少年扯著唇角笑了笑,語氣微沉:「可我現在已經不讀書了。」
區區秀才功名,報答不了李軒的恩情,也,配不上姐姐。
「姐姐一定要去渝州嗎?」
陸北依不明所以,但回答得很堅決:「一定要去。」
「咚!」
嘈雜的敲鑼聲自身後傳來,只見幾個身穿衙門服飾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地越過穿過人群走到城門口,為首的兩人手腳麻利地將一張榜示張貼在城牆上。
「都注意了!朝廷頒布了新的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