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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番外 紅塵一場夢

2024-07-07 11:12:08 作者: 電視寶寶

  「救……救她!……」

  他背上的箭傷滴下猩紅的鮮血,雖然白色的身影已到了文若蘭的身旁,而抱起她的那人竟仍舊是他。

  獨孤翎沒有搶過,他亦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搶,如花眼眸中倒映著一個玉立的男子不顧滴血,不顧傷痛地將著自己的妻子抱到了榻上。

  「翎,救她。」

  手搭在她的脈上,臂上已然一條紅線半印而上,他曾經救過她多次,準確地說他曾經通過身旁這位睥睨天下的皇帝救過她多次,可是,這一次,他已無能為力。辦法也許有,然而錦被上滴落的紅花告訴他,與江山社稷,他只能說無。

  搖頭微嘆,他艱難地道著自己的診斷,一句話也許會讓所有的人痛苦,然而,卻能為這萬里江山的社稷留下一個重要的無法再重要的人。

  「皇上,臣,臣無能為力。」

  「一命換一命。」

  伸手撫過她已毫無知覺的手,他清冷一笑,淡定若風。

  

  「皇上。」

  他側身跪下。

  「翎,我們認識多久了?」

  「二十多年。」

  「二十八年了。」眉微蹙,口中繼續著,「二十八年來,我從未求過你任何事。」

  「皇上!不!不可以!」他抬眸望著他昔日的夥伴,如今的天子。那雙淺褐眼眸中竟露著重重的乞求期盼。

  「翎,救她。」

  「皇上,不,所有的將士需要你,大臣需要你,百姓需要你,大周需要你,江山社稷需要你。」

  「呵,如果沒有她,你們,你們也看不到一個曾經的我。既是如此,翎,為何你要殘忍到不給,不給我留一個好名?!」

  「不可以,痛只是一時,不會一世,你是明君,你是天下的福,你要帶著我們大周平下突厥,定下江南,一統天下!」

  「讓我,讓我自私一次。」

  自私一次,讓他自私一次,為了自己去選擇一次生死。自私,他自私嗎?於天下,他自私嗎?於他自己,他自私嗎?於她,他自私嗎?

  也許都有,也許都無。

  「皇上。」

  「翎,我,不想下旨。」

  蒼白的唇間,繼續著他的求。萬乘之尊的他,除卻一切的尊貴,只求救她——而救她的代價,則是碧落黃泉的永辭。

  江山,他能放下;社稷,他能放下;而她,他無法放下。他答應過她,江山一統後,便與她隱世。可也許,這已經成為一種永遠的奢望。但若是她能活下來,他又有何求索。

  「皇上,不……」

  「翎,我很開心有你這個兄弟,捨棄一切與我並肩作戰。若有來生,希望我們已無君臣之分。」

  他臂側的褥上,已濕紅一片。

  「皇上。」

  「救她,求你。」

  他終是答應了那個人,痛苦,復又痛苦。多年前,他曾親眼目睹宇文毓為了愛而離世,眼神中的不舍,重重的不舍讓他此生難忘。而多年後的今日,他又將看到這一幕的重現,只是悲劇的主角換成了宇文邕。而他自己竟要親手去斷送大周朝的未來,斷送他二十八年弟兄的性命。

  血,慢慢地流動。絕俊的容顏側臉望著那個女子,唇邊低喃:「傻蘭兒,對不起,我,我陪不了你了。」

  他長密的睫無力地顫抖著,蒼白的唇淺印著笑,因為他已看到了她的唇漸漸泛起紅色。一命換一命,他願意,願意用自己的血去換回她的生。

  獨孤翎成功了,他成功地將悲劇繼續,亦成功地將她救活。

  「宇文,宇文……」

  她低喃著,重複著她的喚,重複著他的名。

  「好。」

  他軟榻一下,黑色的身影已摔落在地。

  「皇上!」

  「好好看著她。」

  扶起他的那刻,水浸沒在黑色衣袖中,慢慢滲入。面前曾經統帥十多萬大軍橫掃齊國的那個帝王,那位天子已然不在。他是這般虛弱,他是這般無力,只是憑著心中僅存的一絲信念,在堅持著最後的一點殘存。

  「皇上。」

  「翎,帶,帶蘭,蘭兒去齊,齊州。」

  「皇上,不,若蘭離不開你,她不可能會和我走,不可能。」

  「翎,你,你可以的。答應我,答,答應我。」

  「若蘭她絕對不會答應。」

  遠遠地,一個孱弱的聲繼續地喚著:「宇文,宇文。」

  蘭兒,對不起,為了你,為了子涵,你不能再回長安,因為長安將不復寧靜,大周將不復安全。望著她,望著她唇瓣的微動,他的心浮上喜,卻又刺入痛。

  「翎,贇兒不會放過她。帶,帶她走。」

  淺褐的雙眸訴著他對事實的了解。他知道宇文贇對她做過的一切,為了他,獨孤翎瞞著他,為了他,她亦瞞著他,可到頭來,他又怎會不知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會對她做過亦或是將會做何事?

  守護她,他想。他想一生一世地守護她,然而,此刻他已無法守護她,無法守護他的女人。

  「臣……」

  「翎,你可以。」

  話落,他手亦落下,拖著自己的身體,離了獨孤翎的攙扶,他要離開,離開她,自私地離開她。然而,他才剛踏出那間屋。身後便傳來她醒來的聲,回首窗縫,她質問,她下榻,她推搡,她淒喊。

  她要見他。

  他也想見她。

  哪怕這是最後一面。

  哪怕這將成為訣別。

  「蘭兒。」

  「宇文。」

  「不!不!——」她破著喉的撕痛扯喊著,瞬間沙啞的聲尖划過空的屏障,「宇文,宇文——。」

  「蘭兒……」

  他抬起手指,想抓住,可手卻無力,心更無力。絕望的眼神想要牽住,想要拉回,想要抱住他。然而,隨著她身子的遠去,她的聲也愈加輕下。遠遠地,她摔在地上,獨孤翎拉著她起來,她再次摔下,獨孤翎繼續拉著,一次,又一次。

  霞很美,可卻很短暫,幕夜,星辰,他還能看,只是不知幾日,而她,他再也看不到了,這一輩子,他再也看不到了。影已無,而他的眸光卻從未離過,月夜的空寂盪著靜,亦充著淒涼

  蘭兒。

  他撐著,撐到意識慢慢地褪去,撐到人已無靠門的餘力,撐到他的眼眸滑過銀色的月。

  五月,漫野鮮花,鋪向北方,而大周的馬蹄終是止在了雲陽。百姓的皇,大臣的君,天的子,再也無法繼續他的征程。「平突厥,定江南」的豪言壯語湮沒在返回長安的途中。回首旌旗,那字依舊清晰,而字下皇土的那個主人已不再那般堅強。

  宇文孝伯,率著輕騎,先回長安以備不測,而宇文憲在密詔下亦回了長安,將他與她的子涵帶去齊州。

  六月,天異常的悶熱,大軍回程時,長安出人意料地變得寧靜。曾經歡送大軍出城的百姓再次來到了道的兩旁。靜默,傷懷……充斥著都城的每個角落。無人知曉他們的皇帝因為愛而落於重病,更無人知曉大周的明天將是光明亦活是黑暗。

  也許,他是一個罪人。馬車中,他感著大周黎民的無奈,然而,他已無心考慮這些。隨著她的消失,他已無心想其他事。此刻,他只想回到宮中,做最後一件事,完成最後一個心愿。

  車,入了宮門,他孱弱的聲輕傳著旨意:「送,送朕去御,書房。」

  靜鴻閣留著他與她的往昔,寢宮留著他與她的溫馨,可他,沒有選擇靜鴻閣,更沒有選擇寢宮。他要去御書房,那是他此生來世最眷戀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他第一次遇到了那個破著屋頂落下的女子。

  車停下,宇文邕在他人的輕扶下入了御書房。開了口,他下旨讓朝中大臣及宇文宗室的人到御書房。

  因著大軍的回來,大臣們早已侯在議事殿,而宇文宗室又多為隨軍大將,不到三刻,人已聚集在御書房中。

  淺褐的眼眸映著眾人的身影,他想廢了太子贇,可卻沒有。眾人竟都落了淚,只是不知真假,此刻,他忽而懷念起她的淚,傻蘭兒的淚。

  驀然間,他覺著他的眼角邊滑過一絲冰涼,白唇微微地道著遺詔道著囑託。然而,他知道,江山一定會敗在這個不孝子身上。可是,他無從選擇。傻蘭兒是對的,接著是隋,再接著是唐。

  傻蘭兒是對的,她囈語中總害怕他死,其實她早已知道這命中的一劫,所以她才要跟著他,跟著他去靈州。

  傻蘭兒,八年前,你就夢到我死,八年,現在差不多就八年了。

  跪著的大臣們聽完了遺詔,卻聽不見他接著的話語。他在自語,與自己說話。揮了揮手,他屏退了所有人,也讓人撤了屏風。太子,大臣,宮女,太監離了御書房。

  撐起身子,他艱難地離了榻,腳下是那般無力,可他依舊嘗試,努力地嘗試。

  書架邊,他打開了一道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暗格,一道連她都瞞著的暗格。

  金色的裙,金色的鞋,白紙黑字的契約,還有……那個靜靜而放的龍環。曾經,他聽過她敘述的咒語,他怕她離開自己,她一回到長安,他便已將它從懷中取下,放在了這裡。

  這些是她給他留下的唯一。

  她離開的那個日子,他每日都會拿出來看,現在,她又離開了他,他再次拿了出來,這一次,也便是最後一次。

  抱著裙,抱著鞋,抱著那份萬世的契約,他用盡了力,坐到龍椅上。

  「蘭兒,傻蘭兒,龍環就在你我相識的地方。」

  他顫抖的手將龍環推入了腕中,如紙的臉上拂過一層笑。他再次抬眸,望著那個屋頂,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抹金色的身影再次落下。

  「蘭……兒……」

  公元五七八年六月一日,北周武帝崩逝於長安。

  三年多後。

  「若蘭!不要啊!!」

  獨孤翎已如疾風地向她追去,然而追不過門的重重合上。她入陵時的最後囑託,成了他耳畔斂住的唯一鳴叫。驀然跪下,指緊緊地貼著門皇陵的門,痛苦萬分,睫遮住了如花的眼眸,碎去的心如著他的泣淹沒在迴響的關門聲中。

  「若蘭。」

  他未曾想過當年宇文邕會為了那個女人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捨棄大周的江山;他更未曾想過那個女人會為了愛而入陵殉葬,相守萬世。

  「為什麼?若蘭,為什麼?」

  懷中的紙鶴,他一直帶在身上,而他想要守護一生的女人卻已入了門的那邊。快樂?若蘭那裡才是你的快樂嗎?他不停地問著,水,滴落在掌心的紙鶴中,圈出他的疑問。

  兩年後,北周武帝陵前。

  兩個俊美的身影站在陵前,青色衣袍的男人問著:「你想過娶個妻子嗎?」

  白色衣袍下的那個男人淡染著一絲笑意,側眸回首,繼續道,「不考慮了。」

  「那子涵她……」

  「若蘭交託我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想要守護的那個女人,已離他而去,而她的孩子將成為他守護的延續。他是苦的,因為他如父如母,拉扯孩子。可他是幸福快樂的,因為她讓他快樂,而她的孩子也替著她母親繼續給予著他快樂。

  「小的時候,我一直認為皇兄是個冷血的人。」

  「直,你沒有我了解他。」

  「是啊,不過,有來世,我還想做他兄弟。」

  「我也是。」

  青色衣袖中的手落在白衣之上,這些年來,獨孤翎的衣從未變過顏色,白色,永遠的白色。

  「直叔叔,甦哥哥欺負我。」

  一個粉色的身影跳跑著過來,淺褐的眼眸似勾起旁人對那人的懷念。

  「噢?子涵這麼聰明,他們也會欺負你?」

  撫了撫小人兒嬌柔的肩,宇文直俯身問著。

  「我要他教我武功,他不教我,還說我是姑娘家,瑄弟弟在一邊笑我。」

  「子涵,直叔叔教你寫字好不好,讓你乾爸爸教你武功。」

  「好啊好啊,我又可以寫字,又可以有武功,我比他們都厲害!」

  粉裝小人兒立刻跳蹦著朝向兩個男孩,銀鈴聲的炫耀響在不遠處的另一端。

  宇文直淺淺一笑,當年,子涵的母親就是拜他為師,學習大周的字,而如今,他自是要搶過這個差事,去延續那個回憶的美好。

  兩個男人會意一笑,他們都曾有過那個情感,然而,卻終究比不過他。

  同一片藍天下的另一處陵前,藍色的裙拖曳在青色的草上,婀娜的身姿舞動在陵前,飛蝶群舞,芬芳漫溢。

  每一年,她都會來這裡,蒼鷹在穹廬翱翔,鳥兒在四野鳴叫,蘭陵王的絕美永駐在曾經的鄉土之上。

  齊,或是,周,已不復存在,而他的名將永世流傳。

  有人問,那個女人是誰?為何每年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的笑,留不住那個陵中的男子,可她卻將這一世的舞永伴於他的周圍。

  紅塵不過是一場夢,譜下這場夢的卻是一段段真實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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