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姐姐,你去死吧!
2024-07-07 09:45:52
作者: 等雪紛紛時
啟榮二十三年夏的京華,盼了多日的陰雲總算風雷而聚。
自去年秋,京華就不曾下過雨了。
連新任狀元郎祁家的院子裡,新種下本該繁茂的樹都枯了大半。
天邊烏雲滾滾而來,帶著雷聲悶響,壓得後院角落最不起眼的柴房裡幾乎不見半點兒光亮。
若不是角落裡有一團血肉模糊的人影微微一動,這柴房也早無人在意了。
溫玉雪的雙眼已廢,只有耳朵還算靈敏。
她被用了宮中秘刑渾身是血,不知多少日已沒吃過飯食餓成了一把骨頭。被熱油滾過的喉嚨,也早沒法子吃東西了。
唯一還能用的耳朵微微一動,她聽到了那個就算是死也認得出的腳步聲——
狀元祁紫俊正摟著自己的貴妾溫芙蓉走來,打開柴房門的那一剎,溫芙蓉便以手帕掩住口鼻:「一股子死人味,叫我瞧瞧姐姐還活著沒有?」
嬉笑之聲刺入溫玉雪的耳膜,直搗心臟。
溫家本是姜州名商,溫芙蓉是溫玉雪的庶妹。府中父母早亡,又無男丁。
溫玉雪這長姐自十四歲掌家,苦苦將溫家支撐下來,從未虧待過溫芙蓉與她姨娘。連自個兒的婚事都拖累了,竟養出這樣的白眼狼!
溫玉雪二十歲時,祁員外家出了兩個舉子。
可惜祁家早已落魄,三宅四房鬧得不可開交,若沒有溫玉雪的接濟,祁家只怕連祖宅都保不住。
是溫玉雪嫁入祁家耗盡錢財,才為祁紫俊爭取了上京趕考的機會。
沒想到成婚當夜,祁紫俊就以讀書為名匆匆出門。
為了讓他安心上路,溫玉雪竟傻到聽了溫芙蓉的話讓她陪同祁紫俊上路照顧,如今想來分明就是他們二人早已暗通款曲。
祁紫俊帶著溫芙蓉走了整整三年,將溫玉雪留在祁家那虎狼窩裡,整日斗婆母、算親戚……
溫玉雪以為,將溫家的一切都填補了祁家,在祁紫俊衣錦還鄉之時還給他一個榮耀輝煌的祁家,就能得了他的愛重。
誰知祁紫俊高中狀元,御賜榮耀歸來時,身邊竟帶著已懷了身孕的溫芙蓉!
還未入城,祁紫俊就處處同人說,虧得溫芙蓉三年照拂,他要尊溫芙蓉的姨娘為岳母。
若不是皇上賜了祁紫俊為元音公主的駙馬,只怕他還要八抬大轎迎聘溫芙蓉進府。
看著他們恩愛而來,溫玉雪低頭拽下發間一根銀絲。
那這三年,她為祁家的殫精竭慮,又算什麼?
可祁紫俊根本沒有給溫玉雪詰問他的機會。
他竟讓人將她捆綁起來,送到了元音公主的面前——
在元音公主的嘴裡,溫玉雪是個沾花惹草,放蕩無端的女子。
分明是她奪了溫玉雪的祁家主母之位,元音公主卻讓人給溫玉雪上了酷刑,還燒了溫玉雪與祁紫俊的婚書。
溫玉雪歷經酷刑之後,就被丟進了這座本該屬於他的狀元新宅院中。
直至今日,她才得以再見祁紫俊。
眼前的祁紫俊,早已不是當日溫玉雪在姜州湖畔見到的那個溫潤少年了。
他一身狀元紅袍,卻聲如厲鬼:「你無趣乏味,不懂情愛,沒有芙蓉的半點兒好。若非為了你溫家能助我一臂之力,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嗎?」
「啊啊——」溫玉雪很想痛罵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喉嚨的痛卻讓她只能沙啞嘶喊。
「好姐姐,別白費力氣了!」溫芙蓉笑著上前,腳卻狠狠地踩在溫玉雪本就被夾斷了的手指上,「你不會真以為,我將你當做我的好姐姐吧?在溫家我忍了那麼多年,求你那麼多回,你都不肯將我母親抬到正夫人之位!家中產業,你更是不讓我染指半分。是你先對不住我!」
可她怎知,女子行商有多麼艱難?溫玉雪只想讓她在閨閣中自由自在,不想她與那些奸商痞官打交道啊!
淚混著血,從溫玉雪早已睜不開的眼中流出。
引來祁紫俊紫俊一番嫌棄:「雪兒,你若要怪就怪元音公主吧!她性子高傲,本容不得芙蓉。是我告訴她,芙蓉是你送到我的身邊看著我的,若芙蓉出事,你定會殺了我。元音愛重與我,自然要為我出氣。她還盛讚芙蓉有情有義,溫柔懂事呢。」
「喝喝——」溫玉雪徒勞地想發出聲音,口中卻只能吐出血沫。
「姐姐,一路好走吧!」
溫芙蓉收了臉上笑意,點燃火折輕巧地丟在了溫玉雪的身上。
當溫玉雪的衣裾裙擺在烈烈火焰之中翻飛,房外又是一聲驚雷。
人人只知,狀元的新宅糟了雷劈,卻只毀了一間柴房。
半夜裡一場甘霖,反而將祁紫俊這狀元之位,襯得越發金貴有福。
無人知曉,在那一夜的雷雨中,這世上再無那個溫柔的溫玉雪了。
——
姜州城,溫家老宅。
春日天朗,風動雲淡,順著半開的花窗,吹得閨中輕紗漫漫而飛。
丫鬟景蘭端著溫水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派溫和靜謐之景:榻上女子歪頭淺眠,青絲掠過她秀麗清雅的面容,好像一副春和景明之畫。
「姑娘!」景蘭輕輕開口,走近才發現自家姑娘的額間起了一層汗,「可是又做噩夢了?咱們該起了,祁家的宴請到時間了。」
倏然睜眼,溫玉雪盯著景蘭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時常覺得,能重回二十歲這年,就像是一場夢。是老天憐惜,再給她一次機會。要她永記仇恨,為己而活!
而上一世的今日,她就是在祁家的宴會中,與祁紫俊定了親事。
看溫玉雪眸色晦暗,景蘭說著好話哄她:「說起來祁家也真是祖墳冒青煙了,本都落敗到要變賣祖產的境地,誰知去年秋闈竟出了兩個舉子。咱們姜州被別的地方嘲笑說商多仕少,他一家就出了兩個有學識的。也是姑娘眼明心亮,與那祁家二公子兩廂意合。說不定等三年後啊,您就該是狀元夫人了!」
她這話上一世哄得溫玉雪極為開心。
死前才知,景蘭竟暗地一直幫助溫芙蓉。
此刻再聽她這些虛偽之言,溫玉雪只覺煩躁:「水放下就出去吧,下午叫睛彩伺候就是。」
「姑娘!」景蘭即刻換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是奴婢做錯什麼了嗎?睛彩如今還被二姑娘罰著在茅房做事,姑娘也舍不下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