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眾人抱薪者

  趙憐自從上次在勤政殿遇見故人之後，再次失去了鬥志。我閒得發慌，撿了根樹枝在院中耍玩。

  我玩得開心，不顧趙憐死活。

  她看我耍棍，嚇得哆嗦，以為我是故意嚇她。

  但是這次，她卻沒有求饒，只是面無表情地自暴自棄：「你殺了我吧，就算你殺了我，我也絕不會再踏入勤政殿一步。」

  我看了一眼手中好不容易尋得的，一根筆直的樹枝。咬牙丟出了院外，然後拍了拍趙憐略顯單薄的肩膀。

  「我不會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接近皇帝的任務，我自己再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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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安慰自己，趙憐靠不住，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

  但是看著景陽宮高高的四面牆，我有些惆悵。

  景陽宮是這宮裡最冷僻的宮殿，與勤政殿隔著整個後宮，和三條御道。與皇帝的寢殿承乾宮，隔著東西六宮和掖庭。

  這其中又有多少，我眼前這樣的高牆，層層疊疊、無盡無窮。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分不清，我到底是來臥底的，還是來等死的。

  皇宮四面八方都設了角樓，每個角樓八個人，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看守。只要有人上牆，就會被立刻射殺。

  我試了很多次，都無法突破防守。角樓上的人，從來都是寧可殺錯，絕不放過。就算是只鳥落在檐上都會被擊落。

  不過多虧了趙憐將我調到身邊，這讓我比從前在掖庭時，多了許多能去的地方。

  這一日，我去尚膳局偷點心，發現尚膳局房今日格外的忙。我停止了作亂的手。

  順勢幫了他們一點端茶倒水的小忙，然後故作不經意的樣子詢問：「今日這尚膳局怎麼這麼忙？」

  小太監一邊勞碌一邊回答：「嗐，陛下心血來潮要在上林苑設宴，請漢官兒們喝茶。」

  原來是要收攏人心啊，我瞭然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說道：「我家才人現在也沒什麼事兒，不需要伺候。我留下來，幫幫忙。」

  有人主動幫忙，尚膳司眾人當然開心，連聲道謝。

  我就這麼混在了尚膳司往上林苑，送茶點的隊伍里。

  眼見上林苑近在眼前，突然從裡面衝出一個小孩兒。撞到了為首的宮女。

  眾人見那小女孩，一身胡裝身後又跟著一群人侍候，便知這小蠻夷身份非比尋常。

  眾人跪了一地，口中不住告饒，我跪在眾人中間沒有作聲。

  那小女孩虛空抽了一鞭，用突厥語稀里嘩啦說了一句什麼。

  她身邊的奶媽連忙用漢語告誡她：「陛下說了，長公主以後要說漢話。」

  那小女孩看起來十三四歲，是皇帝的親妹妹，此時正是刁蠻無禮的年紀。

  她哼了一聲，「聽說漢人男尊女卑，女子可以被父母丈夫像貨物一樣買賣，哥哥為什麼非要我學漢話。」

  不等有人回答，她便用手中的鞭子指著跪在地上的我們，「這些人撞了我，統統打死。」

  豎子無禮，不堪教化，我忍不住在心裡默默罵了一句。

  她身邊的老奴，謙卑地躬下身子：「苑中在舉辦宴會，陛下還要用到這些人，殺不得。」

  小女娃生氣，又甩了一下鞭子。鞭梢打在了我的眼角，火辣辣的刺痛傳來，眼睛瞬間腫得老高。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又不是我姆媽。我看你就是因為自己是漢人，所以處處護著漢人！天天都要與我作對！」

  說著說著，再次舉起了鞭子。

  眼看那老嬤嬤就要挨打，廊外響起一道聲線。

  「住手！」李昭儀婷婷裊裊而至，渾身散發著金光。

  小女娃看見李昭儀，眼中的厭惡更甚。

  「又是你！我偏不住手！」說著立馬又揚起了鞭子。

  然而這一次，鞭子還是沒有落下，而是被李昭儀攥在了手裡。

  李昭儀貼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你才做了幾日王朝公主，就敢這麼大規矩。難道沒有人教過你，楚雖三戶的道理？」

  李昭儀的聲音極低，而我因耳目超群，所以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耳里。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李昭儀現在的立場令她不敢說出後半句，可言語中的威脅之意，還是清楚傳達到了小女娃耳里。

  小女孩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到底知道這句話包含著，讓她不要囂張的含義。

  無能狂怒，跺著腳大喊大叫：「我要讓哥哥殺了你！我一定要讓哥哥殺了你！」

  李昭儀朝跪在地上的眾人看了一眼：「還不趕快進去？皇上還等著呢。」

  眾人千恩萬謝地站起，規規矩矩往上林苑裡去。

  我跟在眾人身後，心中狂喜，這次我總算能見到皇帝。

  身後的小公主還在作妖，大喊大叫威脅著李昭儀。

  「看我抽花你的臉，哥哥還喜不喜歡你！」

  李昭儀也不甘示弱，「我看你敢，給我奪了她的鞭子！」

  本來是勢均力敵，我也可以裝作沒看見地走過去。

  可是小公主，畢竟身份尊貴，眾人唯恐傷了她。而她是自小在草原上長大的野孩子，自然要比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宮女要孔武有力。

  一時之間雙方竟然僵持不下，眼看那來勢洶洶的鞭子，就要落到李昭儀的臉上。

  我實在於心不忍，李昭儀是為眾人出頭，才與小公主起了衝突。

  這是她的善念。

  於是，我攥住了鞭子。

  善者不虧，行之則遠。

  做好事的人，不應該為自己的善行，付出代價。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我面無表情地奪下了公主手中的鞭子，扔到一旁。然後貌似恭敬的朝氣急敗壞的小公主行禮：「逆風持炬，有燒手之患。公主應該當心才是。」

  小公主聽不懂我的話，怒氣沖沖地問我：「這話什麼意思！」

  李昭儀輕笑出聲，明晃晃地嘲笑她的無知。

  然後才大發慈悲、輕蔑地為她解釋：「她的意思是，當眾人都不想讓你舉起鞭子時，你最好就不要舉鞭子，否則小心遲早都會傷到自己。」

  「可惡！你們一個個漢人！全都欺負我！」

  小公主落了下風，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羞憤跑開了。

  我見狀也要退下離開，想要跟上眾人，去上林苑。

  剛轉身，就聽見李昭儀在身後喊了一聲。

  「站住。」

  我心裡一沉，嘆了口氣。

  完了，說好的，善者不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