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的篇章
2024-07-06 23:52:18
作者: 金陵城中魚
一路靜謐無聲,唯有車輪碾過石板的「咯吱咯吱」聲,帷幔晃動,時不時被吹開一條縫隙,路兩邊的攤鋪在夕陽的餘暉下,陸陸續續的打烊關門。
許南星替木槿接上骨固定好以後,不經意往外一瞥,眉頭微皺,忙掀開車簾看了眼又確認了遍,朝一臉陰沉的崔琰說道:「崔大人,這不是回我家的路。」
崔琰緩緩睜眼,看著許南星道:「的確不是」。看見許南星臉上意料之中的意外後,崔琰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這是回我家的路。」
空氣里有短暫的凝滯。
片刻後,許南星登時站了起來,「咚」地一聲撞到了車頂。她顧不上疼痛,急對外面的車夫道:「停車,我要下車!」
崔琰伸手強硬將她拉回原位,厲聲道:「繼續走,沒我的命令,不許停車!」
「崔琰,你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若是命都沒了,還談什麼自由!」
不大的車廂里氣壓極低,四周的車板隱隱作響,像是要衝破這樣令人窒息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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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星盯著他,唇線緊繃,氣的胸廓上下起伏。
但她一向不是個易受情緒操控的人。細想起來,玘國畢竟不是現代法治社會,崔琰這麼做也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因此呼吸漸漸平息了。
崔琰見她神色恢復正常,神色也放緩,面帶愧意道:「沒有提前徵求你的同意,的確是我不對。但你如今性子太過左犟,若是提前同你說,你必不願意的。」
他呼吸停滯,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微微發抖,似是忍了又忍。
「但是夭夭,玄夜司不是善茬,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相府。」
許南星沉默了半晌,唇邊勾起一抹笑,看著崔琰:「所以,相府大小姐許南星這個身份已經死了,是嗎?」她面色淡淡,仿佛完全在說別人的事。
崔琰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默然了一會,才道:「她已在剛剛死了。」
許南星點了點頭,手撐著下巴,眼神無比認真:「身份可以死,錢財不可以。」
崔琰從未遇見對金錢如此重視的人,一向溫潤如玉的神色好像都出現了裂縫。
「……放心,相府里的東西沒人敢動,那些產業分紅也會按照數目一分不落的轉給你。」
「成交!」
時近黃昏,晝市已休,天色將晚未晚,一行人很快就趕到一座赫赫府邸前,「崔令公府」的匾額高高懸掛,顯眼非常。
「是公子的馬車,公子回來了!」
此時正是掌燈時節,一個站在梯子上點燈的僕人遠遠的看見崔琰的馬車,立刻爬下梯子高聲叫喊了起來。門口忙碌的家僕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計,紛紛迎上來跪地請安。
崔琰先行下車,伸手等著許南星。許南星扶著木槿,繞過他的手,從另一邊下了車。
「齊伯,父親母親呢?」崔琰清了清嗓子,問向剛剛叫喊的家僕。
「令公在書房,夫人在佛堂。看時辰,這會應該也要出來了。」僕人看了眼天回道。
崔琰回身看了眼許南星,許南星會意,淺淺一笑:「入府叨擾,自當拜見崔令公才是,還請崔大人引路。」
兩人一左一右,木槿和齊伯尾隨其後,身後又跟了十來位丫鬟僕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崔府。
崔府縱深,許南星跟著崔琰一路進了二門,穿過兩邊皆為雕刻影壁的垂花門,當中是庭院,兩邊是抄手走廊,
隨著籬落飄香的庭院繼續往裡走,是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崔家的正房大院,迎面五間上房,寬闊華麗,雕樑畫棟,
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滿掛水晶等名貴石料做成的瓔珞,在夕陽下反射著耀目的光。
沿途的下人一見了這陣勢,心中便知來的這位姑娘是個極要緊的貴客,紛紛避讓行禮,路途雖遠,卻連聲咳嗽都不聞。
按照玘國的規矩,正廳非聖旨或更高階官員蒞臨,平日裡並不開,因此崔琰直接引了許南星進了東廳。
屋裡低調雅致,四周書柜上放滿了書,一道漆嵌百寶掐絲屏風將室內隔開兩面,明燭高燒,散發著瑩瑩溫暖的光。
有一身著家常半舊紫袍之人,手執書卷,坐在屏風外的桌案邊,凝神細思。
雖已年過半百,但仍透出一股讓人不敢造次的雍容尊貴之感。
崔琰立刻神色恭敬的上前拜了一拜:「孩兒見過父親。」
聽見聲音,崔曜隨手捋了捋自己灰白的鬍鬚,語調略顯嚴厲:
「你還知道回來,京兆尹府就這麼好住,還不去見你娘。看來平日真是把你慣壞了……」
崔曜眼角瞥見站在門口的許南星,聲音戛然而止,挑眉看向許南星:「哦,這位是?」
崔琰忙指引許南星上前,對崔曜道:「這位姑娘是孩兒從前在外遊學認識的朋友,從前多蒙她一家照顧。
偏前不久,她父母意外俱亡,獨她僥倖活了下來,孩兒便請她來京中小住散心,順便將養身體。」
許南星欠身行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民女許南星,見過崔令公。」
幸好玘國女子閨名除父母丈夫外,再無人知曉的,否則臨時編個名字還真挺為難的。
崔曜不動聲色的將眼神轉向她:雖怯弱不勝,但獨有一種雪中寒梅冷而蒼翠的氣質,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將眼神定格在她面罩後的傷疤上,微笑道:
「既是對犬子有恩,便是我崔府的恩人。許姑娘且請安心住下,只當自己家一樣,不要外道才是。」
許南星只欠身又行了一禮,極淺的彎了彎嘴角算是回應,並未多客套,直接退回了原地。
因著許南星在場,崔曜自不便再對崔琰多說什麼,只嗔了他一眼,語氣和緩道:
「既是有客,你便先將人安頓好,不用上來了。明日隨我一起上朝,我有話同你說。」
崔琰忙躬身答「是」,領著許南星一起退了出來,直到出了院門,才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許南星輕笑一聲,崔琰臉上訕訕的,忙岔開話題道:「走,我帶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許南星微微點頭,崔琰帶著她一路向東,穿過一道精美的拱形石門,只見竹林環繞下,掩出一帶綠柳垂牆的院落來。
「棠梨院。」
許南星念著圍牆上的匾額,原主的記憶如同激流一般湧上心頭。
許、崔兩家本是世交,遂許南星幼時時常來崔家小住。
每逢小暑過後,這個院子裡的梨樹便會結出今年的新果,氣味芬芳,多汁甜美。
每每這時,許南星和崔琰便會從梨花樹底下,取出去年冬天落在梨花樹上的雪釀酒,再將去年釀的酒喝個精光。
十年之前的那次,他們喝的酩酊大醉被父母發現,互相抱在一起,怎麼都不肯撒手。兩方父母便笑著隨口說了「兩家結秦晉之好」這樣的話。
不想年深日久,崔琰竟乾脆將這院子改為了棠梨院。
許南星提著一口氣沿青石板的小路走了進去,院裡綠竹猗猗,清雅絕倫,一共十來間房子,都還是舊時的模樣。
湖邊的那棵梨樹,比記憶里的又高大粗壯了許多,想來是有人精心照料的緣故。
整個院子生機勃勃,一應陳設事物俱全,一點也不像荒廢了多年的樣子。
「崔琰,小時候的婚約不過是大人的玩笑話,你不必如此。」崔琰所做的一切讓許南星感到無比的壓抑和悶痛。
崔琰沉默了很久,突然故作輕鬆的笑了起來:「夭夭,我對你好,不僅僅是因為婚約的關係。」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卻足以令許南星心裡極其酸楚。
罷了,和戀愛腦話不投機半句多。
許南星摸了摸腰間的令牌,又想起昨晚的事。她總想親口問問李承淵,替自己的祖宗討個公道。但一想起世人對他的評價,又怕自己去了也是送死。
她看著正指揮著家僕搬運東西的崔琰,斂眉想了想,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許南星拉了拉崔琰的衣角,兩人走至梨花樹下,許南星將崔氏圖騰的玉玦遞給崔琰:「這個還你,昨日謝謝了。」
崔琰收下玉玦,側眸含笑:「又何須謝,能幫上你我很開心。看來昨日一切順利。」
許南星扯了扯唇角強笑道:「有了崔大人的幫忙,自然是順利的。」
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隨口道:「昨日聽董夫人說起三皇子李承淵,倒確實和我往日聽的不一樣。」
她拿眼角暗暗瞅了崔琰一眼,他眼神微暗,幽深的眸底涌動著辨不分明的意味。半晌,才朝她牽唇道:
「你見過懸崖峭壁上的青松嗎?三皇子就是那樣的人。」
這算是個什麼評價?
許南星頗為無語的扁了扁嘴,再想問時,卻發現崔琰已經走遠了。
夜昏暗,四處掌燈,月牙高高懸掛在樹梢。
鏡月寺的大殿裡,燈火通明,高聳威嚴的佛像下,跪著一排排瑟瑟發抖的僧侶。
李承淵一身黑色金絲月桂刺繡寢衣,外披一件灰鼠斗篷,如墨長發未及束冠,只用一個金扣簡單夾住。
「他們母子人呢?」
一雙眸子冷若寒潭,面容涼薄而淡漠,不怒自威,居高臨下的掃過眾僧侶,聲音低沉,帶著十足的威懾感。
鏡月寺的主持「阿彌陀佛」了一句後,站起身來,望著一臉寒霜的李承淵道:
「三皇子殿下,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們是真的不知他們母子二人的去向。此乃佛門清淨地,還請殿下三思。」
李承淵半出鞘的劍收了回去。
「昨晚除了我,寺中可還有別的人?」他目光如鷹隼,令在場之人不寒而慄。
昨日給許南星開門的小沙彌眼皮輕抬,忙開口道:「我想起來了,昨晚寺廟下鑰後,來了一對姑娘。她們拿著信物,我便放她們進來了。」
呼吸間李承淵已來到小沙彌面前,眉眼間積滿陰沉,身上剛褪去的殺伐氣一下子又重了起來。
「什麼模樣,她們進來後做了什麼,你一五一十說清楚!」
小沙彌咽了口口水,不敢直視李承淵,低頭道:「夜色太黑,況且那拿著信物的姑娘還帶著面罩,模樣是真沒看清。她們進來後沒做什麼,只說要見草重先生。我還去通報了,當時殿下您也在。」
戴著面罩。
李承淵腦海里一下浮現出許南星的模樣來。
「長庚,帶幾個人跟我去廂房!」
他轉身就往廂房走去,夜風吹起他寬大的斗篷,卻掩不住他周身的凜冽肅殺之氣。
他臉色鐵青來到廂房,抬起一腳,踹開大門。門內整齊乾淨,像是被刻意收拾過。
「給我里里外外找,哪怕一根線頭都不許放過!」
眾將士領命,立刻四散開來分頭尋找。
一盞茶後,李承淵蹲下身,撿起地上一片還未熔化的鹽水袋碎片,咬牙切齒,恨意瞭然。
「果然是她。她接近我的目標,竟然是外婆和舅舅!」
李承淵雙手握拳,指骨泛白,「刷」的轉身走出山門:「傳我軍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他們三人找出來!」
院牆深深,精雕飛檐,棠梨院內一片寂靜,偶聞幾聲花草蟲鳴聲。
許南星坐在梳妝鏡前,給傷口塗上生肌散,面露欣賞的用指尖輕輕滑過臉龐。
「木槿,你覺得我這張臉用用美人計如何?」
今夜晚膳時,聽見崔琰提了一句皇宮招宮中醫,她便上了心。
若真能藉此機會進入皇宮,便可藉機推廣急救術,又可以在名正言順的情況下,接近武皇后一探真相,並伺機揭穿李承淵的真面目。
畢竟,他再怎麼嗜血暴戾,也總不能在皇宮殺朝廷命官。
正在收拾床鋪的木槿聽見此話,忙回過頭驚道:「大小姐,您想做什麼?」
「我要利用李承淵重查當年董家舊案,還董家一個清白。」
木槿立即阻道:「大小姐萬不可,三皇子陰沉不定,又厭惡女人,況且咱們和董家非親非故,何必拿您的命去賭!」
「木槿,《董氏針灸》全本,它對我,非常重要。」
許南星將梳子放在梳妝鏡前,紅唇微彎,雙眸深處閃過狡詐笑意:「我知道他討厭女人,但這樣才更有意思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