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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守經年

2024-07-04 11:27:27 作者: 心上秋

  顧預大抵沒有想過,三千里外許長歌曾經感到窒息的事情,終於也被他遇上了。

  但永清提起荀鏡的語氣仍是輕描淡寫,只是尋常敘述,不曾夾雜一點悸動旖旎,只是稍稍親昵地稱呼荀鏡的表字,竟就讓他不合時宜,甚至一廂情願的醋意橫飛。

  一廂情願。

  這是顧預對自己十分清晰的認知,但由別人說出來的時候,還是顯得有幾分火辣的刺耳。最心胸磊落,無愧天地之人,竟然心尖還有一處不可言說的角落,隱匿著無法傾訴的相思。

  更何況,最先發現他對永清的心思的人,是李功。

  在永清和李功決裂爭吵的那夜,不僅永清察覺到了李功對蘧皇后壓抑多年的情感,李功也發現了顧預所懷揣的,似曾相識的心緒。

  他送永清從梁符宅邸回到公主府時。李功也坐不住,站在府邸門口等待永清的歸來,然而爭執的僵持讓永清避而不視,只擦肩而過。

  李功嘆了一口氣,轉將目光落到佇立一旁的顧預身上。

  那時顧預將為永清遮蔽風雪的傘遞還給了蘇蘇,紛紛揚揚的鵝毛雪落到他的發間,掛上漸漸融卻的晶瑩,清寒入骨,他也抬頭望向一直在將他往幕僚心腹方向培養的李功,對方的眼神是從來未有的親近與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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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功一直以來待他皆是疏離而客氣,即便在某一層面上有師徒的意味,顧預也是最不受信賴而反覆被觀察懷疑的那個。但那日,李功看他,是一種瞭然,熟悉,又帶著一點憫嘆。

  他招了招手,示意顧預站到廊下來。

  雪色光影沉沉,街衢清寂,只有馬兒偶爾噴氣嘶鳴,顧預不知陪李功站了多久。

  李功開口,就將滿園風雪灌進他心窩裡:「顧郎。你對公主一往情深,恐怕也是一廂情願。」

  身旁青年男子沉靜的眼眸里一絲驚慌抓破,他不待顧預惶恐微詞,又加道:「似我們這般生在風雪夜中的人,最好不要肖想天驕明月,求不得,對自己不好。」

  李功說得太明白,又是一語中的,他倒無力蒼白反駁以掩飾自己的心虛了。

  但與永清不同,他甫與李功相識,並不曾察覺他十幾年來長對中宮的情意。他只覺得,李功是作為長者,看透了他,而決定在他滑向不可逆轉的深淵之時,拉他一把。

  但他何嘗不知,自己所懷的,乃是註定無疾而終的愛。

  他不是無法抑制地靠近,不是在飛蛾撲火,不是被胸腔中的悸動蠱惑心神才向永清漸漸展開愛慕的端倪。

  反而,越是克己慎獨的人,越懂得如何平穩地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如何將隱晦的愛意不驚擾地奉獻,均勻地,細水長流地部署。

  顧預緘默不言,他微微垂下頭,看著雪花逐漸覆蓋府門前凌亂的腳印。

  「我知道顧郎明智多謀,絕不會做出過激的事情嚇到公主,亦是克己守禮的君子。但即便公主心無所屬,最後漸漸為你所動搖,將目光轉向了你,你又能如何?」李功問他,「功也是布衣起身,自然不會覺得顧郎你比不上朝京那些貴胄紈絝,公主,更是不會。但她是蘧家的外孫,是中宮的女兒——這已不是草莽梟雄建功立業的亂世,即便是公卿士族也有天生的等差,婚姻門第,自有其序。任何能在朝野說上一句話的人,都不會同意明珠暗投。」

  顧預閉上了眼睛:「……長史,是在趕我走?」

  「自然不是。」李功搖頭,「只是提醒顧郎,若所求甚多,不若儘早抽身離去,畢竟,顧郎,乃是良二千石之才。」

  顧預便笑了:「長史怎知我之所求?」

  「難道顧郎心懷之志,止是一家幕府而已?」李功反問他,「如此一來,功倒是不齒了。」

  顧預果然猶豫了一瞬,但他仍道:「留在公主身邊,不也在天下風雲之中嗎?」

  「那便要看顧郎如何想了。」顧預竟做了和他一樣的抉擇,李功心中感觸頗多,口中卻仍想回絕,「若你口中說著知足,心中卻仍然殘存肖想,只怕經年累月,怨氣漸深,埋怨懷才不遇,情途又是求而不得。」

  顧預苦笑一聲:「長史不必敲打了。預不是兩面三刀,口是心非之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他被李功逼到這份上了,但凡曉得李功對蘧皇后的心思,此時反問一句,「這便是李長史十幾年來隱忍守護的心得麼」,便可一舉清李功咄咄逼人的說教。

  但可惜,顧預不知道。

  他只能獨自鬱郁地消沉,懺悔般地瘋狂為永清近來所想做的一切鋪路,以挽救他本就在永清心中希望微茫的好感。

  「先生?」

  他聽到就會不自覺莞爾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永清微微仰起頭,眸中冰雪早已盡數消融,只有一點疑惑不解。

  「不必了。」顧預搖頭,「荀君心胸磊落,但我的存在,於他而言,知曉並非善事。」

  但根本不想看到永清當著荀鏡的面喊惟明的樣子。

  她都不曾喚過他一聲,懷之。

  永清想來也是如此,先前只是遺憾他們故舊之交,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罷了,現在卻發覺顧預和荀鏡似乎也有點別苗頭,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就讓他們且淡著。

  她羽扇般濃密的睫毛眨了眨,手指摩挲著從梁間墜下的黃褐色葫蘆小藥瓶:「顧先生特意讓我過來,想不是看一張藥材採買的清冊這般簡單吧?」

  顧預現在是李功的左膀右臂,他的出現,多少意味著許久不曾相見的李功,有了一些消息要遞送給她。

  她猜得沒錯。

  卻讓顧預心中一陣悶疼。

  從來沒想過冰雪聰明也會刺骨傷人,他抿了抿嘴唇,平和道:「朝京那邊……正月初六已經撥去了五萬兵馬,奔赴武泉,想來武泉之圍,當解了。」

  武泉那兩個字落入她耳中,頓時將這些天一直以來意志消沉,鬱鬱寡歡的少女喚醒。

  顧預從來沒有看到過永清眼中迸發過如此光彩,她欣喜若狂地握住顧預的手:「真的?!」

  「是從官驛傳來的報,諸郡皆知,不會有假。」顧預仍是笑容清俊。

  柔軟的手掌今日做了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粗活,被磨得有些吹彈可破地發紅,顧預滿眼心疼,又聽她幾近是雀躍歡呼,心中一時愈發酸澀。

  一切都是因著許長歌。

  許長歌不在的半年裡,顧預幾乎要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公主府花木扶疏,寒來暑往,教學相長的日子,不會在欽犯夢中出現,卻是他一生中最寧靜安然的時光。

  顧預也曾僥倖地以為,永清也會就這樣忘記許長歌。

  因而他與李功悄悄地截停他們的信件,想讓時光逐漸淡化他在永清心中的痕跡。

  但顯然,沒有。

  他仍在永清心尖上,喜怒哀樂,皆為之引動。

  且,他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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