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2024-07-03 14:38:41
作者: 斑衣
一名女警提著一兜冷飲跑上四樓,把裝著冷飲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興沖沖地朝著隔壁的女同事說道:「我剛才在門口看到一出大戲。」
離得近的幾名女警展開了小規模的議論:「什麼大戲?」
「分手大戲,跟拍電視劇似的。」
郎西西離得近,聽到了,也湊熱鬧:「給我們講講唄。」
那女警便眉飛色舞道:「一對情侶要分手,好像是那個男的提出來的,女的不同意,就在路邊跟那男的吵,那男的好像還挺有涵養,從頭到尾都沒高聲說話。倒是那女的越吵越凶,吵著吵著就開始罵人,罵著罵著就扇了那男的一巴掌,哇——打得可真狠。」
「然後呢?」
「然後那女的就開始脫自己的手鐲啊,項鍊啊,還有手錶,全都扔到那個男的身上,連鞋子和包包都扔了。」
郎西西咋舌:「脾氣也太大了吧。」
「更戲劇化的還在後面呢,那女的扔完首飾和包包忽然就開始哭,撲到那男的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的,還說什麼她知道錯了,會和誰誰誰斷了聯繫,讓那男的再給她一次機會。」
郎西西低聲驚呼:「她出軌啊。」
「可不是嘛,出軌對象還不止一個呢。」
「怎麼能這樣,忽然很同情她男朋友。」
「那女的還是個演員呢,我媽看過她的戲,在一職場戲裡演小三,沒想到戲裡戲外都不是好人。」
「演員?那她男朋友是不是也是演員?」
「有可能欸,那個男人很帥的,留著長發,長著一雙桃花眼,很風流的樣子。」
傳遞八卦女警忽然離了座位跑到窗前往外看,然後朝她們招手:「你們快過來看,他們還沒走呢。」
郎西西等人一字排開趴在窗台上,果然看到警局外的林蔭道上站著一對男女,旁邊停著一輛白色奧迪。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只有他們兩個站立不動,所以很顯眼。即使從俯視角度往下看,穿著一件白色抹胸針織短T和一條低腰牛仔裙的長髮女人看起來依然身材傲人。
郎西西看看那女人,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脯,默默地把夏季天藍色短袖制服的領口扣子繫緊,指著那個女人對面的男人道:「那個人就是她男朋友嗎?」
「對對對,挺帥的吧。」
那男人個子挺高,懶散地倚著車頭也不顯矮,面對待分手女友聲淚俱下的表現,他只默然地抽菸,外加不時看看手錶,極少說話。那女人說著說著就往他懷裡撲,立刻就被他不輕不重地推開了,然後站直了身子,面色嚴肅地看著女友說了幾句話。
這幾句話估計說得挺狠,因為郎西西等人看到那女人氣得臉色發白,渾身打戰,忽然抬起胳膊又朝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他既不躲,也不惱,挨了打後又氣定神閒地說了幾句話,然後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把扇了他兩巴掌的女演員送走了。送走女演員後,他背對著警局大樓站在路邊接著抽菸。
郎西西看傻了:「這算什麼?到底是分了還是沒分?」
女警A:「打得那麼狠,應該是分了吧。」
女警B:「這個男人脾氣也太好了吧。」
女警C:「估計是心虛,你看他一臉風流相,沒準兒兩個人都出軌——」
婁月:「戲已經演完了,觀眾是不是該散場了?」
幾個人脖頸一冷,均覺得背後寒氣撲人,郎西西縮著脖子回過頭:「婁、婁姐。」
婁月抱著胳膊站在她們身後,一雙嫵媚與鋒利並存的鳳眼上附著一層冷霜:「你們小組不忙的話可以幫幫三組,他們還有158個小時的錄像待排查。」
「沒有沒有,我們也很忙。」
話音未落,幾個人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婁月站在窗前也往外看,恰好看到鄭譽站在人行道上按手機,隨後她的手機就響了,她拿出手機掃了一眼信息,然後對一名男警員道:「下去幫忙抬東西。」
「婁姐,幫誰抬?抬什麼東西?」
「你下去就知道了。」
男警員走後,婁月又往窗外瞥了一眼,隨後轉身往回走,站在郎西西座位前道:「把你的剪刀給我用用。」
她剛才也看到了鄭譽被一個身材傲人的美女甩耳光的一幕,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連半分好奇心都沒有,拿到小剪刀就上樓了。剛走到複查組辦公室門口,她就聽到裡面傳出夏冰洋又驚又怒的吼聲:「這他媽是硫酸!任爾東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八四消毒液也不行!」
婁月推開門,看到夏冰洋被四五個人包圍,每人手裡都拿著個物件。
任爾東:「硫酸可以的,相信我啦。」
夏冰洋:「你先潑你臉上試試!」
黎志明:「夏隊,你試試用滾水洗。」
夏冰洋:「你是想煮熟我嗎?!」
小孫:「老大,用香蕉皮擦一擦。」
夏冰洋:「……聽起來不但不靠譜,還很不正經。」
小汪:「夏隊,用汽油洗。」
夏冰洋:「試過了,什麼屁用都沒有!」
婁月關上門,道:「喊什麼,樓道里全是你們的聲音。」
幾個人散開,露出夏冰洋的本相,夏冰洋頭髮全濕著,左上部位連著幾縷劉海的位置結了一層白色毛絮狀,也像是冰晶,這種白色的絮狀物把他的一撮頭髮粘在一起,包裹在內,讓他看起來像是披了一塊毛氈子。婁月看他一眼,隨即低頭偷笑了一下。
剛才夏冰洋打開文件櫃找資料的時候,擺在上層的一盒沒有擰好蓋子的101膠水朝著他的頭潑灑下來,瞬間糊滿了巴掌大面積的頭髮。夏冰洋很知道自己長得好,所以頗在乎自己的形象,當被101膠水澆了一腦袋後連忙跑到衛生間沖洗,然而膠水已經凝結了,和他的頭髮產生了化學反應,成了一塊硬撅撅的白色毛氈子。
夏冰洋撐著洗手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懷疑了半天人生,然後回到辦公室召集幾個人,幾個臭皮匠群策群力出謀劃策想弄掉他頭髮上的膠水,出的都是謀害人命的廢物點子。
婁月看不下去了,下樓找郎西西借了把剪刀,對夏冰洋說:「坐下,我幫你剪掉。」
夏冰洋看到她手裡的剪刀,嚇了一跳:「不不不,不能剪!」
婁月撐開剪子朝他走過去,每一步都走出魔鬼的步伐:「剪點頭髮怎麼了,又不是長不出來了。」
夏冰洋連連後退,像即將被糟蹋的黃花大姑娘:「別,婁姐,我不剪,你別過來啊!」
婁月見他擺出了一張誓死不從的貞潔烈婦臉,擔心他被逼急了打開窗戶從五樓跳下去,只好揣起剪刀,道:「算了,不剪你頭髮。我幫你用熱毛巾敷一敷。」說著向他橫了一眼,「快過來。」
夏冰洋拉開椅子坐在長桌邊,很戒備地看著她在一盆熱水裡洗毛巾,直到婁月往桌沿一坐,居高臨下地用熱毛巾覆蓋住他頭上一片膠水,還一直往上翻著眼睛盯著婁月袖口外露出的一截細瘦冷白色的手腕,擔心婁月忽然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推子,把他推成光頭。
婁月把熱毛巾蓋在夏冰洋頭上,撩起毛巾一角仔細地擦拭一縷頭髮上的膠水,說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夏冰洋慢慢沒了防備,右臂往桌上一支,單手撐著下頜,懨懨地耷拉著眼皮道:「有點累,這兩天沒睡好。」
婁月低下眼睛在他臉上瞟了一圈,一眼看穿他的癥結:「跟你的紀醫生吵架了?」
夏冰洋的兩條眉毛往中間一擠,既鬱悶又煩躁的模樣:「他才不會跟我吵架,我們倆吵不起來。」
婁月沒說話。夏冰洋也不說話了,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從濕漉漉的髮根順著後脖頸往下淌的水珠,擦到一半,更鬱悶了,把紙巾團皺往桌上一扔,托著下巴生悶氣。
他昨天給紀征打電話,結果被一個自稱民警的人告知紀征在抓嫖現場人贓並獲,因為涉黃被拘留了。儘管緊接著紀征就拿回了手機,說剛才是朋友在開玩笑,還讓剛才自稱民警的人向他解釋清楚。自稱民警的男人隨後就改了口,說自己不是派出所民警而是刑警,還是紀征多年的同學加好友,但是他沒撒謊,紀征確實和一個夜店上班的女人糾纏不清,剛才紀征連錢都付了,要不是他去得及時,紀征當場能變成涉黃的嫖客。
當時夏冰洋在家裡餵貓,聽得雲裡霧裡,覺得十分夢幻。
自稱紀征好友的刑警緊接著又說:「你還不知道吧?紀征在夜店都混了個臉熟,今天晚上這個女孩就是他從夜店帶出來的,他還……哎哎哎!別動手啊!」
電話那頭的倆人貌似起了肢體衝突,手機里傳來一陣雜音。
夏冰洋很冷靜地把自己接收的信息捋了一遍,然後丟開手裡的貓糧,用肩膀夾著手機,騰手從褲兜里拿出煙盒點了一根煙,隨後聽到手機里安靜下來,緊接著傳來紀征氣息略顯不穩的聲音:「餵?冰洋?」
夏冰洋叼著煙「嗯」了一聲,然後在貓盆里磕了磕菸灰,問:「剛才那個人是誰?」
「是我朋友,他——」
夏冰洋沒讓紀征說完,冷冷地截斷他:「你從夜店裡帶出來一個女孩兒?」
「我,算是,但是那個女孩兒——」
「你還付錢了?」
「我是給了她一些錢,不過——」
夏冰洋冷笑:「看來你朋友沒騙我。」
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其實他很相信紀征,並不覺得紀征會擁有如此豐富多彩的夜生活。他掛了電話後就等著紀征再打來向他解釋,但是紀征卻沒有再打給他,這才是讓他惱火的真正原因。
滿心憤懣地睡了一覺後,第二天醒來,夏冰洋躺在床上瞪眼看著天花板就開始胡思亂想,難道紀征不聯繫他是因為紀征心虛?難道紀征真的涉黃未遂?難道紀征真的背著他亂搞?
得到紀征或許真的背著他亂搞這個結論後,夏冰洋沒有驚慌,沒有氣憤,他非常淡定地起床洗漱,站在洗手台前盯著自己鏡子裡的臉看了半晌,依舊覺得自己青春無敵又風騷帥氣,個人魅力強到爆表。在重拾自信後,夏冰洋心裡堵著一口氣,著實下了一番功夫打扮自己,穿上一件白色匝銀絲綢質圓形立領襯衫,有意把襯衫領子拉得較低,還用啫喱水簡單抓了抓頭髮,臨出門時又往身上灑了點香水。當他以這一酷似要去夜店獵艷的形象出現在警局時,整棟樓里的女警員都扒在門縫裡或躲在樓道里偷看他,一路目送他上樓。
但是夏冰洋沒臭美多久,打開文件櫃找東西的時候就被一瓶膠水兜頭澆下,其實他完全可以躲開那瓶膠水,但他心裡裝著事兒,導致他沒看到拉開櫃門的同時一瓶膠水在上層懸然欲墜,結果是他自己撞上了澆下來的膠水。
婁月發現他在跑神,所以捏住他的一縷頭髮用力揪了一下:「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夏冰洋「噝」了一聲:「疼疼疼,你剛說什麼?」
婁月道:「擦不乾淨,還是剪了吧。」
夏冰洋眼珠往上翻,揪起來一縷劉海兒:「剪的話肯定全都得剪。」
「廢話,你剪頭髮只剪半邊頭?」
夏冰洋揪著自己的頭髮,心中憂慮:「得減掉好長一截啊,我都好幾年沒挑戰過這麼短的髮型了。」
婁月把毛巾放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看著他的臉認真研究了片刻,道:「你底子瓷實,剪短了也不醜。」
夏冰洋:「……我要的是不醜嗎?我要的是很帥!」
婁月像是哄兒子似的說:「帥啊,誰說你不帥了,剪短了更帥。」
話音還沒落,辦公室房門被推開了,任爾東站在門口:「婁姐,有人找。」
說著一錯身,露出站在他身後的鄭譽。
夏冰洋反應很快,在任爾東開門的時候就瞥見任爾東後面還站著一個人,於是把婁月挑著他下巴的手推開了。隨後,他看到一個留著和肩平齊的長髮男人走了進來,臉上揣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一雙桃花眼脈脈風流。
任爾東向這男人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夏隊長,領導,他叫鄭譽,邵雲峰之前的合作夥伴。婁姐讓他搬了台主機箱過來。」
夏冰洋先從辦公桌抽屜里找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然後才和鄭譽握手:「鄭老闆。」
「夏隊長。」
「別客氣,坐坐坐。」
因為這是鄭譽第二次積極配合警方工作並且提供證據,所以夏冰洋對鄭譽的印象不錯,招呼他坐下,又讓任爾東給他倒了杯水,末了問任爾東:「主機箱在哪兒?」
任爾東道:「西西正在檢查。」
「蔣志南的車找到了嗎?」
「樓下一直在加班加點,我是不忍心再催了。」
在夏冰洋和任爾東一問一答時,鄭譽看向婁月,見婁月依舊坐在桌沿,腳踩著椅子,正在用毛巾擦手。婁月很快就察覺到了鄭譽的視線,稍一側頭就對上了鄭譽的目光,然後抿著唇角像是忍俊不禁似的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
鄭譽現在把頭髮散下來了,而且只把右邊的頭髮挽到了耳朵後面,左邊的頭髮微卷著蓋住了他的左臉。婁月知道他為什麼散頭髮,多半是因為剛才他被自己女朋友扇紅了臉,不好意思見人,所以才把頭髮散開遮住了臉。鄭譽看到她那低頭一笑,愣住了片刻,隨後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眼神驟然有些飄忽。當他看到婁月跳下桌子,彎著唇角朝他淡淡地回眸一顧時,終於明白了婁月不是在單純地對他笑,而是在取笑他,而且還是看著他的臉取笑他。
鄭譽被她笑得心猿意馬又實屬懵逼,心道他今天長得和之前不一樣嗎?為什麼婁月看著他的臉就能笑出來?
他只顧著用目光追隨婁月,直到婁月離開了辦公室,才聽到夏冰洋在叫他:「鄭老闆?」
鄭譽回過頭,目光對上夏冰洋的臉。夏冰洋因為頭髮上沾了東西,所以戴著帽子,帽檐下露出清蔚秀致的眉眼,漆黑的瞳孔上像是汪著一層流動的冷水,眼神平靜又冷淡,順著他鬢角流下來的水珠打濕了他的眼角,更露出幾分濕潤又鋒利的帥氣。
鄭譽被他用那雙冷淡又漂亮的眼睛盯著,即使對男人無感,心裡也忍不住跳了一跳,笑道:「什麼事,夏隊長?」
剛才他進門的時候看到婁月坐在桌邊,挑起了這位夏隊長的下巴,他們當時的姿態不可謂不親密,所以他現在對著夏冰洋笑得有些虛假。認真打量過夏冰洋的臉後,發現對方絲毫不次於他,甚至因為年輕而更添了一份動人的魅力,也就笑得更加勉強了。
夏冰洋掀開帽子,把露到前額的頭髮全都捋到後面,又重新把帽子戴好,才說:「你和邵雲峰現在還有聯繫嗎?」
「我上次和他見面還是在他舉辦的慈善晚宴上。」
夏冰洋從會議桌上拿起煙盒:「什麼時候?」
鄭譽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去年。」
夏冰洋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裡,打著打火機籠著火苗點菸時笑了一下,稍縱即逝的火苗在他下半張臉上閃過,印出了他眼底的深邃。
他點著煙,把煙盒扔給鄭譽,笑問:「在晚宴上見到他兒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