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兵者在前>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2024-07-03 14:36:41 作者: 斑衣

  「黃立柱不是蔚寧市本地人,2012年2月份從北邊的一個小漁村到蔚寧市打工,當時蔚寧還沒和附近的幾個縣合併,城市群也沒發展成熟,外來務工人口很多,也沒有得到統一的登記和管理,反正就很亂。黃立柱和同夥組織大批婦女賣淫,玩仙人跳,還敲詐勒索。兩年前落網,判刑三年四個月,現在在城南監獄服刑。」

  任爾東念完,往印著黑體字的A4紙上彈了一下:「這就是黃立柱短暫又波瀾壯闊的一生。」說完,他把文件折了折,轉頭看著夏冰洋問,「我整不明白,如果黃立柱想將功折過,想減刑,出賣幾個同行就行了。難道他不知道拐外兒童是重罪,搞不好非但減不了刑,還得加刑嗎?」

  夏冰洋正在開車,臉上戴著墨鏡,嘴裡嚼著口香糖,說話之前先吹了個泡泡:「你怎麼看?」

  任爾東雙手往腦後一枕,道:「這人是傻逼吧,哪有自己給自己加罪的。」

  夏冰洋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是你比較傻逼,還是他比較傻逼?」

  任爾東不假思索道:「他。」

  

  「哦?願聞其詳。」

  任爾東聽出夏冰洋在罵他,往夏冰洋肩上懟了一拳。夏冰洋也不躲,只斜著唇角淡淡笑道:「連你這個需要被政治處普法的一線大老粗都知道拐賣兒童是重罪,說出來不能減刑還得加刑,黃立柱能不知道?」

  「那他圖什麼?總不能是良心發現吧。」

  這也是夏冰洋心裡的疑問,他見識多了人心的醜惡,從沒見犯罪分子會有金盆洗手良心發現的。人都是在喪失道德底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很少有人打車回來。

  城南監獄到了,夏冰洋把車停在監獄門口,站在黑大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見左扇門中間套著的小門開了,一個獄警站在門裡,目光在夏冰洋和任爾東身上溜了一圈,最終鎖定夏冰洋:「你就是南台區二分局複查組的夏警官吧?」

  夏冰洋敏銳地捕捉到他說的是二分局複查組,心說難道小組的最高領導權落在二分局了?他穿著便衣,懶得拿警官證,於是向任爾東瞥了一眼,任爾東掏出警官證放在那人面前:「是,我們是南台區二分局複查組的,這是我們組長。」

  獄警把他們迎進去,路上說起黃立柱的情況,說他們前幾天就向轄區的一分局報備了,沒想到歸二分局的複查組管了。

  任爾東偷偷看夏冰洋臉色,有些擔心他心裡不爽快。

  雖然夏冰洋戴著墨鏡,但任爾東從側面依然能看到他被墨鏡遮住的上半張臉。他多慮了,夏冰洋依然沒把這點有意無意的弦外音往心裡去。有時候他很佩服夏冰洋空心空腹,心寬似海的性子。

  夏冰洋瞥見任爾東在盯著他,於是從眼角斜瞥出去一道光看著任爾東,斜著唇角無聲地說:「看你爹呢?」

  任爾東頓時覺得夏冰洋已經強悍到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地步,完全不值得擔心。

  探監室里,夏冰洋蹺著腿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牆角的兩隻攝像頭,嘴裡嚼著已經沒了甜味的口香糖。

  他們來的時間是飯點,犯人們在餐廳吃飯,獄警去提黃立柱花了點時間。

  在等人過程中,任爾東板著椅子坐在夏冰洋身邊,臉上泛出曖昧的笑容,道:「你還沒跟我說,你和紀征怎麼樣了?」

  夏冰洋抬起右手搭在鐵質的桌子上,指甲摳著桌面生了鏽的地方,懶懶地道:「什麼怎樣了?」

  「裝什麼呀,你不是把人領回家了嗎?小航已經告訴我了。」

  「他跟你說這些幹什麼?」

  「關心你,打聽那人是誰唄。」

  夏冰洋冷笑一聲,道:「他還是不忙。」

  任爾東圈著他的椅背,閒來無事干想從他嘴裡套點八卦聽:「跟哥說說,你男神的活兒怎麼樣?」

  夏冰洋慢悠悠扭頭看著他,揚著唇角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你應該問我活兒怎麼樣。」

  任爾東瞪大眼睛,上下掃量他:「你在上面?」

  夏冰洋見他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心裡有點不爽:「我不能在上面?」

  任爾東摸著下巴思襯道:「你跟其他人肯定是在上面。但是你跟他……怎麼看都是在下面。」

  夏冰洋從他這句話里挑揀出了他對紀征的誇讚,於是原諒了他的口無遮攔,拍拍他肩膀,道:「在我揍你之前,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

  話音剛落,獄警帶著黃立柱進來了。

  黃立柱熟悉被警察問話的模式,無需指引就主動坐在夏冰洋正對面,像招待客人似的對夏冰洋和任爾東點了點頭,說了聲:「兩位警官好。」

  夏冰洋摘掉墨鏡別在襯衣胸前口袋,看著黃立柱一笑,道:「你也好。」

  黃立柱四十多歲,身材矮壯,皮膚黝黑,耳後連著脖子有一片紅色燙傷痕跡,他頭髮剃得極短,前面禿得厲害,露出足有三厘米長的發尖,過度的禿頂拉長了他圓中帶方的臉型,看起來竟然不難看。

  黃立柱坐下後就頻頻瞄夏冰洋,像是在琢磨他的身份。

  夏冰洋看出來了,道:「我是南台區二分局的前中隊長夏冰洋,現在依然掛個名兒,雖然名存實亡了,但還能履行一名幹警的權力和義務,所以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對我說。」

  他一開口就把自己並不光彩的老底兒兜得乾乾淨淨,任爾東是見慣了他的作風的,所以不以為意,但是唬住了被談話的黃立柱。

  黃立柱以為夏冰洋在變相地擺官威,於是連忙切入正題,連聲道:「是是是。」說完「是」,他又停住了,像是不知道應該從哪兒開始。

  夏冰洋給他遞了一句話:「你在沐陽市豐州縣參與拐賣了一個孩子。」

  他一開口就直擊對方命門,黃立柱被噎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道:「是,我當年的確和那些人在一個鍋里刨食兒。」

  夏冰洋一邊聽著,一邊從兜里摸出煙盒抽出兩根煙,一根叼在嘴裡,一根分給任爾東,然後打著火點燃了煙。他點著煙一抬頭,看到黃立柱雙眼放光地盯著他,於是也給黃立柱扔過去一根,然後打火幫他點著。

  他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放,隔著面前升起的白霧對黃立柱道:「開始吧,如果你今天跟我聊痛快了,這一包都是你的。」

  黃立柱猛嘬了一大口煙,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道:「本來我去沐陽縣是投靠我一個發小兒,但到了沐陽縣一打聽,我那發小兒早就離開沐陽,去新疆蓋房子了。後來我又認識了一個同鄉,和那同鄉一塊租房子。因為我左腳有點殘疾,工地上不要我,我找不到活兒干,就跟著同鄉做事兒。其實我知道他幹的都是些不乾淨的事兒,溜門兒查戶口什麼的,但是我也沒辦法,不干點啥就得被餓死了。」

  夏冰洋抱著胳膊靠在椅背里,叼著煙冷冷道:「把你們創業歷程這一頁揭過去。」

  黃立柱點點頭,接著說:「後來我們認識一個東北人,他說帶著我們倆干大生意,就又把我們介紹給一個叫坤哥的人。我們倆就跟著他長洲縣幹了票生意。」

  「坤哥?哪個kun?全名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叫他坤哥,我們也叫他坤哥。」

  夏冰洋沖他抬了抬下巴:「往下說。」

  黃立柱又吸了口煙,道:「坤哥帶了好幾個人,除了我們倆,還有兩個外地的。坤哥信任他們,出去都帶著他們,留我們倆看房子。」

  「什麼房子?」

  「一個廢電廠的舊倉庫。」

  「繼續。」

  「我們在那個破倉庫里等了三天也沒等到啥大生意,第四天,坤哥他們忽然弄回來一個小孩兒,第五天又弄回來一個。當時我們才知道坤哥的大生意就是拐賣兒童,我們想跑,但是不敢跑,那些人都說坤哥殺過人,我也親眼看到過坤哥別在腰上的一隻手槍,那可是真傢伙。我們跑不了,只能留在那兒幫他們看孩子,那幾天坤哥一共弄回來三個孩子。我們帶著那些孩子往南走,在高速上開了一個星期,到了一個叫陳家壩的地方,坤哥已經聯繫好了買孩子的人,到了陳家壩就把三個孩子出手了,都是男孩兒,兩個五六歲,另一個大一些,得有七八歲。大些的那個男孩兒是個啞巴,本來聯繫好的賣家嫌他歲數大,又嫌他是啞巴,不要了。坤哥又聯繫了好幾個人,都不要他。我們在陳家壩待了兩天,兩天後我們開車回去了,坤哥在路上一直沒說話,到了晚上我們在路邊休息的時候,坤哥忽然把我和那同鄉喊起來,把我那同鄉叫到一邊說了幾句話。同鄉回來的時候臉色就變了,但他什麼都沒說,只讓我幫忙把那個啞巴男孩帶到路邊的野地里。」

  說到這裡,黃立柱低頭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我們帶著那個男孩往前一直走,走了得有好幾個小時,我在路上一直問同鄉,把這孩子帶到哪兒去。他讓我不要管。後來我們到了鐵路邊上,那片野地里修了一道鐵路。他讓我留下,自己帶著孩子沿著鐵路邊繼續往前走。當時天還黑了,他們沒走幾步就看不見了,我站在那兒等著,等了大概有十幾分鐘,我就聽到——」

  黃立柱喉頭一哽,像是不忍說下去了。

  夏冰洋面無表情道:「繼續說。」

  黃立柱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我聽到那個孩子的慘叫聲。我確定是那個小啞巴,小啞巴不會說話,只會叫,嗓子又尖又亮。我只聽見他叫那一聲,後來就再沒有聲音了——同鄉回來後,我問他,孩子呢?他說「處理掉了」。」

  夏冰洋用力揉捏著香菸,看著黃立柱問:「你們殺了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小啞巴殺掉,我只聽到小啞巴的叫聲。」

  夏冰洋換了個方式問:「孩子多半已經死了,你還說出來幹什麼?」

  黃立柱雙眼放著晦暗的光,眼裡有淚光浮現,看著夏冰洋道:「我這兩年多都沒睡好覺,幾乎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就聽見那個孩子在我耳朵邊慘叫……我天天夢見天天夢見,我實在受不了了。」

  夏冰洋冷笑道:「所以呢?你想讓我幫你做心理輔導?」

  黃立柱低下頭哽咽道:「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死沒死,他可能還活著,你們去找一找吧,萬一他還活著——」

  話說一半,他說不下去了。

  夏冰洋閉上眼睛皺著眉捏了捏眉心,道:「東子。」

  任爾東見他懶於應付黃立柱,於是把談話的任務接過去,看著黃立柱問:「孩子是從哪兒拐的?」

  黃立柱道:「蔚寧市一個叫白鷺鎮的地方。」

  「幾個孩子?」

  「三個。」

  「參與拐賣的一共有幾個人?」

  「算上我和我的同鄉,一共五個人。」

  「你知道其他四個人的名字嗎?」

  「坤哥帶來的倆人一個叫耗子,一個叫老貓。」

  「你那同鄉叫什麼,你也不知道?」

  「他們都叫他瘌痢頭,我叫他大賴,我們都沒有講過自己的名字。」

  任爾東搖搖頭,在筆記本上記下一堆代號,又問:「你們開的是輛什麼車?」

  「白色八成新的麵包車。」

  「車是本地的嗎?牌號是多少?」

  「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

  「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黃立柱低下頭想了一陣子,道:「我就知道那個孩子是從白鷺鎮拐來的,七八歲,長得挺秀氣,是個啞巴。」

  「那個叫坤哥的,他有什麼特徵?」

  「啥特徵……」黃立柱忽然精神一振,看著任爾東道,「我想起來了,他左耳垂缺了一塊兒。」

  任爾東心道這的確算一個明顯的特徵,起碼在系統里比較好辨認。他向獄警借來一台筆記本電腦,登陸警局內部系統把所有涉嫌拐賣人口的名字里有「KUN」發音的在逃嫌犯全都調出來,讓黃立柱一個個挨著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