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24-07-03 14:36:33
作者: 斑衣
黎志明敲了敲會議室房門,喊了聲:「組長!」
門開了,任爾東站在門口,一臉昏沉,困極的樣子:「結果出來了?」
黎志明見他沒有搭把手的意思,就繞過他走進團了一屋子煙霧的會議室,走到夏冰洋面前,先揮散面前的煙霧,才說:「血跡鑑定和皮膚組織鑑定都出來了。」
夏冰洋嘴裡咬著煙,把資料接過去粗略地翻了翻,對唐櫻說:「一起吧,你也聽聽。」
唐櫻手裡轉著一支鋼筆,聞言把鋼筆往桌上一按,道:「好。」
他們出了會議室進入樓下一號審訊室,徐輝已經被關在這裡超過了三個小時。
徐輝駕駛轎車衝下公路造成翻車,頭部和右臂受傷嚴重,此時額頭纏了紗布,右臂吊在胸前,臉色因失了較多的血而顯得虛白。
夏冰洋在審訊桌後正中間的位置坐下,把桌角的檯燈燈罩扭向坐在鐵椅上的徐輝。
檯燈里射出的一道光在房間裡晃了一下,猛地對準了徐輝,鋼刺般尖銳的光線扎在徐輝眼睛裡,但他絲毫不躲,兩隻黢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夏冰洋。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此時徐輝就像拳台上落敗的拳擊手,雖面部全非,但好鬥的他絲毫不示弱,更不肯認輸,只是憎恨且仇視著把他打敗的對手。
「那個人是誰?」
徐輝因為受傷且淋雨,此時發了燒,嘴唇被燒得乾裂虛白,嗓子啞得就像在沙漠裡乾咳了數十天。
夏冰洋還在低頭翻看DNA鑑定報告,蹺著腿歪在座椅靠背上,頭也不抬地問:「誰?」
徐輝知道他在裝糊塗,但還是解釋道:「出現在獨山公路的那個男人。」
唐櫻也微微側眸看著夏冰洋,想聽他怎麼解釋。
夏冰洋微微提起一側唇角,等把報告翻完,才抬頭看著徐輝,笑道:「想知道?」
徐輝身上寒熱交加,不停地打著哆嗦,但眼神依舊陰狠,看著夏冰洋露出古怪的笑容:「六年前,我在獨山公路見過他。」
「哦?」夏冰洋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徐輝道:「我發現他跟著我,就返回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說著,他眼角抽搐了幾下,狠聲道,「我真後悔當時沒殺了他!」他盯著夏冰洋又問,「他是誰?是你的人嗎?」
夏冰洋眉毛一抬,不知為何,徐輝的這句話很順他的耳,便點頭:「是。」
徐輝露出詫異的神色:「當年在我在舊橋洞下碰到的人也是他?你們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了嗎?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查我?」
夏冰洋道:「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不確定在舊橋洞碰到的人是你。再說了,彭茂已經替你背了黑鍋,我們沒發現新的屍體,就查不到你頭上。」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看來徐輝對給他致命一擊的紀征耿耿於懷,他越想要知道,夏冰洋就越想吊著他,神神秘秘地笑道:「他不是警察。」
徐輝冷笑道:「我知道他不是警察,警察沒有他那麼毒的身手。他是誰?什麼身份?為什麼查我?六年前不是你負責洪芯的案子,派他查我的人又是誰?」
夏冰洋很欣賞他落到如此境遇,思維和邏輯還這麼清晰,道:「這樣吧,我們做一個交易。」說著,他把疊在左腿上的右腿一放,坐正了,上身前傾,下半張臉露在檯燈的光線里,微微笑道,「他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他是誰,就必須坦白交代你做過的所有事。」
徐輝冷笑:「你以為我很想知道他是誰嗎?」
夏冰洋冷冷地笑了一聲:「你想,因為你不可一世,因為你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因為你就算死也想死在逃亡的路上,絕不會坐以待斃。你是一個強勢、自信、不允許自己失敗的男人。如果你連打敗你的對手的名字都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比殺了你還殘忍。」
徐輝道:「別裝作你很了解我的樣子。」
夏冰洋笑道:「我並不了解你。」他臉色一冷,又道,「但是我非常了解殺人兇手,尤其是像你這樣的連環殺人兇手。」
夏冰洋一直盯著徐輝的臉,發現徐輝在聽到連環殺人兇手幾個字時,唇角向後微微一拉,臉上划過一片陰影,露出饜足且回味的神色。
徐輝已經把死去的女孩兒們當作他的「功勳章」。
夏冰洋和任爾東對視一眼,任爾東把一樣樣證物擺在桌邊,一遛排開,在燈光的照射下,那一件件帶血的證物顯得陰森又慘然。
從左到右,1號證物是兩根頭髮,2號證物是一塊米粒大小的指甲蓋,3號證物是沾了血的棉絮,4號證物是一把經過改造的30軍刺,軍刺刃長20厘米,全長35厘米,黑梨木刀柄在燈下閃著油黑的光,高碳鋼材質的刀刃流著一線銳利的寒芒。
夏冰洋拿起一號證物,道:「這是洪芯的頭髮。」拿起二號證物,「這是洪芯的右手大拇指指甲蓋。」拿起三號證物,「這是洪芯的血。」最後,他拿起四號證物,笑道,「這就比較厲害了,這是你的作案工具,是從你的車裡搜出來的。我們在這把刀上檢測到了薛雨蒙、洪芯、袁湘湘的血跡。」
他把軍刺放下,雙手交握低著下顎,看著徐輝冷笑道:「怎麼辦?這些全都是你殺人的鐵證。雖然你在巡邏車裡殺死洪芯之後洗過車,但是有些痕跡是你洗不掉的,比如這幾根頭髮,這塊指甲蓋,這些浸到棉絮里的血。」
徐輝臉上帶著滿足的神色,稍稍仰起頭,朝夏冰洋坦然一笑:「我沒想到你會查我以前開的警車。」
夏冰洋道:「我也沒想到你會在警車裡干那種髒事。」
徐輝嗤笑一聲,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氣,道:「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叫警察嗎?虧你還是警察,你連我殺人工具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夏冰洋瞥了一眼面前閃著寒光的軍刺,沒有接話,等他自己說下去。
嗆啷一聲,手銬隨著徐輝向前傾斜身體發出聲響。徐輝眼睛裡湧出未被教化的野獸才擁有的野蠻和殘忍,看著夏冰洋說:「那是軍刺,是軍人的武器。我一直想當兵,但我體檢不合格,被刷下來了,所以我才當協警。那把軍刺是力量、是勇氣,是征服獵物的力量和勇氣!」
夏冰洋拿起放在證物袋裡的軍刺,漠然地看著這把被徐輝灌入殺戮含義的兇器,想起死在這冷鋒下的幾個女孩,竟覺得這把軍刺沉重得讓他拿不起來。
「所以你就用這把軍刺,征服了薛雨蒙、洪芯、袁湘湘?」
徐輝殘忍地笑著,眼睛裡閃著陰穢的寒光:「沒錯,武器要用在合適的地方,殺人的武器就應該用來殺人,那把刀的刃,應該用血來煨。」
夏冰洋聽著他瘋狂的言論,起初懷疑他精神出現了問題,隨後就發現徐輝並不是精神出了差錯,相反,他的精神非常正常。他甚至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只是他的單純是極度的殘忍和過強的信仰交織成的產物。徐輝對力量,甚至可以說對暴力,有著極高的憧憬和信仰。
而能滿足他的信仰的職業,只有擁有暴力武器的僱傭兵,但他偏離了他應留的軌道,和法治社會產生了交叉,才釀成他無法背負的惡果。
夏冰洋再一次站在殺人兇手的思想領域中試圖剖析他們犯罪的淵藪:「你是想說,那三個女孩兒不是你殺的,而是這把刀?」
徐輝道:「殺人,是武器的使命。而我的使命,是輔佐我的武器,完成它的使命。」
徐輝說這句話時,虔誠地望著桌上的軍刺,仿佛那是他的信仰,而他只是它的教徒。
「你承認你用這把刀殺死了薛雨蒙、洪芯和袁湘湘?」
徐輝面露譏誚,仿佛覺得他問得多此一舉:「當然,證據已經擺在你的面前了,難道你會覺得我敢做不敢當,向你狡辯嗎?」
夏冰洋終於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幹脆利落地認罪,因為徐輝不屑於在一名小小的警察面前說謊,警察雖然可以合法擁有暴力武器,但是徐輝只做過協警,警察在他心裡只是披著暴力武器外皮的窩囊廢。他看不起警察,所以不屑在警察面前替自己申辯。因為他認為警察無權對他做出審判。
夏冰洋問:「你承認殺死洪芯,那你承認你還害死了彭茂嗎?」
徐輝嗤笑一聲,道:「我本來是想把洪芯藏在她下計程車的地方,那裡有一個舊橋洞,是個藏屍體的好地方。沒想到她之前還搭過順風車,姓彭的不是我害死的,他是為那個計程車司機背了黑鍋,哈哈。」
夏冰洋這才知道,原來徐輝的本意是嫁禍給計程車司機孟翔。順著這句話往下延伸,自然接到龔海強身上,道:「那你的計劃,又為什麼會被打亂?」
徐輝向他挑釁一笑,道:「你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嗎?不然你沒有理由懷疑是我殺了洪芯。」
夏冰洋接受他的挑釁,笑道:「因為你掉頭往回開的時候出了車禍,撞死了雷紅根。而龔海強目睹你撞死人,所以你就殺了龔海強,又把撞死雷紅根的責任推到龔海強身上。」
徐輝眉毛一挑,欣賞他似的點了點頭:「你很聰明。」說著默了片刻,道,「都怪那個老人突然衝出來,我也沒料到會發生車禍。當時龔海強已經剎車了,但是我跟他的車跟太近,而且速度太快,一時沒有剎住車。我把龔海強的車撞出去,龔海強才撞死那個老人。我本來不想對龔海強下手,我們兩個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車禍現場,但是那個蠢蛋立馬就報了警。哼,是他自己找死,我也只能殺了他,沒有選擇。」
夏冰洋看著他,問出藏在心裡已久的問題:「龔海強為什麼想逃?」
徐輝疑惑道:「什麼?」
夏冰洋道:「我說,龔海強為什麼要逃?目睹你發生車禍後,你開的是警車,他理應信任你。當時他有兩種選擇,要麼留在事故現場,要麼幫忙救人,但是他卻選擇離開事故現場,除非你蠢到一下車就暴露自己的身份準備弄死他,否則他沒有充足的理由當著警察的面逃離事故現場。他為什麼要逃?」
徐輝似乎被他問住了,低著頭半晌不作聲,過了許久方才道:「或許是,為了送他老婆去醫院。」
夏冰洋心裡早有預感,但親口聽到徐輝說出來,還是另一番心悸。他用力搓了搓冰涼的指尖,冷聲道:「說清楚。」
徐輝道:「我和龔海強追尾以後,我看到他車裡副駕駛坐著一個女人,後來才知道是他老婆,他老婆當時滿頭是血,已經昏過去了。我想借著龔海強肇事逃逸的名義開車撞死他們,龔海強的麵包車翻車後,他從車裡爬出來的時候還沒死,他想跟我動手,我把他踹到溝里,他的頭磕到一塊大石頭,當場就死了。他的老婆一直沒醒過,我以為他老婆也死了。我等到他老婆血流得差不多了,才通知留在警亭的同事把他老婆送到醫院。沒想到他老婆命挺大,竟然沒死成。我去醫院探過她口風,她對當時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只知道發生了車禍,連自己老公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覺得她沒有威脅,就放過了她。」
原來龔海強的「逃逸」,只是為了送重傷的妻子去醫院。就像他想挽救欒雲鳳的生命一樣,欒雲鳳這麼多年從未停止過為龔海強上訴。
得到真相後的夏冰洋一陣惘然,不知為何,覺得萬分對不住欒雲鳳,因為他必須把龔海強冒死逃離事故現場的原因告訴她。
半晌無話後,夏冰洋又問:「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左手為什麼廢了?」
徐輝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眼角微微抽搐,眼睛裡露出怨毒的神光:「六年前在舊橋洞,那個男人割斷了我左臂肌腱。」
夏冰洋聞言又是好一陣恍惚。原來是紀征傷了他的左手,改變了他的作案模式,才為他們破案加上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身份嗎?」
夏冰洋說著,把30軍刺從證物袋中拿出來,提著軍刺走向徐輝。
「哎!你幹嗎!」
任爾東嚇了一跳,以為他要胡來,想要攔住他。夏冰洋一把將他推開,站在徐輝面前,緊握軍刺的右手緩緩抬起,對準徐輝。
徐輝面無表情地看著夏冰洋,光打在夏冰洋舉起的刀刃上,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陰影,從額頭到下巴,像是白與夜的交界線。
黑檀木刀柄在夏冰洋手中轉了一圈,刀刃由內向外甩了一個刀花,刀口筆直地指向徐輝的眉心。
夏冰洋像一名武士般舉起手中的刀對準了被束縛在刑椅上的徐輝,道:「他叫紀征,出生在軍人世家,他的父輩都是軍人。」
這句話,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
徐輝臉色一僵,仿佛是蒙住了。
夏冰洋握著軍刺的右手慢慢落下,鋒利的刀刃停在徐輝的額心。
他說:「你根本不知道,士兵持有武器不僅是為了進攻,還有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