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4-07-03 14:36:19
作者: 斑衣
凌晨五點鐘,犯罪嫌疑人麻東生被夏冰洋帶到麗都賓館指認現場。麗都賓館藉以重新裝修的名義暫停營業,只有兩名保安守在大堂值班。
推開40F的房門,夏冰洋站在門口,一眼看到淺綠色地毯上成攤的灰褐色血跡,還有分布在房屋內的扭打痕跡與血跡噴濺痕跡旁的證物牌。
「我跟著她到門口,看到她進去,然後在安全通道里藏了一會兒。」
麻東生從額頭到脖子起滿了紅疹,肉眼泡腫得更深,整個人不似個人形。他被銬住雙手,手銬隨著他的動作嗆啷啷作響,像是一陣風颳過來震碎了窗戶,玻璃碎片稀稀落落地往下掉,像藏身在黑暗角落中的女人細細的嗚咽。
「我等了一會兒,等到樓道里沒人了就敲門。她一開門,我就按住她的臉把她推到地上,把門關上了。她咬我的手,我扇她兩巴掌,她還是跟我撕巴,我就按住她的腦袋往地上砸,砸了幾下她就老實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打暈了,反正當時還沒死。我怕她醒過來叫人,就用枕頭捂住她的臉,撩開她的裙子把她的內褲脫下來綁住她的手,然後就把她上了。」
說到這裡,麻東生頓了一會兒,紅腫的眼皮里露出一線微弱的寒光,眼珠輕輕向右一轉,貌似在回憶某種畫面,再開口時語氣中多了一重隱隱爍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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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漂亮的女人,穿得騷死了,內褲還有蕾絲邊,跑到賓館不就是讓人幹麼,我跟她那麼多天,她可能早就發現我了,但是她不躲也不報警,還勾引我到賓館,就是為了讓我干她。嘿!她肯定是故意的。」
夏冰洋站在他旁邊,聽著他說這些話,竟然很平靜。他本來的確憤怒了,但是當他看到麻東生眼裡陰穢的邪光,又看了看銬在麻東生手上的手銬,心裡的怒火竟然風流雲散。
麻東生已經是一個待死的畜生了,不必要在他被砍下頭顱前往他身上抽幾鞭。更重要的是,像麻東生這樣的人沒有痛感,誰都不能讓他懺悔認罪,法律也只能讓他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而已。
夏冰洋讓他重述自己逃離現場的過程,他便指著電梯旁堆放清潔工具的雜物間,道:「清潔工在樓道里走來走去,我就在那間屋子裡躲了一會兒,等到清潔工背過臉兒,我就往樓上跑,樓頂連著旁邊那家飯店,我從賓館樓道跳到飯店樓頂,順著窗台爬到飯店廁所,跑出去了。」
夏冰洋倚著牆壁,冷冷地盯著麻東生問:「你說的是真話?」
麻東揚著下巴歪著腦袋,倨傲地看著夏冰洋,道:「當然是真話。」
任爾東也覺出一點不對勁,道:「你胡說八道,我們的人勘查過整棟樓,五樓通往樓頂的那扇門是鎖著的,除非你有鑰匙,不然你怎麼上樓頂?」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上樓頂的時候那扇門是開著的。」
夏冰洋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保安神色躲閃,便朝保安走過去,問:「鑰匙是不是歸你保管?」
保安垂著眼皮不敢抬頭,神情愈加心虛:「是、是歸我們管。」
夏冰洋抬手搭在他肩上,看著他的臉說:「我問過你們張經理,張經理說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樓頂的門常年上鎖,只有換季清掃的時候才打開,是嗎?」
保安縮著下頜,肩膀微微打戰,點了點頭。
夏冰洋側頭看了看麻東生,又看向保安,聲音愈加低沉:「但是這個強姦殺人犯為什麼說他上樓頂的時候,門是開的,並沒有上鎖?」
保安道:「我我我不知道,我按照規定把門鎖上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夏冰洋冷冷一笑:「你說門鎖了,他說門沒鎖,你們兩個說的不一致啊。」說完頓了一頓,道,「這樣吧,你們自己對對,看究竟是誰在撒謊。」
他沖任爾東招招手,任爾東拽著麻東生的胳膊朝保安走過去。麻東生身上似乎攜帶著血腥氣,他才往前走了兩步,保安就忙不迭地往後退,驚恐道:「別別別,我說!」
夏冰洋撈住他肩膀把他拽回來,咬牙道:「那你他媽就給我說實話!」
保安道:「我們幾個值夜班的經常到樓頂喝酒,為了不被經理發現,我們每次喝完酒都會把樓頂打掃乾淨。死人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同事在樓上喝多了,下來的時候忘了鎖門,後來發生命案我就想起來了樓頂的門還沒鎖,我怕被你們查出來又被經理知道,到時候我的工作也保不住,我就在警察來之前把門鎖上了。」
聽到原因,夏冰洋竟又些想笑。
案發當天晚上,閔成舟之所以具備重大嫌疑,一是清潔工目睹他從40F房間走出,二是勘查組沒有找到除他之外第二人進入房間的痕跡。且賓館經理言之鑿鑿地保證離開酒店只有正門和樓頂兩條路,正門在案發後沒有任何人走出,而樓頂的門常年上鎖,並親自帶警察查看了門鎖,完全沒有撬動過的痕跡。
因此閔成舟才會成為重點嫌疑人,對閔成舟嚴加審訊時甚至用上了測謊。閔成舟才會在測謊途中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導致死亡。如果勘查組查到或許有人從樓頂離開的線索,或許就會摸著線索揪住麻東生,也就洗淨了閔成舟的嫌疑。或許閔成舟現在還活著,還能親自面對彭家樹,直視六年前的橋洞藏屍案中的漏洞,翻案重查,抓到殺死洪芯真正的兇手。
但是閔成舟已經死了,麻東生也只是一名模仿殺人犯,殺死洪芯真正的兇手或許將永遠潛在冤魂游弋的深淵裡。
夏冰洋覺得可笑,這一切的導火索竟然是幾個保安不想承擔違反酒店規定的責任而引起。他們僅僅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而破壞案發現場,無意中成為隱形的罪惡推手。
夏冰洋捏著保安的肩膀,對他說:「你是殺人犯的幫凶。」
保安被嚇破了膽,愣怔無言。麻東生卻在哈哈大笑,笑聲愈加尖銳刺耳,高亢瘋狂。他被任爾東塞進警車裡,扒著窗戶對夏冰洋怒吼:「姓夏的,等我出來,殺你全家!」
任爾東看著嗚嗚遠去的警車,摟住夏冰洋的肩膀,道:「別擔心,他活不了,肯定是死刑。」
諸如此類的報復宣言,夏冰洋聽得多了,他當然不會被一個喪心病狂的將死之人威脅,但是每次被罪犯在言語上施加報復,他還是忍不住心中震顫,然後把自己家中所剩不多的幾個人挨個想一圈,發現他的家人不消他擔心,反而他才是家裡面最弱勢的那一個,也就很快地打消了憂慮。他看了看表,發現已經到了凌晨五點,天空被刷去了一層夜色,變成茫茫的藏青色,城市的燈光還沒滅,街道恍如明晝。
他已經兩天沒著家了,忽然間覺得衣服發皺,身體發臭,噴再多的香水也掩蓋不住一身汗味,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於是和任爾東在賓館大門前分手,驅車回家。回到家裡在一片黑暗中扶著鞋櫃彎腰拖鞋,客廳里的燈忽然開了。
夏航穿著一套他的藍色真絲睡衣站在客廳,手裡還掂著一隻酒瓶子,詫異道:「欸?哥,你怎麼忽然回來了?」
夏冰洋換鞋換到一半,提著鞋幫子看著夏航沉默了兩秒鐘,然後打開門看了看牆邊的電子鎖,又看向夏航:「你怎麼進來的?」
夏航道:「你的密碼太簡單了,我輸你的生日,就打開了。」
夏冰洋站在門口緩緩咽下一口氣,「啪嗒」一聲把門摔上,一臉兇悍地看著夏航說:「這次就算了,下次進門之前不給我打電話徵求我的同意,我就把你扔出去,聽到沒有!」
夏航早就習慣了他這一臉兇悍,他很了解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只是冷麵,心並不冷,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對他還是很不錯的。雖然摸准了夏冰洋的脾氣,但是夏航還是怵他,當即站得板正兒,道:「聽到了,記住了,沒有下次了。」
夏冰洋狠狠瞪他一眼,解開襯衫扣子往裡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反身走向門口,重置電子鎖的密碼。他換密碼的時候夏航就貓在玄關探出身子往外看,扒著牆邊只露出一雙眼睛。
夏冰洋瞥見了,抬手把電子鎖一擋,惡聲惡氣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夏航脖子一縮,進屋了,嘴裡低聲嚷:「你別換得太複雜呀,下次我猜不出來了。」
夏冰洋不理他,把自己工資卡的後六位設成新密碼,除此之外又加了一重指紋鎖,才放心地進屋了。
夏航端端正正地盤腿坐在沙發上,見他回來了,就笑道:「哥,我有事兒和你商量。」
夏冰洋徑直走向浴室,滿不在乎道:「跟我商量?你的事兒都是由你爹媽安排,我管不著,也參與不了。」
「哎呀,別這麼說嘛,除了公司那攤事兒,我也有自己的私事啊。」
夏冰洋走到浴室門口,扶著牆壁轉過身,看著夏航道:「你的私事就更不用和我商量了,我給你幫不上忙也提不了意見,你今年滿二十了,自己學著處理私人問題。」
夏航知道他會錯意了,忙道:「不是那個意思。」回應他的是一記關門聲,浴室隨即響起沙沙水聲。於是高聲道:「那我等你出來再說。」
夏冰洋一向愛乾淨,在浴室里洗了好幾遍才出來,在水汽瀰漫中走出浴室,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真絲浴袍,客廳里沒人了,而主臥旁的次臥門虛掩著,裡面有光漏出來。夏冰洋看了看次臥房門,系好浴袍帶子,向後捋了一把濕淋淋的頭髮,朝吧檯走了過去。
夏航偷喝他的酒,把半瓶威士忌喝得只剩下一層,他把剩下的威士忌全都倒進杯子裡,拿著鑷子又往裡放了幾塊冰。他在家裡習慣赤著腳,此時站在吧檯前夾冰塊,腳趾忽然碰到了毛茸茸的、有溫度的物體。
夏冰洋愣了一下,以為自己這兩天神經繃得太緊又太累,導致出現了幻覺,就沒有上心。剛把鑷子放下端起酒杯,腳背又被那東西蹭了一下,而且這次觸感很紮實,能感覺到那東西正在往他腳背上爬。
他渾身一激靈,大著膽子彎腰往吧檯下看,臉色頓時大變,迅速往後跌了兩步,大喊:「夏航!」
夏航立刻從次臥跑出來:「哥,怎麼了?」
夏冰洋往後退得太急,腿彎碰到沙發扶手,整個人往後仰倒在沙發上,及時把酒杯端平舉高才沒有被撒出來的酒潑一身。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按住沙發靠背仰身怒視著夏航:「怎麼回事!」
夏航一彎腰,從吧檯底下抱出來一隻橘色白條不足月份的小奶貓,往夏冰洋眼前送:「你是說它啊?」
夏冰洋橫起手臂遮住眼睛:「拿走!」
夏航忙抱著貓後退兩步坐在吧檯下,驚訝道:「哥,你是不是怕貓啊?」
「別打岔,我就問你這小畜生怎麼會在我家?!」
「這就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兒。」
夏冰洋把略微鬆散的浴袍帶子繫緊,盤腿往沙發上一坐,狠狠道:「我聽你從頭解釋!」
夏航把貓放在吧檯上,笑道:「是這樣的,蘇律師養的貓生了一窩小貓,有六七隻,蘇律師照顧不過來就問我養不養,我喜歡貓啊,就讓他給我帶一隻,但是咱媽覺得它煩,嫌它掉毛,死活不讓我養它。我就把它送到你這兒來了。」
夏冰洋正要罵他,話到嘴邊又想起另一樁事,依舊沒好氣道:「蘇律師?家裡以前雇的律師不是姓趙嗎?」
「早換了,爸把趙律師辭了,新找了個蘇律師。」
夏冰洋心裡驀然一緊,竟有些小心地問:「這個蘇律師叫什麼?」
夏航仰頭想了想,道:「好像叫蘇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