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07-03 14:35:54 作者: 斑衣

  欒雲鳳在律師事務所請了一名律師,紀征托朋友要到了這名律師的聯繫方式,和律師約好了在今下午五點一起去看望欒雲鳳。否則他找不到和欒雲鳳見面的理由。

  「好,那出發時給我打電話,謝謝。」

  掛了和欒雲鳳律師的電話,紀征緊接著又接了一通從家裡打來的電話。

  「吳阿姨,有事嗎?」

  紀征戴著藍牙耳機,駕車通過十字路口,問道。

  

  吳阿姨道:「紀醫生,這隻小貓又吐奶了。吃什麼吐什麼,怎麼——」

  吳阿姨話還沒說完,話筒就被搶了去,邊小蕖道:「紀哥哥,我想帶它看醫生。」

  紀征聽著女孩口吻焦急地叫他紀哥哥,而不是直呼名諱叫他紀征,皺眉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你今天練琴了嗎?」

  吳阿姨搶著說:「小蕖今天可乖了,練了兩個多小時呢。」

  邊小蕖甜甜笑道:「吳阿姨說得對,我今天可乖了。紀哥哥,你就讓我帶它去醫院嘛,我保證不亂跑。」

  紀征猶豫片刻,道:「好,看完獸醫快點回家。」

  邊小蕖送來一個飛吻,隨後掛了電話。

  紀征取下藍牙耳機擱在駕駛台上,一手把著方向盤,騰出右手從西裝胸前口袋抽出一張紙條,上寫著事故現場發現的車牌號。車牌號蔚J4380的貨車車主名叫曹武,是正在興建的商業段施工工地工頭。2012年的蔚寧市正興大修大造,一片片老舊的商鋪和自建樓被夷為平地,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迴蕩著鋼筋水泥被打磨鍛造的巨響。

  商業街A段施工現場位於近郊,與718省道相鄰,距離車禍現場不到二十公里。

  「老曹!」

  葫蘆形的水泥攪拌機里,成噸的水泥不停地摔打滾動,沙石擠壓碰撞,在機器沉悶的轟隆聲中飛起一道高昂刺耳的音符,一頭圓一頭尖的聲浪把工地的工人們擠壓成了一張張單薄的紙片。在毒日頭底下遙遙望去,推車運泥的身影們被陽光曬得只剩細細的一條影子。

  曹武蹲在攪拌機落下的一片陰影里看圖紙,由於身旁噪音太大,沒聽到工友的叫喊,等對方跑到跟前來,才知有人找他。

  他掀起頭盔,露出一張熱汗淋漓的黑臉,大聲地問:「誰啊?」

  工友往工地邊指了指,曹武見水泥板邊上站了一個男人。那男人身材挺拔,穿著熨帖筆挺的暗藍色西裝,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白色襯衫外沒有打領帶,因貪涼解開了兩顆襯衫紐扣,死板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多了幾分罕見的瀟灑和風流。

  工人道:「不知道,你去看看吧。」

  曹武站起身來,腆胸露肚地朝男人走了過去,路上頻頻擦著臉上的熱汗。

  等到他走到跟前,紀征看著他的臉問:「你好,曹武先生是嗎?」

  曹武點點頭,同樣在打量他:「你是誰?」

  紀征微微笑道:「我是你們張總的朋友,找你有事。」

  聽他說是頂頭上司的朋友,且他這一身清貴的氣質的確屬於上流階層。曹武當即就信了他,臉上霎時變色,只是他的臉本就熱鬧,所以看不大明顯。他的皮膚被曬得黢黑,乃至被曬出了皮膚病,兩頰顴骨沿著脖子一直到胸口,都從黑色的皮里透出鮮艷的紅,像是他身上溫度太高,皮膚裡面燒了一團火。臉上又黑又紅,不怎麼明顯的表情變化被藏到像是被燒紅的烙鐵似的一層皮里。

  「找我什麼事?」

  聽他語氣里沒有驚訝,只有防備。紀征就知道這趟沒白來,抬手指向停著幾輛貨車的路邊,道:「這裡太吵了,借一步說話。」

  紀征把他引到了車牌號為蔚J4380的綠色輕卡前,站在卡車一側,陽光打下的陰影里。

  曹武刻意拔高了嗓音顯示自己的坦蕩磊落,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啊?我這邊忙。」

  紀征也沒有迂迴,拿出手機找到車禍現場的照片,拇指橫在屏幕下方遮住喋血的老人,只露出雨幕里停在路口的貨車的虛影,放在他面前問道:「這是你的車?」怕指代不清似的,紀征抬手用食指扣了扣綠色輕卡的車門。

  曹武看到那張照片,火燒火燎的臉上頓時更紅了。他舔了舔脫了皮的下嘴唇,做出無所謂的神情:「這誰看得清啊?」

  紀征看著他笑道:「如果沒有清晰的照片,我就找不到你了。」

  曹武撩著眼皮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卡車,支吾道:「那個,我給磚廠拉磚,從那條路經過。」

  「哪條路?」

  曹武臉上騰騰冒汗,這才察覺自己不打自招了,但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只能硬著頭皮圓謊:「7、718省道。」

  「時間?」

  「4月15號。」

  紀征把手機揣到西裝褲口袋裡,淡淡地道:「也就是說,你在4月15號開車沿著718省道去磚廠拉磚?」

  「是。」

  紀征略微一頓,看著他笑道:「但是我剛才去財務室看過耗材單,你們工地的出納也可以做證,4月15號那天因為大雨暫停施工,一車建材都沒有拉到工地。」

  「那、那是,我——」

  紀征驀然沉聲道:「是你在說謊。」說完,他又拿出手機,再次找出事故現場的照片,這次完整把照片亮在他面前,道,「你的車出現在4月15號發生的一起交通事故現場附近,而且你撒謊掩蓋出現在事故現場的原因,你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這麼做嗎?」

  曹武看到照片裡死去的老人,迅速往後躲了一下,道:「和我沒關係!」

  紀征道:「既然和你沒關係,那你為什麼要撒謊?」

  曹武緊張地回頭看了看工地上的工人,吞咽了一口口水,正猶豫間,聽到紀征冷冷地道:「警察正在查你,如果你不解釋清楚,我只能把你交給警察。」

  畢竟第一次「招搖撞騙」,紀征說出這句話時心裡也有些沒底,擔心曹武拒不認帳,他也無法真的把他帶到警局。但是曹武很快就妥協了,面露乞求地看著紀征道:「老闆,我也是沒辦法啊,我女兒今年考大學,老婆又病著。我家裡急需用錢,我才把工地的建材拉一些出去倒賣。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您放我這一馬吧……」

  紀征抬手制止他說下去,皺眉道:「倒賣建材?」

  曹武摘掉頭盔,露出被磨光了的地中海,面色愁苦道:「我老丈人住在富周縣,他家裡有個大院子,我每次都把建材拉到老丈人家裡,讓他聯繫買家。」

  「你老丈人現在在哪兒?」

  「在家?你要跟他說話?」

  曹武說著就要撥出老丈人的電話,被紀征伸手攔下。

  紀征道:「就算你真的倒賣建材也證明不了你和車禍沒有關係,你的車距離被撞死的老人這麼近,你肯定目睹了車禍發生的全過程,如果你沒有參與,那你把你看到的過程詳細說出來。」

  曹武急道:「我什麼都沒看到啊!」

  紀征陰沉沉地看著他道:「說清楚。」

  曹武道:「我的車開到路口忽然壞了,我又忘了帶工具箱,就下車找五金店買扳手,根本沒看到那個老頭是啥時候死的。我回來的時候只看到公路上趴著一個死人,我又怕惹麻煩,就連忙開車走了。」

  紀征心猛地往下一沉,沒想到這輛輕卡真如他之前所猜想的那樣,在車禍發生時處於靜止狀態。氣餒歸氣餒,紀征還是追問道:「有人替你做證嗎?」

  「有啊,五金店老闆見過我,他能替我做證。當時雨太大了,我在他店裡躲了一會兒雨,跟他聊了會兒天,他應該對我還有印象。」

  「哪個五金店?」

  「就是大橋洞邊上的大慶五金店。」

  「你在店裡待了多久?」

  「二十多分鐘差不多半個小時。」

  紀征試圖揪出他話里的漏洞,細問道:「你到五金店是什麼時間?」

  曹武立即掏出手機道:「當時我剛進五金店,我老婆就給我打電話了,我看看通話時間,5點……5點23分!你看!」

  紀征接過他手機,當真有一通5點23分打進來的電話,如果真如曹武所說,他在5點23分進入五金店,躲雨30分鐘左右,那他離開五金店是5點53分左右。而大慶五金店距離車禍地點有兩公里,步行加上暴雨天影響,一個普通人則至少需要25分鐘左右。那曹武回到停車的丁字路口的時間在6點18分左右。

  車禍發生在6點7分,曹武回到車禍地點的時間在6點18分之後,錯開了案發時間,並且6點18分時協警徐輝應該正在追捕逃逸的龔海強,車禍現場只有一具雷紅根的屍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曹武迅速編造謊言完美避開案發時間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口口聲聲說老丈人和五金店老闆可以為他做證,想必人證真有其人。雖然從字面上證實了曹武和車禍無關,但是和人證對質之前,紀征還是按照計劃做了充分的取證。

  紀征拍了拍車門,問道:「這就是那天你開的車?」

  「是。」

  紀征走到車頭前蹲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可能存在血跡和車禍痕跡的車燈、車牌和保險槓等地方。一無所獲。他又站起身,拉開車門鑽進駕駛座,前後左後查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線索。正要下車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橫在駕駛台下的一把藍底青色波點的雨傘。他拿著雨傘跳下車,撐開了雨傘問道:「這是你的傘?」

  曹武道:「我也不知道這是誰的傘,是我在五金店門口撿的。」

  「撿的?」

  「我到五金店的時候,一個小姑娘站在門口避雨,沒一會兒她就搭出租走了。傘就扔在店門口。」

  718省道,小姑娘?這信息讓紀征聯想到「718橋洞藏屍案」。

  紀征拿出手機,登錄網頁找到洪芯被害的新聞。服裝廠老闆彭茂姦殺女工一案轟動一時,受害者的臉被傳播到了各個平台網站。

  紀征找到洪芯的一張清晰正面照,讓曹武辨認:「是這個女孩兒嗎?」

  曹武眯著眼睛背著陽光看了一眼就說:「是她,這姑娘長得漂亮,我記得她。」

  照片上的洪芯白皮膚,容長臉,眉眼工細,一雙眼睛格外出神,留著乖巧的齊耳短髮,秀美可人。然而她卻死在4月15號的718省道上,三天後,赤裸的屍體被污水從橋洞下衝出。

  紀征問:「你看到這個女孩上了一輛計程車?」

  「看到了啊。我親眼看到她上了一輛計程車。」

  「時間。」

  「我前腳進五金店,她後腳就走了,也就停了不到五分鐘。」

  紀征低頭沉思,這麼說來洪芯搭計程車的時間是5點27分左右。也就是說洪芯在4月15號的5點27分還活著,並且搭乘了一輛計程車。他不了解洪芯一案的案發過程,也不知道警察查案的細節,只是他此時從曹武口中得到的信息,並沒有從閔成舟口中聽到。也就是說曹武是警方沒有掌握的人證,無論是對龔海強車禍案,還是對洪芯姦殺案。

  「你說洪芯上了一輛計程車,那你看到車牌號了嗎?」

  「老闆,您這不是難為我嗎?雨下得那麼大,人都險些看不清,誰還有閒工夫看車牌號啊!」

  曹武見他沉默著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想走的樣子。他心裡一急,想拽紀征的胳膊。

  紀征的餘光一直捎著他,見他疑似想動手,一側身扣住曹武的腕子,把他鋼管一樣粗壯的胳膊像是擰麻花似的擰到背後,右腳迅速插入他兩腿中間預備隨時勾住他腳腕往後一拉,把他推向車門。他冷冷地問:「幹什麼?」

  曹武被他箍著胳膊壓在背上,整個人失去重點往前倒,「砰」的一聲趴在車門上,疼得連聲哎喲:「不不不,有話好說啊!」

  一個工人見狀疾步跑來:「怎麼回事啊?你怎麼還動手——」

  一語未完,被紀征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走走走走走!」曹武把工友趕走,艱難地扭過臉道,「老闆,求你別告訴我們張總我倒賣建材的事兒,我還有一家人要養活啊。」

  紀征把他翻過來抵在車門上,手機正對著他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才鬆開他,道:「下不為例。」

  他往路邊走了兩步,回過頭又道:「手機保持暢通,我隨時會聯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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