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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張慧琳

2024-07-02 14:57:58 作者: 異界雨夜行者

  生產隊隊部是個敞開的三合院,主房三間九。

  正房西面的一棟下屋,是馬棚,東面的一棟下屋,是倉庫,前面是橫穿屯子的東西大道,中間是十分寬敞的大院子。

  院子裡放著兩輛膠皮軲轆車,還有七八個栓老牛的木樁。

  正房西面的一間是廚房,農業會戰時,就在這裡做飯。

  廚房東面的三間,間壁牆都打通了,是個筒子房,搭著兩鋪南北大炕。

  這三間筒子屋,既是更夫兼馬倌的寢室,也是開會、吃飯、聽書的地方。

  這裡,原是李秀芳家的祖宅。

  剛解放的時候,房子還很多,還有一個大院牆的,院牆的四角,有四個炮台,是防鬍子的。

  後來,院牆扒了,房子也拆了不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趙志鵬走進隊部之前,裡面已經有五六十個人了。

  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小孩。

  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坐在地下的條凳上。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抽菸,弄得煙霧繚繞。

  董大毛愣早就到了。

  他是打頭的。

  也就是帶領社員下地勞動的帶頭人。

  每天做幹什麼活,下地、歇氣、午休、住工的時間,完成多少任務,每個人記多少工分,都是他說了算。

  他抽的是2角錢一盒的蝶花,是比較高檔的,也有人抽的是9分錢一盒的金葫蘆或者勤儉。

  勤儉煙,包裝十分簡單,就是用白紙做的煙盒,上面有簡單的圖案。

  黑石溝人稱其九分損。

  就是沒有錢人才抽的煙。

  但怎麼說,這種煙也是機制香菸,比大多數黑石溝人抽的旱菸也高一個檔次。

  一盒煙也差不多是大半天的工分呢。

  黑石溝的大人小孩,都喜歡開會。

  他們並不注重會議內容,主要是晚上,在家裡沒什麼事可做。

  每家每戶,就那幾口人,大戶人家也就十二三口。

  自家人,也沒有那麼多話可說的。

  每家都安著有線廣播。

  廣播也是有時間段的,還就是那一點兒內容,反覆播送,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再就是老人講講老掉牙的故事,哄哄小孩。

  報紙,只有大隊才有一份,書籍也極少。

  但多了也沒用,很多人不識字。

  而到生產隊開會,大夥湊在一起,天南海北吹吹牛,男男女女打打鬧鬧,開開葷的玩笑。

  還有平時不對付的,找找茬,吵吵架。

  這可要比悶在家裡熱鬧多了。

  正是天氣炎熱的季節,晚上氣溫也很高。

  生產隊門窗都大敞四開,趙志鵬還沒進院,就被老周婆子就發現了。

  「喂!注意啦,老革命家的大學士來了!」

  她那神態,就像發現了敵情一樣。

  老周婆子叫魏寶珠,四十出頭,中等身材,皮膚黑參兒的,臉上兩條鼓凸的橫肉。

  她動不動就裝瘋賣傻,胡攪蠻纏,嗓門高,罵人能三天三夜不歇氣兒。

  她還往別人家飯鍋拉過屎,在別人家炕頭撒過尿。

  黑石溝的人,沒有不懼怕他的。

  有的人說,寧可惹鬼,也不要惹老周婆子。

  老周婆子說的老革命,自然就是指趙支前。

  這是因為,抗日戰爭期間,趙志鵬爺爺在東北抗日義勇軍當過連長,身負重傷後回到黑石溝,解放戰爭的時候,他組織鄉親們支援前線。

  趙志鵬父親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而趙支前老革命這個綽號,也是來自趙志鵬的爺爺。

  可是,運動期間,有人揭發,趙志鵬爺爺當過鬍子,這樣,他的功勞就被否了。

  因此,屯裡人叫趙支前老革命,有諷刺的意味。

  至於大學士這個綽號,趙志鵬小學畢業時,去飲馬中學讀初中,屯裡人就叫開了。

  無非就是譏諷,沒有絲毫褒義。

  董大毛愣往外瞅瞅,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

  「呃,明天7號啊,高考,這小子怎麼不在家複習呢?」

  老周婆子撇撇嘴:

  「復不複習頂個屁用,不是那個蟲鳥!看他一天天油嘴滑舌嬉皮笑臉的熊樣,我就膈應,他就是個二流子!」

  「你看他放學後就東遊西逛,在學校操場扔籃球,也不用功學習,他要能考上,我家大黑都能考上!」

  大黑,是老周婆子家的狗。

  而她說的學校操場,是指他們生產隊東面的黑石溝小學,兩者緊挨著。

  學校有個操場,操場上有兩個籃球架子。

  晚上,屯裡人吃過飯,不少人就到操場上玩,大人小孩都有。

  大人打籃球,孩子們溜鐵環、跳房、跳皮筋、傳球、捉迷藏……

  有的人會玩到深夜才悻悻而歸。

  趙志鵬就常常去操場打籃球。

  生產隊每隔一兩個月,要放一次電影,也在學校操場。

  這個學校,除了黑石溝大隊的學生,臨近大隊的適齡兒童也在這裡上學。

  杜老六手裡玩兒著一串鑰匙,咳嗽一聲:

  「你們都不知道,學習這東西,學問那可老大了,不用功,投機取巧,可考不上大學,我外甥放學就悶頭複習功課,眼睛都近視了,去年參加高考都沒考上。就他,哈哈!」

  杜老六是生產隊保管員,固執偏見,陰陽怪氣,沒文化,還裝很有學問。

  老管家是他的綽號。

  老周婆子哈哈大笑,「你們看,我說對了吧。老管家外甥還在省城呢,人家條件多好呀,一個屯二迷糊還想當大學生,做夢娶媳婦吧!」

  張慧琳覺得,他們這樣對待一個青年人很過分,就忍不住了。

  「學習好不好,與家庭條件沒有多大關係,主要在頭腦,有的人死記硬背,不知道靈活運用,即使考上大學了,也沒多大發展,有的人腦子聰明靈活,別看人家玩兒,可能都會了,這樣的人考上大學是很輕鬆的,而且大有發展前途!」

  張慧琳,16歲,在清河縣一中讀高中。

  她美麗,文靜,有氣質,又不失女性的柔弱,渾身散發著一股書香氣息。

  她父親張文禮,原是省林業科學大學教授,二十年前被打成右派,吃了兩年窩窩頭。

  出來後,他和妻子生下女兒張慧琳,一家三口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

  女兒剛三歲這年,舊事重提,張文禮被下放到黑石溝一隊勞動改造。

  妻子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選擇離婚。

  張慧琳跟了父親。

  她的小學是在黑石溝小學度過的,比趙志鵬低了兩年級。趙志鵬心存感激看一眼張慧琳。

  他們兩家離著很近,就隔著一條道。

  趙志鵬家在道南。

  張慧琳家在道北。

  但兩個人和兩個家庭,沒有什麼來往,偶爾迎面碰見,也就是禮節性點點頭,打聲招呼。

  因為是下放改造的,屯子人都對他們父女沒有好感,也孤立他們,很怕被他們牽連。

  上了初中,為了讓女兒的學習條件優越一點兒,張文禮選擇縣一中,讓女兒住讀。

  但兩個月前,張文禮哮喘復發,張慧琳只得休學照顧父親。

  因為會場上煙味太濃,張文禮受不了,所以,張慧琳就代替父親參加會議。

  張慧琳這番內行的話,嗆了魏寶珠、杜老六、董大毛愣、以及所有人的肺管子。

  特別是杜老六,他認為張慧琳的話,明顯傾向著趙志鵬,是在說他外甥頭腦愚鈍,死記硬背。

  而且,幾天前,杜老六和張教授還發生過一次衝突。

  張教授在他家園子裡培育了幾十株香瓜,杜地跳進園子偷偷摘了幾個,把障子也給掰壞了。

  張教授並不心疼障子,而是心疼香瓜。

  這瓜是他搞的試驗,要收集數據,記錄下來。

  而杜地偷的瓜,都是張教授做了標號的。

  張教授很憤怒,當眾批評了杜地兩句。

  杜地覺得很沒面子,就把瓜摔在地上,並罵張教授是勞改犯。

  張教授下放改造這些年,杜老六牽頭,沒少批鬥他。

  但改革開放了,杜地還拿過去那一套對待他,張教授就說形勢在改變,不能再忍受他們的欺負了,就去找杜老六理論,讓其管教杜地。

  杜老六很護犢子,根本不聽張教授的,還說,不就幾個破瓜嗎,兩個人不歡而散。

  因此,杜老六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他就翻臉了,「張慧琳,老老實實呆著了,你沒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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