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二）身不由己

  陳穗其實沒想過司決會喜歡一個人。

  她的概念里，司決這個人……就多少，沒把自己當做正常人。

  這不是突然發現的，而是很久之前，她就覺得，司決跟其他的人不太一樣。

  無論再怎麼樣的身份，環境，他都呈現出一種絕對的格格不入。

  這種格格不入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別人人會本能的厭惡並排擠另類，當初……願意和司決一起玩，一方面是長輩的引導，另一方面，多少都有點性格上的特立獨行。

  

  陳穗拉著陳青，去找了司決，走過去拉起了對方單薄的袖子。

  「你就是司決？」

  對方抬頭看她一眼，沒有什麼說話的想法。

  小陳穗是半點不在意：「那我就是你姐姐，我是陳穗，這是陳青，我們都是你姐姐。」

  她為小司決送來了衣物，吃食，因為陳家勢大，宮裡的人一個也沒有敢說個什麼不是。

  那個時候，她還是張揚而驕傲的。

  「我陳家大小姐，在這裡，報出我的名字，誰欺負你都不行！」

  當然，她說這話的時候，司決並沒有多理會她。

  起初，陳穗以為司決是冷漠的人，但是後來發現並不是，人家那是骨子裡的驕傲，有時候陳穗也不太受得了，但她自己選的人，跪著也得寵著。

  她和陳青時不時的來找司決，也讓陳家注意到了這個三皇子，大人的想法總不跟小孩一樣，陳家的長輩幾乎是瞬間就能看出某些潛力，至此之後，他們也經常讓陳穗去和司決來往。

  陳穗反而不是很願意去了。

  那時候單純的她並不懂得什麼，可摻雜了一些利益或者別的東西的交流，這並不是她喜歡的。

  「我陳大小姐才不會在乎那些東西，管別人怎麼說，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弟弟，明白嗎？」

  那個驕傲的大小姐笑著捏了捏矮了她一整個頭的弟弟的臉，引來了一個不小的白眼。

  她笑得更歡快了。

  可時間終究會過去，未來也會到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家功高震主，他們在皇城的日子舉步維艱，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盯著。

  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們，沒有辦法，只要有任何動作，都可能為全家帶來殺身之禍。

  在陳家出事之前，陳穗似乎是有所預料，那是最後一次找司決了。

  她帶了一壺酒。

  司決陪她喝了這一壺。

  喝完酒，陳穗把酒壺砸在了旁邊的樹上，一堆碎片嘩啦啦的落了下來，她指著司決，沉聲道：「司決，你得在這裡，頂天立地的站著。」

  「站在這裡，你才有資格去選擇！」

  那天晚上的光很弱，但眼神卻很亮。

  被司決從監牢里救出來，馬不停蹄的送往春華樓，陳穗沒有笑也沒有哭。

  她轉身看向司決。

  司決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有眉心微微皺起。

  「弟弟都長這麼大了。」陳穗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溫柔了許多。

  「對不起。」司決輕聲道。

  「這和你沒多少關係。」陳穗安慰道，「如此，便……分開罷，日後若有機會再會，你看到的也永遠不會是陳家大小姐這個身份了。」

  她的聲音無比溫柔，是她向來討厭的大家閨秀的強調。

  司決眉頭還是皺著。

  陳穗知道，他沒法理解自己這個時候的想法，可……

  並不需要理解。

  神仙中人，不懂凡世，若是懂了，那便不是神仙了。

  在春華樓的日子，說來，也沒有那麼難捱。

  有司決的暗中照拂，倒也沒真的有幾個敢來磋磨她，可到底是與以往不同。

  渾渾噩噩，度日如年。

  直到司決決定和梁音謀劃帶她走。

  她並不是很願意。

  儘管不明白具體的，但她的確是不願意。

  恩情，困不住司決。

  這點恩情，她不想用來救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司決能幫忙去找陳青。

  家裡就這兩個人還有可能活著，她已經變成這樣了，妹妹最好是有一個安穩的生活。

  至於那位將軍對於自己的吃醋……

  有些時候，陳穗也只有哭笑不得。

  她解釋過，但是那位將軍顯然是非得聽司決說不可。

  而司決……

  別說是主動開口了，你真的問他，也不見得能得出個什麼結論來。

  她……反正，她也沒什麼用，就看著這兩位互相摩擦唄。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司決竟然真的能……

  被摩擦出火花。

  這不合理。

  陳穗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究竟是什麼不同，能讓司決也甘願投入自己的感情進去。

  後來，看的多了，她也大概明白……

  神仙，還是得和神仙配。

  那位將軍，也不見得多是個正常人。

  就那股瘋勁，換個人都招架不住，只有司決能無所謂，你咋樣都行。

  到了後來，自己被狗皇帝抓去讓換司決的時候……

  她沒想過司決會來。

  她偷偷的吞下了藏起來的毒藥，在路上準備自盡，但藏起來的藥量實在是太小了，加上別人發現的早，她到底是沒有死成。

  有一種無奈，生死也不由自己選擇。

  陳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司決真的為了她回到皇城——

  她沒這麼大臉，不認為陳家的恩情足夠司決拿自己的命換。

  所以，司決來是……

  為了那位將軍。

  啊不，元帥。

  他想幫她完成她的使命，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還是不合理。

  就離譜！

  司決能為誰動情就不對勁，還能這麼智障到……這個應該稱之為戀愛腦？

  好吧，這些跟她的關係都不大了。

  她就在牢里，等一個結局。

  這個結局和她無關。

  再次見到司決，是在養心殿裡。

  下人估計以為她對司決來說是特殊的，把她從牢里請了出來，叫到這邊來。

  陳穗無奈嘆氣。

  那也只能試一試。

  眼前司決抱著梁音，維持一個動作很長時間，他自己卻像是無知無覺。

  「司決，放手吧，梁小姐大概不會想看到現在這個樣子。」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司決沙啞的聲音。

  「除了她，大概只有你會叫我司決了。」

  「是這麼說……」陳穗斟酌了一下言辭，「我是從小就這麼叫你，梁音……嗯，你面前的梁音，她喊你的是不同的。」

  每一次梁音喊出的司決，都是堅定且明確的，這兩個字在梁音嘴裡，就顯得格外認真，繾綣。

  她們是不同的。

  「我知道。」司決接著應了一聲，又說道，「你跟在我身邊吧，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好。」

  陳穗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皇帝的命令，任何反抗的可能都沒有。

  她也懶得去挑戰皇權，做一些無謂的掙扎了。

  其實看起來，司決也算正常。

  直到三天後，他把抱了許久的屍體毫不猶豫的火化了。

  那時候，陳穗才從司決的臉上看出了明顯的情緒波動。

  她微微低下了頭，不再去看。

  她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懂得為什麼要燒掉的人。

  昨天晚上，她站在一旁的時候，聽到了那樣一句話。

  「楊令安不是你。」

  她心頭微微震動。

  也許，司決這一生都很難走出來了。

  他被困在了一個張揚驕傲，比愛自己生命更愛他的女人那裡。

  那個人名為梁音，並不是楊令安。

  之後很長的時間裡，司決仍舊看起來正常。

  但是他也會經常整晚整晚的睡不著。

  武功的底子在這個時候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就算是這樣，人也沒有輕易的垮下。

  但他還是英年早逝了。

  是自己服的毒。

  放了兩個杯子，他卻只倒了一杯酒。

  「司決，我和你一起喝吧。」

  司決拒絕了：「你說不定能活呢？」

  「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陳穗目光沒有任何波動，幾乎一潭死水。

  那個驕傲的陳家大小姐徹底的在她身上沒了蹤影，一點也看不到了。

  「生命的滋味，有時候，只為等待一個更加合適的人。」司決緩緩說道，「楚國算是被我禍害光了，楚國的人你實在看不上，你去看看越國那邊的，陳青還在那邊，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陳穗嗯了一聲。

  司決還是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會有下一世，我們也還會再見的，但那個時候，我也許並不是我了。」

  陳穗沒有應聲。

  這話，不是對她說的。

  「我太了解自己了，我不擔心別的，下一世沒有記憶，那我見到她，再做出一些讓她傷心的事情怎麼辦？」

  陳穗默默地點頭。

  就算有來世，按照您的性格，這概率非常大。

  司決繼續說道：「可我還是想見她。」

  他端起眼前的酒一飲而盡。

  「當年，你在這裡告訴我，站在最高處才有選擇的機會。」

  「現在，我站在最高處告訴你，最高處只是一個點，站在這裡，選擇的機會早就用完了，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都沒有任何區別。」

  「我從不後悔當年所做的決定，我確實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對的，可不圓滿的結局，誰都會想去續寫。」

  「梁音不會喜歡我傷害自己的。」

  「她肯定會哭的。」

  「我得儘快過去，幫她擦掉眼淚，說不定她就會原諒我了……」

  聲音逐漸的消失，陳穗久久的佇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石雕。

  半晌，她拿起司決的杯子，毫不猶豫的倒了一杯酒給自己，然後一飲而盡。

  你站在最高處無可選擇，那是因為你前半生足夠自由。

  你足夠強大，也足夠理智，什麼都無法影響你的每一個腳步。

  可我們呢？

  從頭到尾，這一生，追求的都散了，想要的都沒了，不想要的都承受了。

  我們都是普通人，這一輩子，一生之中，只有四個字可以概括。

  那就是。

  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