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女臥龍

  又過了兩天。

  唐西等人在大漠中的一處窪地下，找到了水源，隊伍暫時在此休息。

  四周圍都是高起的沙丘，視線極為受阻，唐西一邊指揮手下四處警戒，一邊取出地圖確認目前的位置所在。好在隊伍中有不少常年出入沙漠的「老手」，還不至於迷失了方向。

  一看之後，卻發現居然還沒繞過龜茲城的範圍，這點著實是意料之外。

  主要還是因為沿途遇到了不少流兵隊伍，大的有多達數千人，小的也有百人以上。為了避開這些安西軍的部隊，唐少主不得不鋌而走險，偏離原先設定的路線，轉入茫茫的大漠深處。

  以至於兜兜轉轉，始終難以快速有效的前進。

  現在他們的行蹤，萬萬不可被叛軍發現，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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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瀟瀟從馬車裡走了出來，望了望灰濛濛的天色，臉上一陣憂鬱。

  接過婉兒遞過來的羊皮水袋，喝了一口後，李瀟瀟喃喃道：「今日應該是廿七了吧？已經不久了，婉兒姐姐可曾記得是什麼日子？」

  婉兒細思了一下，脫口而出道：「陛下的六十大壽。」

  李瀟瀟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你說本宮是不是一個可憐的人？眾人只知本宮公主的身份高貴，卻不知如果可以，本宮甚至不願生在帝王家。有時候覺得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決定…」

  婉兒不善於開導他人鬱結的情緒，但此時卻也能深刻的感覺到李瀟瀟內心的悵然，輕輕回道：「但我們都沒有選擇，不是嗎？別人羨慕殿下一出生就是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條件，卻也想不到原來殿下也羨慕他人可以隨心所欲，率性而為。」

  李瀟瀟有些苦笑：「或許這就是人生的最可悲之處，好多事總不能如人所願。婉兒姐姐，你說陛下真的會傳位於本宮嗎？而本宮這輩子，就註定要坐上那個龍椅？」

  婉兒卻忽然不動聲色的觀察了李瀟瀟一眼：「陛下的心思，誰能猜得透？但若真是傳位於殿下，那也算是明智之選。殿下寬德仁厚，心性純良。執掌天下，乃是萬民之福。但微臣猜測，殿下最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殿下是想問，聖上會不會真的在她的壽宴上，同時為你和唐西舉行大婚，對嗎？」

  聽了婉兒的這句話，有那麼一瞬間，李瀟瀟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羞澀，但轉瞬即逝，並繼而沉默了下來。

  ……

  這時，正好看見唐西手上拿著一包牛肉乾，向二人走來。

  李瀟瀟抬首，剛一撇見他的身影，便有些「慌亂」的背過身去。

  而唐少主還沒走近，就聽見唐三彩在身後呼喊：「少主，前方有動靜！」

  於是，只能將手中食物交給了身邊的手下送去，自己則快速的走向唐三彩的位置。

  「什麼情況？」唐西問道。

  唐三彩帶著他悄然爬上了沙丘的頂部，俯身黃沙上，指著前方一片模糊的身影，說道：「前方有士兵在靠近，我已經叫人近前查看了，估計大概率是安西軍的隊伍。」

  唐西循著方向，放眼望去，目測著走來隊伍的人數，說道：「人數並不多，大約就五十人左右。且他們隊伍毫無步序，各自奔走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正常的移動行軍。更像是……在逃避追殺？」

  唐三彩也認同這樣的猜測，但同時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慮：「但這裡是叛軍的勢力範圍，朝廷的大軍沒到，誰能追著安西軍跑？」

  唐西也有些摸不著頭緒，只能暗示再做觀察。

  過了一會兒，前往探查的手下歸來匯報：「少主，前方是一隊安西軍的殘部，大約五十人，身上都帶著傷，像是剛被打散不久，正朝我們此處潰逃。」

  打探的斥候證實了猜測，唐西思慮後，眼見對方人數不多，便下令道：「通知下去，全員戒備。留一半人守衛公主等人，其餘人按兵不動，等這些殘兵靠近一點，再一舉擊潰。」

  一名手下領命離開。

  等到這些殘兵逃到近前，唐西等人躍起黃沙，一擁而上，力求速戰速決。

  安西軍的殘部已然是散兵游勇，加上大多都已負傷，沒兩下便被砍得七零敗落，丟盔棄甲。

  唐少主沒有心慈手軟，手起刀落，只留下了兩三個活口，試圖問出一點消息。

  被俘虜的三人一開始還在假裝忠貞，但在唐三彩一刀結果了一人後，其餘兩人便開始動搖了。

  唐西舉刀直指，冷聲道：「說！你們隸屬安西軍哪個軍團？因何負傷至此？」

  其中一人膽顫道：「我乃安西王第五子，疏勒總兵劉田的部下。疏勒城遭遇嶺南王大軍突襲，我等奉命退入北庭府暫避，中途被打散，流落至此。」

  另一人則道：「我乃安西王親軍所部，安西王於碎葉城遭到馳勒可汗驅逐追殺，逃至庭州，其子劉生率八萬大軍接應。留我部兩萬餘固守龜茲城外大營，聽聞馳勒大軍不日將出兵掃平西域，我等...懼死而逃...」

  唐西皺眉：「嶺南王，李興唐？嶺南距離此地上千里，李興唐大軍焉能出現在這裡？還有，馳勒驅逐劉琨山，是什麼時候的消息？莫要欺瞞，否則爾等必會生不如死！」

  那兩人嚇得一臉冷汗，依次回道：「吐蕃部臨陣背棄盟約，收兵隴右道。嶺南王大軍已然事先蟄伏關中，隴右道封鎖一解，李興唐之子李佑領十萬兵直撲疏勒城。另五萬人則馳援郭子昭所部，原先圍困河西府的兩路聯軍，已被擊敗。」

  「三日前，龜茲大營接到密報，說王爺於碎葉城被馳勒追殺，好在提前警覺，帶著一千護衛及時逃脫，劉生率本部八萬眾趕往接應，命我等死守大營。但劉生一去不返，退入陳四海的庭州城而守。我等孤立無援，懼戰...遂做了逃兵...」

  唐西冷哼：「哼！好歹爾等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士卒，何以懼戰？」

  那人卻道：「這位大人有所不知，突厥已經與朝廷達成一致。不日便會出兵橫掃西域四藩，突厥軍中出現了一名「女臥龍」。此女神通廣大，不出閨門，卻已知天下大事。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將二十萬突厥士兵一夜之間送到了龜茲城百里外。此等神跡，何人不怕？」

  唐西大為震驚。

  龜茲與碎葉城相距兩三日的腳程，即便是輕裝上陣，也不會早於兩日到達。

  即使是像唐西等人一樣，日夜不停地奔波，也需要一天一夜，方可遠遠地看到大周界碑。

  而突厥整整二十萬兵，又是整裝齊備，怎麼可能一日就抵達龜茲百里處？

  閃現嗎？

  在這個科技水平依舊處於「原始」階段的封建王朝，能有這樣的行軍速度，是全然不可能的。

  還有，西突厥何時冒出來一個女臥龍？

  得到這兩個消息，令唐少主心中疑惑萬千。

  李佑的嶺南軍順利通過隴右道，按理說，應該是先攻龜茲城才對。

  因為武章帶回去的是一個假公主，郭子昭察覺後，必然會通知李佑。而李佑應該以公主的安全為先，攻龜茲，救公主，才是第一要務。

  除非，他們早就知道公主被劉琨山所擒，而且也已經料定劉琨山會帶著公主作為籌碼，去跟西突厥談判。

  李興唐不入吐蕃，反倒去了碎葉城。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拉攏到馳勒的西突厥大軍。因此，公主在碎葉城是安全的，馳勒必然會安全放她回來。

  那麼，龜茲城就沒有了官軍所顧及的人物，加上唐西已經奪取了城池。李佑也就自然先攻疏勒，剿殺劉琨山的馳援之力。

  但是，這麼一梳理朝廷的策略，唐少主之前對儀天皇帝謀略的猜測，就顯得有些不太準確了。

  皇帝不僅是想暫時放棄西域四藩，而是打算拱手讓給西突厥。

  西突厥苟在大漠深處多年，早已按奈不住。朝廷若想成功拉攏他們，代價必然很大。獻上西域四藩甚至不能滿足，那麼就只有加上北突厥廣袤無垠的肥沃草原了。

  唐少主這時猜想，西突厥獲得西域四藩，站穩腳跟後，必然會由北庭府直擊塔爾里木可汗。而朝廷由安東軍作為主力，也肯定會從東北線同時夾擊，共同擊破北突厥。

  馳勒的最終野心在於自己的草原「故土」，作為交換，朝廷除了出兵相助之外，還要先交出西域讓馳勒作為臨時大本營。

  儀天皇帝的初衷是為了削藩，所以東北線的主力，肯定會調用中原各大藩王的私兵。

  北突厥占據草原已經很多年，實力不可小覷。用藩王的私兵去進攻北突厥，一方面是消耗藩王的實力，一方面也可促成與馳勒的盟約。

  最好的結局是，北突厥順利被攻陷，而藩王們的私兵也死得差不多了。馳勒回歸了草原，朝廷拿回西域領土，皆大歡喜。

  皇帝變相完成了削藩，藩王無兵可用，自然任由擺布。

  而一旦中原那些藩王不肯出兵，那麼儀天也會以抗旨的名義清剿，削藩依舊可以實行。

  唐少主從皇帝不惜代價拉攏馳勒的舉動，看出了一絲貓膩。

  而不得不說的是，儀天皇帝的籌謀深遠，城府極深，且步步為環，每一步動作都萬變不離削藩。

  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可以不惜手段，將西域臣民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

  唐西沉思了良久，對著那兩名戰俘開口道：「據你們所知，嶺南軍李佑的大營，現在駐紮在何處？」

  一人答道：「李佑攻破疏勒，大營設在城中。但派出不少隊伍清剿散兵，前方不足兩百里處，便有一處軍營。」

  唐西收回了手中的戰刀，沉聲道：「好！命你二人帶路，前往嶺南軍的軍營，不得有誤。到了嶺南軍駐地，興許你二人還能保住性命。」

  此二人當即不住的點頭，畢竟做戰俘，遠比即刻被殺死的好。

  唐西繼而招呼唐三彩走下了沙丘，一邊走一邊吩咐道：「三彩，你帶著隊伍跟著這兩個俘虜前往嶺南軍駐地，公主可以交給李佑保護。」

  唐三彩道：「少主不一起同行？」

  唐西搖了搖頭：「雖然安西軍已經潰散，但龜茲城的危機還沒有解除。按照陛下這個意思，短時間內西域都會在西突厥的掌控中，城中尚有數萬禁軍和民眾。西突厥一旦接管，不一定就會放過他們，我要親自去看看。天下風雲已起，皇帝的陰謀可能不止於削藩。」

  「她自己放棄的那十萬禁軍...她不要，本少主卻很想要。如果能盡力保下他們，興許以後會成為我們的一大助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劉野知道當年殺害我父母的幕後黑手，他還不能死...」

  唐三彩微微點頭，當即集合手下，準備重新出發。

  唐西來到李瀟瀟的馬車前，將懷中的一枚翡玉奉上，說道：「公主，朝廷大軍已到，還請即刻回歸軍中。李佑的嶺南軍還算忠誠，自會安排你回歸都城。這塊翡玉是我從香竹的手上取回來的，是之前你給的那塊信物。李佑若見此物，便會斷定你的身份。」

  李瀟瀟聽後，回了一句：「聽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和我們一起走？」

  唐西點頭：「龜茲城中還有要務，西突厥接管西域，必然少不了屠殺。霍谷主和一眾禁軍將士還在城中，臣下要設法周旋，留下他們性命。」

  霍芊秋卻從車廂中走了出來：「我和你一起回龜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