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天那個人(修)
2024-06-29 05:19:34
作者: 伯樂
男生當即變了臉色。
他是土生土長的滬南人,喜的是吳儂軟語,愛的是精緻浪漫。
童盼盼的外形和氣質完全符合他的審美,除了童盼盼下意識冒出的鄉音。連女友的鄉音都接受不了的男人,又如何接受那看來完全不匹配的前一段感情?
童盼盼對此心知肚明。她挽住男生的手臂,水汪汪的眼裡滿是無奈,言語間透著憐憫和深深的擔憂。
「他從高中就喜歡我,我突然提出分手,怕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萬一他腦子一熱,做出什麼傻事......」
男生打斷童盼盼,臉上的慍色越發濃郁,毫不客氣地埋怨:「出身不好也就算了,如果連自知之明都沒有,跳樓死了也不值得可憐。」
童盼盼咬著嘴唇,輕輕低下頭,從檀口吐出的話語細弱蚊蠅:「我不是怕他跳樓,是怕你受傷......」
男生心裡咯噔一下。
順昌隸屬華中平原,自古民風彪悍。改革開放以後,作為人口輸出大市,順昌前往滬南的務工人員極多。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數量龐大的務工人群中免不了出現一些害群之馬。正是他們在滬南某些民眾心裡,為順昌人貼上了行為野蠻素質低下的標籤。
男生硬著頭皮,略顯顫抖的聲線間透著怨憤與鄙夷。
「這裡是滬南,不是順昌,他敢耍橫動粗,公安會教他怎麼做人。」
說到這裡,男生又看向童盼盼,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當年腦子裡裝了什麼?這小子沒家境沒長相,唯一的優勢就是披了一層津南大學的皮,在滬南,一塊磚頭丟下去,都能砸死三個名牌大學生,津南大學畢業生在這裡,算個屁......」
童盼盼眼看男生沒完沒了,趕緊晃晃他的手臂,嗲聲嗲氣地勸慰:「哎呀!你別嘮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軟,再說雖然我和他談過,但連手都沒讓他碰,反倒是你,什麼便宜都占了......」
身旁的男生想到兩人的關係進展,臉上的慍色變成了得意,肆無忌憚地摸了下童盼盼的翹臀。
「討厭!」童盼盼嬌嗔一聲,輕拍了下男生,這才滿臉笑意按了接聽鍵。
距她十五米遠的地方,李承恩將這一幕盡入眼底,從手機聽筒傳來的聲音打得他的身子都在顫抖。
「盼盼,你在哪呢?」
李承恩的聲音像灌了鉛。
童盼盼吐了口氣,話語一如先前那般平靜,聲音一如先前那般動聽。
「我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爭取明年考研成功,嗯,你有什麼事嗎?」
李承恩緊緊握著手機,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沒什麼大事,就是覺得周末你還去圖書館學習,實在太用功了。」
童盼盼微微蹙了蹙眉頭,不耐煩地回應:「不用功也不行啊,要是明年還考不上研究生,我爸媽非打死我,好了好了,我到圖書館門口了,掛了啊!」
李承恩推開花店的門,一步一步朝著站台邊掛斷電話的童盼盼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還有些飄忽,像生化危機的殭屍,又像沒了方向的孤魂。
終於,他到了童盼盼身後,深吸一口長氣,沉聲說道:「你這樣,後年也考不上。」
童盼盼慌忙轉身,看著眼前身子都在哆嗦的李承恩,大腦一片空白。
空氣在這一刻都尷尬了起來。
「他是誰?」李承恩指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男生,心中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率先打破了僵局。
童盼盼本想說是同學,但考慮到現在跟男生的關係以及男生的態度,又把到了嗓子口的話咽了回去。
李承恩最後的希望像戳破的泡沫,消散得無影無蹤。他額頭青筋直冒,竭力壓抑著罵人的衝動,從牙縫擠出七個字:「什麼時候開始的?」
童盼盼生怕李承恩動手,拉著男生後退兩步,可能是慌張,也可能是恐懼,她的聲音都在空氣中打著哆嗦。
「承恩,你可是津南大學的學生,注意你的素質,想想衝動的後果。」
李承恩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大聲質問:「為什麼瞞著我?」
童盼盼見李承恩沒有動手的跡象,緊繃的神經鬆了少許,理直氣壯地回應。
「因為我想留在滬南,不想回到順昌那個窮地方,而你呢,在滬南奮鬥十年也買不起房,我不想寄人籬下,不想背上沉重的房貸,降低生活質量,我有選擇的權利,有追求幸福的自由!」
李承恩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周身上下的氣力仿佛被掏空了。
他出生於茨河浦,那是順昌東北方一個落後的村莊。為了過得好一些,年輕人只能外出打工,留下了老人和孩童,守著二畝薄田。
李承恩也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其父母不過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為了供他讀書,家底早掏空了,依照他們的經濟狀況,別說在滬南買房,就算在順昌都付不起首付。
要知道在2009年,滬南商品房的均價高達四萬以上,即便在滬南打拼多年的高薪白領,都望而卻步。
所以,李承恩沉默了。
童盼盼鼓足勇氣挽住了身旁的男生,不僅旗幟鮮明的表達了自己的立場,還刻意展示那台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這舉動就像一把刀,刺進李承恩的胸膛,那台蘋果手機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讓李承恩的臉生疼生疼。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眼眶布滿了血絲。過了一會兒,李承恩再次打破了陳默,聲音較之剛才,輕了少許。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攤開了說?為什麼騙我?」
剛剛還叫囂權利自由的童盼盼不敢直視李承恩,臉蛋漲得通紅。
男生把童盼盼攔在身後,眸中的驚慌變成不屑,眉宇間的緊張漸漸成了鄙夷。
「你現在質問盼盼,良心讓狗吃了?她是可憐你才一直不說,你好歹也受過高等教育,怎麼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可憐我?李承恩已經鬆開的拳頭再次握緊:「你什麼意思?」
男生朝後退了兩步,強烈的優越感促使他的語氣越發不客氣。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不清楚?你從高中就對盼盼死纏爛打,不能如願就不知廉恥地尋死覓活,盼盼沒法子才勉強應下,李承恩啊李承恩,讓大家評評理,這是喜歡嗎?不!這是道德綁架,是不要臉皮!盼盼念在同學一場,不想把事做絕,誰想你還不依不饒,大老遠跑來騷擾,我就納悶了,你父母沒教過你男人要有自尊,津南大學沒教你什麼叫自知之明嗎?」
李承恩瞪大眼睛望著童盼盼,一字一句地問:「這是你告訴他的?」
童盼盼緊緊貼著男生,好像受到驚嚇的鵪鶉,大氣都不敢出。
男生趕緊拉著童盼盼又後退了幾步,音量較之剛才高了好幾個分貝:「有臉做就不許人說?李承恩,這裡是滬南,不是順昌,更不是茨河鋪那個鄉疙瘩,別在這裡耍橫!」
李承恩怔怔站在那裡,看童盼盼的目光就像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憤怒和委屈混雜成一座山,壓得李承恩喘不過氣來。
這個嗲聲嗲氣的女孩從高一便纏著李承恩,無所不用其極,最終感動了李承恩。為了童盼盼考上大學,李承恩沒少給予幫助,不然,童盼盼連三本都考不上。也正因為幫助童盼盼耗費了精力,李承恩才沒有走進頂尖學府。
原來,李承恩一點都不後悔,現在......
只當自己過往的一切都餵了狗。
李承恩沉默了許久,他緊握著拳頭,一雙銀牙幾乎咬得粉碎,他忍著屈辱,轉過身不再去看童盼盼一眼。
「保重,再也不見。」
話落,李承恩毅然轉身,徑直走向花店。
童盼盼心裡某個地方咯噔一聲,沖即將遠去的身影喊了一聲。
「李承恩!」
李承恩沒有理會,取出一百二十元,遞給老闆娘。
老闆娘將店外的一幕盡入眼中,看著面無表情的李承恩,柔聲勸說:「小伙子,花既然用不到了,就別付錢了,這款很暢銷,我家不愁賣。」
李承恩將那台包裝好的智慧型手機裝進背包,抱起那束鮮花,瓮聲瓮氣地回道:「都做好了,沒有不付錢的道理。」
老闆娘看了眼跟著男生上了計程車的童盼盼,生怕李承恩想不開,緊跟著又勸:「小伙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其實這個女孩配不上你......」
未等老闆娘把話說完,李承恩就出了花店。
男女之間的感情,沒有太多配上配不上之說,有的只是合不合得來。或許早一點看清現實早一些止損,只是這心情......
津南飄起了第一場雪。
李承恩回到校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沒直接回宿舍,一是這個時間點兒室友胡以為還在睡覺,二是他還沒調整好情緒,也不知怎麼跟滿懷期待的胡以為解釋。
他尋了個偏僻角落,把鮮花放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從津南到滬南,又從滬南回津南,他都沒怎麼吃東西,所以路上他買了麵包和花生,還鬼使神差地買了瓶紅星二鍋頭。
風夾著雪打在臉上,很冷。李承恩就著麵包和花生喝著二鍋頭。原以為酒能帶來些許溫暖,結果越喝越寒。也不知過了多久,酒精開始上頭,壓抑的情緒就像蓄勢待發的洪水,即將沖開大壩一瀉千里。
李承恩偷偷看著四下,發現周遭無人,從滬南忍到津南的淚終於落了下來。薄薄的積雪中,混雜著屈辱與無奈的淚落下便消融不見。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只有肝腸寸斷的苦楚。李承恩抱著腦袋揪著頭髮,竭力讓自己像條漢子。
正在這時,耳畔傳來暖暖的話語。
「哭出聲,是不是心裡會更好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