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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7 05:04:07
作者: 張嘉佳
雲邊鎮的暑假很悠揚,天再熱,山澗水流永遠冰涼,隨便找一片樹蔭,就能睡一天。小學時劉十三和牛大田只穿短褲,到河裡抓魚,找王鶯鶯燒一鍋雜燴,然後兩人坐在院子裡,啃著西瓜等晚飯。
初中念完,牛大田不再讀書,要去銅鑼灣找山雞。劉十三告訴他,銅鑼灣在香港,隔了一片海,於是牛大田拿了個車胎天天練洑水。
劉十三讀高中,牛大田沒去成香港,跑到安徽就被人拐走。犯罪分子本來想培養他偷車,誰知道他吃飯太厲害,犯罪分子給了他路費,牛大田又回到小鎮。
劉十三盤算著牛大田的資料,略有懈怠。雖然生平以努力為己任,但戰場風雲變幻,轉眼地圖換到小鎮,他一時間消化不了。
次日往街道中心地帶而去,同行的程霜沿途不停嘀咕:「牛大田素質低,說不定會動手,指望不上你。」
劉十三臉上滿是創可貼,說:「我和他青梅竹馬,坦誠以待,問題不大。」
程霜背著手走路,一蹦一跳:「人是會變的。」
紫色山嵐即將沉澱,程霜六點下課,劉十三遵守約定,等她一塊兒出發,還沒找到牛大田已經黃昏。
以往的糧油站改頭換面,鐵門敞開,陰森森的。劉十三緊張起來,吞吞口水:「牛大田什麼情況?要搞賭場,柴房放個麻將桌,每桌收十塊錢台費,不是簡單多了。」
程霜鄙視他:「你說的那個規模不叫賭場,叫老頭樂。」
劉十三拖延邁步的節奏,說:「仔細想想,牛大田在進行違法行為。我要跟他劃清界限,今天就不去了。」
程霜抓著他往裡沖:「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如果他犯法,你就是同犯,進去進去,我們也賺點黑心錢。」
劉十三反手扣住她手腕,輕聲說:「打架了。」
路邊一個中年婦女坐倒在地,頭髮散開,手還緊緊攥住一個男人的衣角,哭著喊:「你別去,錢你拿走沒事,但不能賭博啊……」男人用力扯她的手:「拿到了就是我自己的錢,關你屁事,滾滾滾。」
中年婦女咬著牙,死命不鬆手。男人作勢要抽她耳光,看她眼睛一閉,他便也不動了,說:「你這麼下賤,當我求求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中年婦女不吭聲,只是哭,也不鬆手。男人額頭青筋跳了跳,說:「他媽的,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他說一個字,猛踹中年婦女一腳,四個字踹了四腳,終於把她踹開。
中年婦女滿臉泥灰,用手擦眼淚的時候,就畫出幾道黑印子,哽咽著說:「你怎麼能說我下賤,我下賤嗎……」男人說:「你知道我怎麼看你的?」
他惡毒地盯著女人,卻沒說話,猛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她身上。
程霜捏緊拳頭,就要上去,賭場走出保安,往外推那男人:「毛志傑,他媽的你也夠了,搞成這樣今天別打牌了。」
毛志傑說:「你幹什麼,不做我生意?」
保安說:「這不天快黑了嗎,趕緊弄你的大排檔,別搞得大家沒夜宵吃,明兒再來吧。」
毛志傑哼哼幾聲,騎著電瓶車走了。中年婦女顫顫巍巍站起來,保安看她一眼,搖搖頭,遞給她一瓶礦泉水,中年婦女連聲感謝。保安說:「一個鎮上的,謝什麼。你就別管毛志傑了,他這個人,沒救。」
中年婦女把礦泉水砸回,說:「怎麼沒救,要不是你們,志傑會這樣?」
保安愣了一下,轉身就走:「我日,老子再也不管了。」
程霜攙扶那個女人,她勉強站穩,說:「不好意思,那是我弟弟,讓你們看笑話,對不起。」
程霜覺得匪夷所思,問:「大姐,親弟弟嗎?親弟弟怎麼把你打成這樣,我們送你去醫院。」
女人搖頭,說:「不用了,謝謝你……」
劉十三看她顴骨都被踢腫,想摸紙巾給她,手掏進兜的剎那,突然認出來了。
「毛婷婷?婷婷姐?」
這張臉衰老許多。曾經的毛婷婷,公認全鎮第一美人,開一間理髮店。劉十三記憶中,她眉宇乾淨,順滑的頭髮掛到肩膀,一絲不亂。如今兩鬢染白,衣衫撲塵,臉上全是泥灰。
毛婷婷瞪大依然秀氣的眼睛,一眯,笑起來:「十三,你回來啦?」笑容牽動傷口,讓她眼淚和笑容一起出現。
劉十三不知該如何反應,毛婷婷趕緊說:「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她慌亂離開,劉十三望著賭場大門,突然覺得,面前的路似乎比想像中艱難。
山風微微,像月光下晃動的海浪,
溫和而柔軟,停留在時光的背後,
變成小時候聽過的故事。
在遙遠的城市,陌生的地方,
有他未曾見過的山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