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點香
2024-06-26 15:08:27
作者: 怡然
「因為他去世前最後一夜對我說。」
晏三合一字字,輕聲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沒法子往前走的,該放下的要放下,否則苦的是自己。」
小老頭啊!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的棺材會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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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早就料到心念已成心魔?
晏三合沖謝道之露出一抹極淡極淺的笑。
「這世上,有哪個做父親的,會真正恨自己的兒子?謝道之,他不恨你了。但是……」
晏三合聲音驀然轉冷:「他恨自己。」
謝道之雙眼猛的睜大。
「這封他永遠收不到的家信,就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這懲罰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光看得見,神看得見,浩瀚星辰看得見,唯獨我們看不見。」
晏三合啞然失笑。
「這——才是他真正的心魔!」
最後一個字落下,書房裡連呼吸聲都沒有。
死寂一片。
突然,謝道之痛苦的捂住心口,用力的咳嗽起來,每一聲都仿佛是從心裡嘔出來的。
「父親?」
謝知非趕緊端來溫茶。
謝道之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管。
又咳了幾聲後,他嘴一張,吐出一口略帶黑色的血痰後,才停止了咳嗽。
他想站起來,可身上半分力氣也沒有。
晏三合走到他面前,低頭,眉眼第一次明亮起來。
「謝道之,你兒子說蓋棺事則已,我祖父的人生起起伏伏,悲歡離合,如同一幕大戲。
他親手打板開鑼,演到了劇終,接下來就勞你辛苦一點,幫他把這最後的大幕拉上吧。」
說完,她冷冷一笑。
「老規矩,我在外面等你。」
「晏三合。」
晏三合腳步一頓,扭頭:「謝三爺還有什麼吩咐?」
三爺定定地看著她。
「我就是想提醒你,濕衣粘在身上不舒服,該換了。」
「不必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我剛剛說的那一番話沒有一個字是對的。」
晏三合冷笑:「這衣裳方便我連夜滾出四九城。」
謝知非:「……」
「老三。」
謝道之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聲音虛透了,「你也出去吧!」
謝知非愕然半晌,輕輕的掩上了門。
……
庭院裡。
雨點子敲打在雨布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晏三合就背手站在雨布的最邊上,看著高牆外的一棵樹。
這樹孤零零,樹葉早就掉光了,枝丫卻向上升展著,瞧著竟像有一種不屈服的力量。
晏三合心中一動,大步走出庭院。
近了,借著慘澹的燈籠光一看,她驚了。
這樹樹皮掉落的很嚴重,露出一輪又一輪的年輪,竟是棵老樹。
頭頂有傘遮過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你來做什麼?」
「我不能來嗎?」
謝三爺聲音里含了笑。
是苦笑。
「我其實心裡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
「你不冷嗎?」
晏三合沒想到他問的竟然是這個,一時怔愣住。
謝知非也沒指望她能回答。
反正這姑娘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層神秘感,就像一個謎似的。
「這樹是從前這宅子的主人留下來的,那人原先也是個大官,後來牽扯到一樁案子裡,家裡男丁被殺了頭,女子則進了教坊司。」
他接著又道:「我們住進來後,人人都說這樹晦氣,要砍了它,我父親不同意,說正好可以給他提個醒。」
晏三合扭頭看著他。
謝知非一挑眉,笑道:「我老爹不是什麼壞人,當初他那麼對你,也是為著謝家。我家老祖宗雖然精於算計了些,但人還是好的。」
「你說的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謝知非覺得自己肺部生出一股氣。
好吧!
算我多事!
「三爺,三爺!」
謝知非見是謝總管,臉色陡然一沉:「是不是老太太那邊……」
「老太太睜眼了。」
「睜眼了?」謝知非頓時緊張起來。
「裴太醫說,說是迴光返照。」
「晏三合!」
謝知非急得聲音都吪了,「怎麼辦?」
晏三合指著面前的老樹,所答非所問。
「你不覺得這樹很像晏行嗎?」
謝知非:「……」
謝總管:「……」
「經歷了換主,早八百年就該枯死了,偏偏還活著。」
不卑不亢,不爭不搶,活得比誰都積極向上。
晏三合眼中射出兩道鋒利的光,低低嗥了一聲,「命運是什麼,滾邊上去!」
說罷,她袖子一甩,走進了庭院。
謝總管一腦門子糊塗,「三爺,她在說什麼?」
謝三爺:「她說讓你滾邊上去!」
謝總管:「……」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要遇著這麼一個姑奶奶?
「對了三爺,老太太叫你去呢!」
謝知非沒說話,抬手用力的按著自己的眉心。
從謝總管的角度,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不住的顫抖。
「三爺,去吧,晚了可就……」
「你讓老太太等等我。」
謝知非鬆了手,眼裡突然冒出一股子煞氣。
「她不會那麼快走的,沒聽見晏三合說嗎,命運是什麼,滾邊上去!」
……
書房的門從裡面拉開,謝道之走出來,他的面色如白日見鬼一樣,慘白如紙。
他看向晏三合,「香呢?」
晏三合從包袱里拿出香,遞到他手上。
無人看到,一旁謝知非的眼神落在那支香上,微微一眯。
包袱都濕透了,偏這香還是乾的。
真是怪事。
謝道之走到祭祀台前,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個白色的信封,放在香爐旁。
更怪的事發生了。
上一秒還風大雨急的天空,下一秒突然風停雨歇。
天地間,寂靜極了,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謝知非膽顫心驚地看了眼晏三合,卻意外的發現她的身子在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晏三合,你……」
黑沉沉的目光看過來,謝知非嚇得把話咽了下去。
這時,謝道之撩袍跪下,鄭重的磕了三個頭。
再起身時,他的背一下子佝僂起來,像是有千斤的重量,一齊向他壓了過去。
而他自己卻渾然不察,臉上也沒有絲毫的痛苦。
謝知非的心幾乎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就在這時,晏三合大喝一聲:「快點香!」
聽到喝聲,謝道之捏著香的手一頓,然後慢慢湊到燭火上。
他的手不停的在抖。
一息;
二息;
三息……
時間仿佛徹底被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