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哄騙

2024-06-20 14:33:38 作者: 玉籠煙

  宗廟內發生的種種,在午宴結束後傳到了崔太后的耳朵里。

  崔太后一時沒忍住,砸碎了好幾盞琉璃盞。

  壽安宮上下都戰戰兢兢,嬤嬤呵退眾人,上前打掃破碎的琉璃瓷器。

  崔太后斜靠在坐榻上,一邊手肘撐著軟枕,指尖按在額角,另一手撥弄著佛珠,頭低垂著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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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她緩緩:

  「那個小蹄子呢?」

  嬤嬤猶疑勸道:「娘娘,剛出了那樣的事情,她還能與娘娘一條心嗎?」

  嬤嬤倒不是良心發現,而是覺得現在的謝蘅蕪並不好掌控了,只怕會害了崔太后。如果可以,將她除掉才是最保險的手段。

  崔太后冷哼一聲:「她那個腦子,哀家嚇她幾句就是了。秦王已經廢了,諒他也掀不起什麼水花了。」

  這是要把鍋都推到秦王身上的意思。

  嬤嬤心知,秦王已被太后放棄了。

  「太后娘娘是想……?」

  崔太后深吸一氣,又緩緩吐出,戴著金鑲石珠護甲的手指緩緩攏過鬢髮。

  「叫那丫頭過來。」

  「過幾日後,再叫那小蹄子來見哀家。」

  嬤嬤斂眸,低聲應是。

  她是崔太后還待字閨中時就侍候在身邊的人,對崔太后的所有事情都心知肚明。

  她的愛,她的恨,嬤嬤都看在眼裡。

  嬤嬤看著,陪伴著曾經爛漫驕傲的少女在深宮中被一點一點磋磨,最後成為高位上一尊華麗冰冷的雕塑。

  而她的所愛與所恨,都已湮沒在歲月中。

  權力,大概是如今唯一支撐崔太后的東西了。

  可人若無情,必定會被反噬。

  嬤嬤看得分明,這幾年來,崔太后身邊的人除了她,幾乎已經不剩誰了。太后與崔氏一族互相利用,只是因利益捆綁在一起,並無多少情分可言。

  而皇帝又與太后……

  嬤嬤心中一嘆。

  她只是個做奴婢的,主子的事情,又如何能言說呢。

  --

  回宮路上,御輦內安靜無比。

  除了張家豪強,重創沈氏,順便還敲打了其餘世家與豪強劃清界限,又除掉秦王這一威脅,蕭言舟該是高興的。

  然而御輦中的他繃著臉,心中並無幾多波瀾。

  本該在另一頂轎中的謝蘅蕪,此時卻坐在他身旁。

  的確不合禮法,但鑑於蕭言舟早就做了更大的不合禮數之事,一時竟無人對此發表異議。

  她側目打量了眼蕭言舟神色,隨後偏頭,輕輕靠在了他肩上。

  蕭言舟垂眼,低聲問:「困了?」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還真有了些困意。

  謝蘅蕪閉上眼,又慢吞吞睜開,道:「妾身等回宮再睡吧。」

  「陛下不高興嗎?」

  蕭言舟不置可否,只用手撥弄她發上步搖的流蘇。

  謝蘅蕪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回應,便探身過去,略顯笨拙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由於蕭言舟還戴著冕旒的緣故,謝蘅蕪的面頰貼上了那些冰涼的墨玉珠,又被她帶著壓在唇角。

  他的確不大高興。

  宗廟,讓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過往。

  他一貫知道,謝蘅蕪討好他,也是因為懼怕他。

  沒有人會不怕他。

  蕭言舟用暴戾將自己封起來,阻止了任何人傷害自己的同時,也阻止了任何人的靠近。

  他不相信情,也為自己因謝蘅蕪而產生的內心波動而困惑。

  有了情,就會成為一個破綻百出的傻子。

  從前的他便是如此。

  如今,天下人懼他怕他,卻無人敢再愛他。

  可笑他如今竟要自己用從前最痛恨的謊言來欺騙自己。

  蕭言舟一手掐住她的臉,隔著珠簾漫不經心看她。

  親吻的動作被強行暫停,謝蘅蕪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瞧他。

  琥珀色的眸子像蘊著一汪春水,清澈見底,除了有些困意朦朧,便瞧不出其他。

  蕭言舟盯著她的眼睛,想起昨日周院使與他說過的話。

  「中藥者,會短暫地對解毒人產生幾日的感情,這段記憶並不會消除,即使這幾日過去,美人也很可能會將此當作真實的感受。」

  「當然,如果中毒者本身就對解毒人有情,這點後遺症便不算什麼。」

  「恕臣無能,解藥還要幾日才能研製出來。」

  當時的蕭言舟並未怪罪,而是向周院使要了一些那藥粉與香料。

  周院使心有疑慮,但並未敢拒絕蕭言舟的請求。

  或許……是陛下想要細查呢?

  蕭言舟對謝蘅蕪的看重是有目共睹的,周院使如是想道,也順利說服了自己。

  時間回到當下。

  蕭言舟看著謝蘅蕪淺色眼眸,漆眸里少有地浮現出迷茫來。

  她待自己……究竟是藥性使然,還是真心?

  他自然知道,謝蘅蕪表現出來的乖順討好,都是迫於他的威勢。

  然若非她的香氣能解他頭疾,他也不會幾乎日日將她待在身邊。

  時間長了,蕭言舟開始習慣。

  他以為自己只是需要她的香罷了,可離開京城的那幾日,他卻發現並非如此。

  明明帶了有她香氣的香囊,頭疾也不曾發作,他卻夜夜難眠。

  身邊懷中空落落的,竟是分外難熬。

  他枯坐了幾夜也沒想明白,直到回宮當日,他看見立在陰影中搖搖欲墜的人兒。

  她緊緊拉住他的衣袖,目色無助悽惶,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

  那一刻,他心中湧現出病態的愉悅感。

  蕭言舟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原來……是想得到她。

  完全地,占有她,讓她眼裡,從此只能有他一人。

  蕭言舟知道,這是占有欲作祟。

  但似乎又不是純粹的占有欲。

  人是不會要求一件寶貝也對自己產生感情的。

  蕭言舟卻想。

  見過周啟後,他便坐在床榻邊,看著那疊名冊思考怎麼收拾,一面期待著她甦醒。

  會有不同嗎……

  他心裡無端緊張。

  等謝蘅蕪再醒來,她的確與從前有了微妙的不同。對他更加依賴,更加……喜歡?

  總之,與從前那些小心又試探的討好全然不同。

  他貪心,想要更多。

  如今,想要她的真情。

  謝蘅蕪被蕭言舟看得心裡發毛。

  儘管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卻本能地感受到來自他的強烈的侵略性。

  「陛下……妾身臉上有髒東西嗎?」

  謝蘅蕪的聲音喚回了蕭言舟越發飄蕩的思緒。

  他隨口應過一聲,鬆開了她。

  但安靜了一會兒,蕭言舟又忍不住道:「阿衡,你會騙孤嗎?」

  謝蘅蕪一怔,下意識道:「陛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要說騙……她也不是沒騙過。

  那些好聽話都是編的,連生辰都是隨口胡說。

  蕭言舟耷拉著眼瞼,修白指節在她面頰溫柔地上下輕撫。

  「說實話,阿蘅。」

  他越是溫柔,謝蘅蕪越是覺得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蕭言舟怎麼突然就犯病了,但眼下情況看來,哄著他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幸而謝蘅蕪早就練就了說謊不眨眼的本事。

  她偏頭,將半邊臉貼在蕭言舟掌心裡,隨後眉間微蹙,自下而上瞧他:

  「妾身何曾騙過陛下呢,陛下這樣問妾身,莫非是不信妾身嗎?」

  她委屈道:「陛下這樣說,妾身可要傷心了。」

  含情目盈盈,透出不自覺的勾人意味來,她還將臉於蕭言舟掌心輕蹭,像是剛幻化了人形的小狐狸。

  蕭言舟心上一緊,像是被人攥了一下,又很快鬆開。

  儘管知道謝蘅蕪現在說出的話極有可能只是藥效下的謊言,但他自欺欺人地選擇了相信。

  ……謊言又如何,若她對自己說一輩子謊言,那便不是假的。

  比起過程,蕭言舟覺得結果才更重要。

  若是能讓她就此對自己有了感情,又何嘗不是真的。

  他如是說服了自己,掌心移動,在她後頸一揉。

  謝蘅蕪眼皮垂了垂,蕭言舟長臂攬過,正好將睡去的謝蘅蕪抱在了懷中。

  等到了紫宸宮時,蕭言舟是將她抱下車的。

  銀狐氅將謝蘅蕪整個人都蓋住,無法讓人覷見她一點模樣。

  大臣們自然沒有再跟到宮裡,否則讓他們看見了這一幕,只怕又是一番議論。

  因為今日這場祭祖典禮,幾乎就是蕭言舟鑽了空子給予謝蘅蕪一場逾制的封妃典禮。

  無論是群臣跪拜,還是宗廟祭祖,都是只有皇后冊封時才能享受的。

  偏生蕭言舟還直接在宗廟處決罪犯,以至於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會在逾制上。

  這是他隱晦的保護。

  —

  到紫宸宮的時候已是下午,而謝蘅蕪再醒來時,已然到了黃昏。

  她清晨出發時穿著的沉重禮服與首飾都已經被除下,身上早已換了舒適的寢衣,

  謝蘅蕪自榻上坐起身,有一瞬的疑惑。

  就算昨夜休息不好,她怎麼會睡得這樣死,竟這麼折騰都沒醒過嗎?

  謝蘅蕪試圖回憶自己是何時睡去的,卻發現自己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似乎……是在回宮路上。

  最後的記憶是蕭言舟詢問詢問她是否會騙他。

  她最討厭這種失去記憶一無所知的感覺,但蕭言舟當時的問題又著實奇怪。

  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呢……

  謝蘅蕪兀自出神,卻聽蕭言舟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睡夠了?」

  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循聲望去。見蕭言舟已換了常服,坐在不遠處的坐榻上,兩條長腿交疊,膝上放著一卷不知寫了什麼的東西。

  「陛下……怎麼在這兒?」

  謝蘅蕪問完,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相當愚蠢的話。

  果不其然,蕭言舟唇角勾起,漫不經心笑道:

  「阿蘅莫不是忘了,這裡叫紫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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