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別想逃了

2024-06-20 14:33:34 作者: 玉籠煙

  蕭言舟自刑獄司回來時,便看見趴在正殿桌案上睡熟了的謝蘅蕪。

  他步子很輕,沒有任何聲響,許是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血氣與寒意,謝蘅蕪醒了過來。

  她雙臂被壓得發麻,人還迷糊著,視線中蕭言舟緩緩靠近,腰下衣擺隨其抬腿動作擺動,又垂順落下貼在腿上。

  「你怎麼來了?」

  謝蘅蕪聽到他問話,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勉強恢復清醒。

  這空當,蕭言舟已走到身側,俯身將她抱起,按在自己膝上。

  近乎緊貼的距離,讓濃重的血腥氣直接竄到了謝蘅蕪鼻間。

  她驟然清明,掙扎著想要從他身上下來:「陛下去哪了,怎麼這樣重的氣味?」

  但她的掙扎落在蕭言舟眼裡卻是另一種意思。

  他無甚感情地笑一聲:「怎麼,你嫌棄孤嗎?」

  

  「不是。」謝蘅蕪皺眉,「陛下這樣抱著妾身,妾身看不見陛下是不是受了傷。」

  「無事,這是別人的血。」蕭言舟為其說辭心情稍緩,將下頜抵在她頸窩裡輕輕廝磨著,慢吞吞說道。

  因背對著蕭言舟,謝蘅蕪不曾看見他眸中閃過得逞的笑意與略顯扭曲的愉悅感。

  他的下頜壓住了她的發,磨蹭時一陣酥癢。謝蘅蕪身子一縮,呼吸都緊了緊。

  她試探道:「陛下……是因此沒來拾翠宮嗎?」

  她有些不安,懷疑是蕭言舟聽到了什麼,才半道改了主意。

  身後傳來蕭言舟意味不明的哼笑。

  「你還沒有回答孤。」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謝蘅蕪向後靠了靠,倚在他胸膛里,低下頭看他環在腰間的手,不滿地嘟噥:

  「陛下分明說好會來,妾身怎麼也等不著,便只能自己來找了。」

  「妾身還帶了宮裡小廚房做的年夜飯呢,可陛下現在才回來,該冷了……」

  謝蘅蕪記得蕭言舟回來時宮宴都快結束了,後來守歲宴上他去找了秦王的茬,也是什麼都沒吃,這才帶了東西來。

  她聽起來還有些委屈,蕭言舟瞥一眼一旁放著的食盒,問:「你做的?」

  「一點點……」謝蘅蕪聲音越發輕,她只是會幾樣點心罷了,要說做菜,那是真不行。

  「孤現在不餓。」蕭言舟說的是實話,原先回來時還有點飢餓感,後來與謝蘅蕪折騰了一陣,又去找了秦王,就是氣也氣飽了。

  眼下還剛從刑獄司回來,他當真沒有食慾。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懷中人情緒又低落了幾分。

  像是把耳朵耷拉下來的兔子。

  他默了默,補充道:「……現在太晚了,孤只能吃一點。」

  謝蘅蕪聞言又來了精神,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那妾身去給陛下熱一熱。」

  「你會生火?」

  謝蘅蕪明顯一頓,心虛道:「會……吧?」

  蕭言舟直起身,嘆了口氣。

  「……罷了,孤不放心你,等會兒把孤的寢宮給燒了。」

  謝蘅蕪面上一熱,辯解道:「妾身不會!」

  蕭言舟報之一聲冷嗤,把她從膝上放下來,起身往小廚房的方向走。

  謝蘅蕪趕緊拎上食盒跟去。

  紫宸宮的小廚房自然比拾翠宮大了三倍不止,各種用具齊全無比,且……都是嶄新的。

  蕭言舟對吃食要求並不高,忙的時候更是有一頓沒一頓。這小廚房基本是個擺設,宮人們每日打掃,但從來沒被用過。

  這回倒是頭一次開火了。

  謝蘅蕪立在一旁,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很是接地氣地揀過柴火丟進灶台下,引火將柴點燃。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是做過無數遍。

  謝蘅蕪並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最初剛靠近幾步,就被蕭言舟斥回。

  到最後,竟一切都讓蕭言舟親力親為了。

  謝蘅蕪啞然看著熱好的菜食端上桌案,兩人簡單用過一些後,蕭言舟去了寢殿沐浴換衣。

  等他回來,謝蘅蕪已經窩在了床榻上,眼巴巴望著他。

  蕭言舟眉頭一抬:「這麼看著孤做什麼?」

  「陛下還會這些啊……妾身以為,陛下會讓下人來做。」

  蕭言舟方才那些動作實在熟練,不禁讓謝蘅蕪好奇他曾經到底經歷過什麼。但她當然不會直問,只將這點好奇藏在心裡。

  「時辰不早,孤不想興師動眾。」蕭言舟蜷舌舐過上牙尖利齒尖,像是想起什麼,一笑,

  「能讓孤伺候,還是兩回,你也是頭一個。」

  謝蘅蕪的臉隨之一紅。

  她顯然明白過來蕭言舟所謂伺候兩回是何意了。

  大概是洗去了那一身血腥味,蕭言舟的神色鬆快許多,加上夜已深,他面上帶了些慵懶倦意,看著格外迷人。

  他在榻邊坐下,柔軟床榻隨之一沉。

  「你想知道什麼,孤的過去嗎?」

  謝蘅蕪眼睫一顫,下意識否認:「不是,妾身不想……」

  「不想?孤看你聽得挺起勁啊。」

  蕭言舟微微傾身,還帶著水汽的指尖輕輕撫過她面頰,溫柔無比。

  謝蘅蕪身子一僵。

  她磕磕絆絆道:「陛……陛下,他們也是無心的。」

  「這麼害怕做什麼,孤又不會吃了你。」

  蕭言舟嘴上調笑著,可漆黑的眼眸卻沉沉一片,不見一點笑意。

  謝蘅蕪也看不透他。

  「陛下……很不喜歡嗎?」

  她抬手覆住了蕭言舟的手掌,小心翼翼問道。

  蕭言舟垂睫,聲音淡淡:「倒也無所謂喜,只是這種事,如今想來覺得可笑罷了。」

  於他而言,那些過去,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謝蘅蕪直覺這句話很重要,默默將其記下。

  她握了握他的手:「所以陛下……不生氣?」

  「在你眼裡,孤就這樣斤斤計較?」

  蕭言舟睥她一眼,不悅道:「知道這些事的人又何止你宮中的那些,孤若是介意,你今夜根本不可能聽得到。」

  謝蘅蕪見他語氣有所緩和,順勢貼到他懷裡。

  她也不問他為何明明到了拾翠宮卻不進來,畢竟這緣由,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

  「其實妾身還有些羨慕陛下呢。」

  「嗯?」蕭言舟捻著她的發在手中把玩,尾調微微上揚。

  「陛下從前尚且有過高興的時候,但妾身……」謝蘅蕪說道此處,又覺不妥,便道,「……罷了,妾身提自己做什麼。」

  但她這種態度偏生就勾起了蕭言舟的好奇。

  一來,他還從未聽說過有人羨慕自己。

  二來,他依稀記得,謝蘅蕪也是個什麼侯之女,身份也算尊貴,莫非從前還遭遇了許多苛待不成?

  「你說,孤想聽。」

  蕭言舟說著,蜷起指節在她下頜處蹭了蹭。

  謝蘅蕪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入侯府之前的記憶,她都沒有了。之後的,便是無窮無盡的練習。

  各種課程,或是禮儀,或是書畫,甚至再大些後,還安排了秘術。

  在侯府的十年,她除了被侯夫婦帶去進行必要的交際外,便被困在那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地間。

  謝蘅蕪最後隨意揀了一些說了。

  蕭言舟眯了眯眼,他雖然了解得不多,但就他所知,貴女的生活怎會是這樣的?

  至少崔露穠的生活,不是這樣。

  「你……」蕭言舟的話語在唇邊轉了個彎,才說出口,「你當真是他們親生的女兒?」

  他本是無心一問,卻誤打誤撞說對了。

  謝蘅蕪呼吸微窒,隨後若無其事道:「……高門之事,不大多如此嗎。」

  「妾身的母親並不受寵,又無權無勢。妾身能被侯夫人養在膝下,已是少有的福氣了。」

  謝蘅蕪對外的身份還是庶出,所謂「生母」是個普通富貴人家的女兒,並不引人注目。

  蕭言舟無端想起自己被送到皇后身邊的那幾年。

  那時滿朝都議論先帝是否有了改儲意向,皇后在人前也待他極好。彼時的蕭言舟還是個毫無權勢的皇子,背後遭遇的種種,他都只能默默忍受。

  當真是福氣嗎?

  蕭言舟冷笑了一聲。

  「若是福氣,你現在也不會在這兒了。」

  「但是遇著陛下,誰說不是福呢?」

  謝蘅蕪無心與蕭言舟倒苦水,順口便說了句他愛聽的話。

  蕭言舟也懶得揭穿她的奉承,這些好聽話從她嘴裡出來,的確讓他很受用。

  他輕笑:「諂媚。」

  謝蘅蕪窩在他懷裡,被他撓下巴撓出了些困意,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時辰的確不早了,大年初一的日子還要早起祭祖,滿打滿算,也只能再睡一兩個時辰。

  「睡吧。」

  蕭言舟輕聲。

  看著她睡去的恬淡側顏,他指節屈起,輕輕勾畫她的容顏。

  已給了你機會,既是你自己找上門來……便別再想逃了。

  --

  次日一大早,謝蘅蕪便被蕭言舟拉起來,與他一同坐在了祈年殿的高台上。

  過年的日子,蕭言舟還是穿著玄衣,冕旒上墜下的墨玉珠簾將他面容半遮半掩,亦讓人看不清他的視線。

  台下烏泱泱跪著許多人,一旁贊者念著冗長頌詞,傳上高台後,所有字句都變得模糊,聽起來便是一片嗡嗡聲。

  蕭言舟不會去聽這種毫無意義的話,只側目看身邊半闔眼坐著的人。

  謝蘅蕪穿著寬大鴉青翟服,長長的衣擺後用金線織就幾隻騰飛的鸞鳥。

  她頭上壓著沉重的禮冠,珠玉光滑璀璨,卻無法奪去她面容光彩。

  華貴的打扮襯得她越發容色脫塵,眼睫半垂時,平添幾分亦神亦妖的悲憫與漠然。

  但蕭言舟知道,謝蘅蕪這樣,其實是困的。

  今早起身時她睡得沉,幾乎是被蕭言舟抱著梳洗完畢。進來伺候的人沒一個敢抬頭的,恨不得自己沒長那兩隻眼睛。

  頌詞念到一半,冬日才慢悠悠升到上頭。金光照在雲上,落了一片炫目的暖色。

  蕭言舟慢吞吞收回看天的目光,又看向謝蘅蕪。

  暖陽已照在了高台上,雖然這般寒冷的天,這太陽也沒有分毫溫度。

  燦色日光灑在謝蘅蕪身上,看起來更是雍容。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直白不加掩飾,謝蘅蕪抬抬眼,看了過來,沖他一笑。

  這笑容有些晃眼。

  蕭言舟眯眸,尖利的牙輕咬舌尖,蜷指撥弄著食指指根處的玉戒。

  她的溫度與潮濕……似乎還留在指間。

  他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想將她端莊的禮服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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