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剛正與古板
2024-05-02 06:00:29
作者: 閒聽落花
程恪手指微微顫抖著點著紅福,氣急敗壞的叫著:
「帶下去帶下去!別讓我再看到她!」
遠山急忙推著紅福出了大堂,程恪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刷」的打開摺扇,用力搖著。
周景然拉著椅子坐到程恪旁邊,低聲問道:
「你倒和我說說,上次在那丫頭手上吃的什麼虧?」
程恪手裡的扇子一下子僵住了,猛然回頭看著周景然,恨恨的說道:
「是誰說那丫頭楞的?一會兒說那丫頭塄,一會兒又說她憨,什麼可愛啦,有意思啦,我看你就是看那丫頭生得好,暈了頭了!要不是你在中間攪和,我能被她騙了?哼!」
程恪飛快的搖著扇子,周景然臉色微紅,捂著嘴輕輕咳了一聲,饞著臉說道:
「咱不說這個,你先說說,上次那丫頭怎麼騙你的?」
程恪跳了起來,大步出了客棧大堂,一迭連聲的叫著平安,
「啟程啟程!立即啟程!不吃了!」
周景然挑著眉梢,抬手撫著額頭,慢悠悠的跟在後面,笑容滿面的出了客棧。
古蕭回到府里,到瑞萱堂請了安,從瑞萱堂吃了午飯出來,直奔松風院。
李小暖急忙迎到了遊廊里,古蕭拉著李小暖的手進了屋,李小暖急急的吩咐蘭初泡了茶端上來,古蕭靠在東廂榻上,傷感的看著李小暖,傷心的說道:
「暖暖,恪表哥和周大哥都走了,這會兒,差不多該出了上里鎮地界了,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恪表哥和周大哥了!」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著古蕭笑著說道:
「明年老祖宗生辰的時候,不就見到了?」
「不一定。」
古蕭搖著頭說道,
「恪表哥說要去邊關從軍,要是去了邊關,就得好幾年回不來。」
李小暖垂著眼帘,眼珠微微轉了轉,笑著問道:
「昨天家裡接欽差,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古蕭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接欽差最沒有意思了,就是跪著,還得直挺挺的跪著,然後磕頭,三磕九拜,不磕頭的時候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大聲出氣,反正最沒有意思,沒有好玩的事。」
「那今天早上呢?今天早上給你恪表哥和周大哥送行,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古蕭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看著李小暖笑著說道:
「就一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玩的事,今天早上恪表哥突然跟老祖宗討了紅福!說要帶回京城給老太妃討個口彩去!」
李小暖慢慢睜大了眼睛,緊盯著古蕭問道:
「那你恪表哥看到紅福,怎麼說的?」
古蕭怔了怔,搖著頭笑了起來,
「恪表哥說,討了紅福去,不過是因了她名字吉利,討個鴻福齊天的口彩,老祖宗讓周嬤嬤帶紅福過來給恪表哥磕個頭,恪表哥都說不用了,老祖宗就吩咐周嬤嬤帶紅福出去交給汝南王府的平安大管事了,老祖宗還交待恪表哥,說紅福是個憨的,路上要他多照應著些。」
李小暖飛快的眨了幾下眼睛,緊緊抿著嘴呆了片刻,突然大笑著,一頭倒在了榻上,笑得在榻上滾來滾去。
李小暖很快就康健起來,又象往常一樣,開始和古蕭一起上早學去了。
又到了酷熱的七月,李小暖每天面對著衣履齊整,紋絲不亂,連襪子上的紐子也扣得緊緊的王夫子,心裡的擔憂越來越重。
王夫子為人耿直方正,可也刻板無比,古蕭本就是個老實木訥的性子,這幾年跟著王夫子,越來越迂腐起來,言必稱聖人,若是真學得象這王夫子一樣,自以為耿直方正著油鹽不進,日後可就算是廢了。
李小暖端坐在桌子後面,一邊側耳聽著王夫子給古蕭講書,一邊慢慢寫著字。
得找個機會,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
下午,李小暖和古蕭坐在松風院檐廊下吹著穿堂風,一人拿著本書看著。
冬末用淺口碟子裝著洗乾淨的冰湃葡萄,放到了李小暖和古蕭面前的矮几上,李小暖忙放下書,掂起顆葡萄扔到了嘴裡,古蕭也放下書,和李小暖一起吃了起來。
李小暖一邊吃葡萄,一邊歪頭看著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說道:
「古蕭,我覺得夫子今天說的那句話,有些不通。」
古蕭吃驚的看著李小暖,
「暖暖,夫子說的怎麼會不通呢?」
李小暖不屑的瞥了古蕭一眼,嘟了嘟嘴說道:
「難道夫子說的都是對的?」
古蕭怔了怔,李小暖一邊吃著葡萄,一邊歪著頭看著他,接著說道:
「夫子說的那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這話不通!」
古蕭怔怔的睜大眼睛看著李小暖,李小暖看著他,笑盈盈的接著說道:
「青就是藍,藍就是青,一樣的顏色,怎麼能說誰勝於誰呢?冰也是水,水也是冰,都是一樣的東西,若是照這樣比喻,那酒是用稻子釀出來的,那就能說酒醇於稻了?今天那碟蜜汁火方是殺了活豬,用豬腿做出來的,那就能說蜜汁火方美味於活豬了?」
古蕭睜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小暖,半晌才反應過來,
「暖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這話是聖人說的,你怎麼能這麼亂比方呢?聖人的話怎麼會錯呢?」
「那你倒是說說,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古蕭張了張嘴,抬手撓著頭,半天也沒想出說辭來,只固執的說道:
「暖暖,你不能這樣亂說,聖人說的話,肯定不用錯的!夫子說了,聖人先賢之言,是立身做事之本,聖人說……」
「為什麼聖人說的都是對的?聖人難道不是人嗎?『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不也是聖人說過的話嗎?聖人是人,是人就要犯錯,那聖人說的話怎麼能字字都對呢?」
李小暖盯著古蕭,一迭連聲的問道,古蕭呆怔怔的看著李小暖,半天也答不出話來,想了想,看著李小暖,耐心的說道:
「暖暖,聖人的話,怎麼會不對呢?夫子也說了……」
李小暖用力搖著頭,伸手止住了古蕭的話,滿臉堅持的看著古蕭說道:
「你不能只跟我說:聖人就是對的,聖人怎麼會錯呢?光這兩句話不行!你得講道理跟我聽啊,你得要說服我,為什麼聖人的話就一定是對的?為什麼夫子說的就是對的?我可是跟你講道理的!」
古蕭兩隻手一起撓著頭,苦惱起來,李小暖眯著眼睛看著他,生起氣來,嘟著嘴說道:
「古蕭,你要是說不出個道理來,晚上咱們就找老祖宗評理去!要是老祖宗說我有道理,你以後就不能再說聖人說的就是對的!」
古蕭急忙點著頭,李小暖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晚上,周夫人受了暑熱,在澄心院靜養,沒再到瑞萱堂侍候著。
大家吃了飯,古雲歡鬱鬱不樂的先告退回去了,古雲姍也跟著告了退,李小暖沖古蕭眨了眨眼睛,古蕭點了點頭,擠到李老夫人身邊,笑著將下午和李小暖的爭執說了,李小暖仰頭看著李老夫人,認真的說道:
「老祖宗一定要評評這個理兒,那聖人也是人,是人就會說錯話、做錯事,聖人的話,肯定也是有對有錯的,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沒道理就是沒道理,怎麼能因為是聖人說的,不管對錯都是對的呢?」
李老夫人驚訝的看了看李小暖,又轉過頭看著一臉的不贊同、卻說不出什麼話的古蕭,想了想,笑著說道:
「小暖說的有道理。」
古蕭怔住了,拉了拉李老夫人的衣袖,著急的說道:
「老祖宗,夫子說……」
「哼,夫子說夫子說,夫子還不是聖人呢,夫子說的就是對的?」
李小暖攔著古蕭的話駁了回去,古蕭看著李小暖,啞口無言起來,李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撫著古蕭的頭,笑著解釋道:
「蕭兒遵照聖人先賢的教導,這是好的,小暖凡事用心去想,也是好的,你們兩個都有好的地兒,也都有錯的地兒。」
李小暖仰著頭,專注的聽著李老夫人的話,李老夫人溫和的看著古蕭,接著說道:
「聖人先賢的教導,錯是不錯,可也要分用在什麼地方,蕭兒光聽不行,凡事還要用心去想一想。」
說著,李老夫人轉頭看著李小暖,接著說道:
「小暖既想了,就要多想一步,那些聖人先賢之言,都是多少代人聽了、想了、用了,覺得有道理,才流傳下來的,不是說聖人先賢的話都是對的,不過這些流傳下來的,是聖人先賢說對的那些話罷了。」
李小暖笑著點著頭,輕輕拍了拍手說道:
「老祖宗說得真好,我懂了,聖人先賢的話,也是要用對地方了才行呢!」
李老夫人滿眼讚賞的點了點頭,李小暖轉頭看著古蕭,笑著打趣道:
「古蕭哥哥越來越象王夫子了,老古板教了個小古板出來!」
古蕭看著李小暖,嘟著嘴說道:
「夫子說了,做人就是要剛正不阿!那不是古板!是剛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