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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若是坦坦蕩蕩

2024-06-19 16:59:44 作者: 救救小羊

  幾人在街上買了些甜點小食,便繞路回了玉清園。

  庭院中繁花覆地,周旖錦興致正盛,幾人打起了葉子牌,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我入宮這些年,幾乎從未見姐姐像如今這般輕鬆自在。」胡懷瀠摸了牌,看著周旖錦含笑的眼眸說道。

  自打二人入了玉清園以來,便以姐妹相稱,以防露了身份。

  「可不是,」周旖錦微微仰起頭,嘆了口氣,感慨道:「統共也就五年多,如今想起來,真如同過了半輩子那樣長。」

  深黑的夜幕中,一輪明月幾乎聚成個完整的圓,皎潔的光輝傾灑在她臉頰上,美得像畫。

  周旖錦怔目望著那月亮,似乎想起什麼,心間空了一塊,淡淡的愁緒蔓延開來,最後凝成一個記憶中揮之不去的身影。

  此去一別,魏璇甚至連封信件都未曾給她寄來,而她與魏璇的命運,大抵就像糾纏在一處的細線,隨著漫長的時間解散斷開。

  他有他的海晏河清,不過數年,後宮中應是花團錦簇,而她也應了心意留在此處,守著她的良辰好景追悼過往。

  這番不該有的情,到底誰陷得更深,她不願計較。

  胡懷瀠見周旖錦的神色驟然浮現哀愁,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惹她傷心,正準備插科打諢,卻見遠處走來周旖錦的暗探,跪下行禮,稟報導:「小姐,那伙強盜有消息了。」

  「如何?」周旖錦的思緒猛地收攏,臉色恢復了沉靜,問道。

  「在下按小姐吩咐,找到了他們據守的窩點,可我們的人跟過去時……」暗探的臉色有些為難,聲音逐漸變小:「那處已被人闖入過,數十個賊人被屠戮殆盡,滿室都是鮮血,連一個都活口沒留下。」

  他頓了頓,又道:「我們去的已經很快,那些人沒留下任何痕跡,手腳如此乾淨,恐怕來頭不小。」

  周旖錦沉默了片刻,擺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心中隱約猜到了答案,五味雜陳地抿著唇。

  能在皇城中悄無聲息殺人,且獨獨趕在她前將覬覦她的賊人殺戮乾淨,恐怕唯有……

  腦海中不由得又迴蕩起魏璇高大的身姿,如碎片般閃爍起來。他身穿龍袍威脅她,嚴肅又放蕩的樣子,他初次見她時的拘謹,衣衫上隱蔽的補丁,一幕幕清晰得恍若隔日。

  「如今又快中秋了,」胡懷瀠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天空,唏噓道:「這民間的熱鬧更勝一籌,屆時姐姐可要與我同游?」

  周旖錦唇邊終於浮起笑,手中彈牌落下,釋然點了點頭。

  中秋夜,玉清園前街道上果然熱鬧非凡。

  滿街掛起橘黃色的花燈,遠望上去如一條明亮的火舌,偶有舞火龍的隊伍流竄在車水馬龍間,從喧囂的人群中穿行而過。

  國喪期間,百姓皆素服,不得婚嫁奏樂,好容易熬過了二十七天,人們心思活絡起來,趕著中秋節的喜氣抹除從前的壓抑。

  周旖錦穿了淡藍色的薄襖,衣裙上銀線紋繡像是水面粼粼的波紋,她身處人群之中眺望遠方,舉著一把花傘,頸邊圍了一圈純白的絨毛做裝飾,顯得尤為清麗動人。

  「走一走看一看啊!」身旁的攤販見她駐足,賣力吆喝道。

  那攤子賣的是最平常的花燈,雖接口處有些粗糙,但形式卻精美巧妙。

  「怎麼賣的?」周旖錦走上前,暖黃色光暈打在她小巧的鼻尖。

  「二位姑娘,這花燈只需白銀一兩。」見她衣著不凡,商販不動聲色地抬了抬價,周旖錦並未反駁,在攤子上挑選起來。

  「就要這個。」周旖錦從中拾出一個,胡懷瀠也一併選了,從懷中掏出銀子來。

  她回過頭,看見周旖錦手中魚形的花燈,讚嘆道:「姐姐選的這個真是美極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見周旖錦頰邊泛起淺淺的酒窩,隨即掠過一抹暈紅。

  左側是個人滿為患的茶館,二人方一靠近,人群中議論之聲卻從耳畔鑽進來:「你們聽說了沒有,程廣將軍犯了大錯,明日便要在午門砍頭示眾,真是令人唏噓。」

  「那不是隨皇上建功立業的功臣嗎,這才多少時日,究竟犯了什麼錯,將皇上惹怒到此等地步?」

  「我家裡有些當官的,聽小道消息說,程廣是觸犯了皇上喜愛的女子,所以才……」另一邊一道細小的聲音傳來,立刻被鼎沸人聲吞沒了。

  胡懷瀠回過神來,發覺周旖錦臉色更怪了。

  「我到底是在翠微宮看著皇上長大的,什么女子,恐怕就是無稽之談。」胡懷瀠小聲嘟囔道,又想起什麼,「不過也是,姐姐聽說了沒,這幾日朝堂上催促皇上立後,可謂是甚囂塵上,那幾個世家大族等不及,見新帝年少有為,紛紛要往後宮裡塞人。」

  「姐姐可曾聽說周家有什麼動靜,茲事體大,可別慢了人一步。胡懷瀠又問道。

  「我……還未聽說。」半晌,周旖錦才堪堪從喉嚨中逼出來幾句,聲音有些不自在。

  依照夢中所指,魏璇即位後的皇后似乎當是戶部侍郎嫡女蕭瑾,可經歷這樣多事,她也不敢斷言,只是想起此事,心頭莫名有些堵得慌,令她呼吸都發悶。

  「姐姐也不必擔心,皇上近日對周家之人很是重用,」胡懷瀠以為她是憂心著周家的前途命運,便勸道。

  她眼神一轉,忽然露出幾分狡黠的光芒:「姐姐不如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你如今還年輕,過了守孝的日子,滿朝男兒豈不是任憑挑選。」

  周旖錦被她氣笑,反駁道:「你年紀更小,不如我先替你打聽著?」

  此言一出,胡懷瀠的臉也紅了起來,嗔怪地扯了扯周旖錦的袖子:「才不要。」

  二人正拌著嘴,忽然聽見不遠處的街道中傳來激動的人聲,轉眼間,人群如潮水般向那畔涌去,萬人空巷。

  周旖錦正處於人群中央,險些被涌過去的人群推搡,只是片刻的愣神,她聽見耳畔的高呼:「是天子儀駕!」

  西郊位置偏遠,數百年來,從未有過聖上親臨,人們抻著脖子往街上望,雀躍的神情如一隻只等著餵食的鵝。

  不知為何,周旖錦心中某根緊繃的弦「嗡」地作響,頭腦空白的一瞬,她拉起胡懷瀠的手,轉身便要走。

  「姐姐,等等、姐姐——」

  她心中的緊張透過手心傳來,令胡懷瀠一愣。

  身後,天子儀駕已繞過最後一條街,人群如翻滾的浪潮,接連跪下身來,擁擠不堪,只為一睹新帝的真容。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璇朝街道上望過來時,只看見周旖錦落荒而逃背影,水藍色裙尾騰挪著,一晃神便消失在了街角。

  他眉眼間不自主地顫動了一下,純金的轎輦鑲滿各色珠玉,五光十色的光暈下,他微微仰頭,眼角那一丁點的微紅也隨風而逝了。

  周旖錦腳步匆匆,過了許久,周遭幾乎全然安靜,才停下來,耳畔呼嘯而過的風也驟然熄了。

  心臟跳得太快,如擂鼓般在胸膛奏響,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回想起方才下意識的無措,只覺得不可思議。

  她出宮分明是得了准許的,為什麼害怕見到他?

  若是心裡坦坦蕩蕩,為什麼要逃避?

  「姐姐?」身邊,胡懷瀠的神色十分詫異,她沉思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可是不願見到皇上?」

  魏璇登基這些時日,宮裡對他與周旖錦的傳言便甚囂塵上、屢禁不止,流傳最廣的便是周家落難之時二人大動干戈結了仇,可胡懷瀠對他二人都有了解,心裡並不能全然為這些傳言說服。

  她早知魏璇身為質子時便是心中有成算的,甚至談得上睚眥必報,可如今他即位後,卻對周家這副做派,那些所謂的仇怨,顯然是站不住腳。

  他甚至,即位後頭一次御駕親臨民間,繞了這樣遠的路到西郊來。

  「我……方才身子有些不適。」周旖錦皺起眉來,她心亂如麻,甚至連搪塞的話語都顯得那樣可笑。

  「先皇過世後,滿宮的妃嬪——哪怕只是最末等的御女都受了冊封,」胡懷瀠左右打量,確定四周人煙稀少,猶豫了許久,才試探問道:「姐姐可否與我明說,皇上此番作為,究竟是為什麼?」

  胡懷瀠說完這一番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勇氣。

  她自小到大,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秉承著謹小慎微的原則,生怕惹禍上身,更何況是周旖錦這樣權勢滔天的女子,連注視一會兒都唯恐灼傷眼睛。

  可如今短短兩年間,胡懷瀠卻覺得,她似乎與周旖錦之間已有種不可分割的感情,希望看著她平安順遂,這樣深切的關心,幾乎超過她對她自己。

  周旖錦下唇咬得泛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泄了氣般開口:「皇上他、他對我的感情,其實……」

  這短暫的話語緊繃得幾乎發顫,周旖錦的聲音難以為繼,頓在半空中,胡懷瀠卻已知曉了答案。

  「可姐姐與皇上,明明是……」胡懷瀠清麗的面容上閃過一瞬間的驚愕,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撲面而來。

  她自入宮起便住在翠微宮,雖年紀比魏璇還小,卻從來都是當他作小輩看,如今一想,那關係卻像是變了質,驚得她啞口無言,細細想來,卻似乎又能抓見端倪。

  良久,周旖錦低下頭,輕聲道:「這裡冷得很,我們回去吧。」

  胡懷瀠面犯難色,一時竟不知如何評判,亦不敢再深問,只得點了點頭。

  二人上了馬車,彼此都不言語,沉默久久迴蕩著,壓得人心頭髮悶。

  好在路程並不遠,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到了玉清園的門口。

  胡懷瀠先下了馬車,轉身準備扶周旖錦一併下來,餘光卻忽然瞥見大門外一個高大的男子身影。

  那熟悉又陌生的臉,半邊被屋檐的陰影遮擋,半邊被角落的絹燈照亮,抬眼望過來時,眸中的波瀾像是含情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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