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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宴

2024-06-19 16:58:31 作者: 救救小羊

  魏璇的思緒驟然收緊,臉上顯出微不可見的不悅的情緒,沉默了片刻,答道:「微臣身子還未大好,便不去了。」

  往日宮中家宴中,除了妃嬪皇子,甚至一些近緣宗親都可參加,他在其中,也充其量是默默無聞一個背景板,可是如今他替魏景建功立業,張美人又已經不在,他縱是去了,恐怕也礙那些人的眼。

  「那你好生養傷,」周旖錦並未多言,似乎明白他的苦衷,又看了眼魏璇身後高大的駿馬,含笑勸道:「自己注意著,莫要再浪費本宮的藥。」

  她語氣略帶幾分不滿,殷紅的唇瓣微微翹起,卻又顯得尤為嬌憨,魏璇聽了這話,不由得會心一笑。

  「是,微臣知錯。」

  秋末寒風凜凜,宮道兩側的紅楓枝葉盡展,遠望過去,獵獵的一片鮮紅,如滾到天邊的火焰。

  宮宴在集英殿附近的院落中,周旖錦坐在轎子上,看著周圍熟悉的景物,不由得有些感慨。

  「去年這時候,本宮便是在此處落水的。」周旖錦從袖子中抽出手,指向一邊流水潺潺的湖面。

  她看著身側的柳綠,卻似乎喃喃自語地出神,眸中呈現出幾分懵懂又哀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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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一年多光景,一切已經物是人非,翠微宮幾經易主,許多事都不可同日而語。

  「是呢,」想起周旖錦落水昏迷時的模樣,柳綠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皺了下眉:「娘娘平安無事,便是最好。」

  正說著,她又想起來:「娘娘前些日子囑咐奴婢查看那幾個太醫的底細,大多是與四皇子有糾葛的,只不過——」

  「不過什麼?」周旖錦坐直了些,凝神問道。

  「奇怪的是,經手這一事的人,幾乎都以各種原因被趕出宮去,探子們順著線索去查,那些人卻仿佛被抹去了痕跡一般,毫無動靜地失蹤或是死去了。」

  柳綠頓了頓,語氣有幾分納悶:「照往常說,此事若是四皇子所為,本不會做得如此乾淨。」

  聞言,周旖錦沉默了半晌,似乎領悟了什麼,並未再追問,吩咐道:「本宮知道了,此事不必再查。」

  魏璇那人,表面上看著光風霽月,溫潤儒雅,背地裡卻生了一顆睚眥必報的心,想必那些人落到他手中,下場定不會輕鬆。

  臨進門,便有候在院前的小太監吆喝道:「淑貴妃駕到——」

  周旖錦下了轎子,目光一掃,便發覺人群中打扮簡樸的沈嬪。

  不同於往日的花團錦簇,沈嬪身邊顯得尤為空曠。

  從前那些附庸者一個個仿佛避之不及似的,見周旖錦來了,便急於站隊,靠得更遠,以為這距離的短短差距便可消融掉與沈嬪的關係,只剩零星幾個臉都不認識的低位妃嬪還圍在她身邊。

  「平身罷。」周旖錦並不詫異,照常吩咐道。

  她心中對沈嬪是有恨的,往日素來與她對峙也就罷了,甚至傷了她心疼的桃紅,簡直罪無可恕。

  四面是銀杏樹陣,為求野趣,打掃的宮人並未將地面的落葉盡數掃盡,反而鋪了厚厚的一層,像金黃色的綿軟織錦,一展開便鋪了漫山遍野。

  「娘娘當心臟了鞋,」一旁引路的小太監討寵地走上前,示意道:「娘娘,您這邊請。」

  周旖錦頓了一下,平靜地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如今她大可以利用權勢壓沈嬪一頭,即便當眾出言譏諷嘲弄,她也不敢反抗,可這念頭只是浮現了一瞬,便被她壓下去了。

  人前落井下石,實在算不上磊落行徑,反倒坐實了自己跋扈的名聲,她若想處罰沈嬪,手段多的是,用不著人前顯自己斤斤計較,眼界淺薄。

  沈嬪心頭壓著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呆望著周旖錦鞋尖璀璨的珍珠,只覺得噎的難受。

  不一會兒,魏景便牽著白若煙姍姍來遲。

  白若煙身上穿著衣袍都是京城裡最時興的樣子,手臂毫不羞怯地與魏景纏在一塊兒,好像是個張牙舞爪的花孔雀,當即引得人人側目。

  眾人照常一番請安,底下宮人便端上精緻的琉璃托盤,裡邊盛著的螃蟹個個體型肥碩,肚子渾圓,霎時間四周香氣四溢,連周旖錦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這品種的螃蟹從遠處運來,在京城中屬於稀罕物,既是皇家宴請,眾賓客暢快盡歡,一時間盤勺磕碰之聲不絕於耳。

  周旖錦看在眼裡又吃不到嘴中,憋的難受,目光漫無目的地漂浮在眾人身上,繼而鎖定在大快朵頤的白若煙身上。

  她雖看不慣白若煙那番作為,可最近幾經探查,卻又覺得她無論想法還是做事都有些非同尋常,像是有重重疑竇圍繞在身邊,因此只能強忍著厭惡,試圖從她身上尋得些什麼信息。

  為何一屆粗俗民女,卻有那麼多人在背後幫她,而她如此攀附皇恩,又到底有什麼目的?

  白若煙又咽下一大塊蟹黃,心中喜氣洋洋。

  她吃食的模樣實在算不上精緻,面對這等佳肴,兩眼放光,頗似村口婦人,而她身邊穿著明黃色衣袍的魏景似乎早已習慣,並不怪罪,二人坐在一處,組成了一副略有些怪異的景象。

  這朝代缺少玩樂,做這后妃亦不容易,但身處皇家所帶來的優越享受,去切實讓她打心底覺得高興,不一會兒數隻螃蟹便下肚。

  總有時候,白若煙心裡覺得,她本該就是屬於這個朝代的,不同於先前二十幾年的泯然眾人,如今卻是萬眾矚目、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存在,這樣顯赫的地位,填補了她心中某個急切所求的空缺,似乎這也是她不遺餘力攀附權力的意義所在。

  她微微仰起頭,卻覺得那所謂的意義便如同吊在枝椏的熟透了的果子,遙遙欲墜,下一秒便要跌入泥里去。

  「舒昭儀。」白若煙正拿著手帕拭去嘴角的油,忽然聽見一邊有人叫她。

  循著聲音看見周旖錦,她一愣:「淑貴妃叫嬪妾何事?」

  周旖錦的桌面上乾淨得與眾不同,擺著一隻下人剝好的蟹,但看那模樣竟是一動也未動。

  周旖錦有心勸告她,繼續這樣吃下去多半要傷了身子,便道:「這螃蟹是本宮家鄉之物,性極寒涼,舒昭儀莫要多吃。」

  白若煙臉色一怔,先是以為這淑貴妃嫉妒自己伴君,暗諷她吃像粗俗,但轉念一想,這說法她也曾聽過,正要道是,可這一愣神的功夫,卻聽見另一邊又響起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

  「淑貴妃所言不假,但也只是有孕之人才需注意,娘娘多慮了。」

  說話的是坐在魏景身邊不遠的蘭嬪。榮妃和瑤妃皆倒台,如今她也算是獨大一方,且她腿疾已愈,魏景念著情分也來看過她幾回,甚至曾提過以她的資歷,再過幾年許是可以晉為妃位。

  只是如此,便讓她驕傲起來,身邊各種奉承之言不絕於耳,蘭嬪的心態也隨著飄了起來,暗諷周旖錦無子無寵。

  幾乎是瞬間,周旖錦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

  「蘭嬪好歹是宮中的老人了,本宮同舒昭儀說話,你竟如此不識禮度?」

  她將「老人」二字咬的深了些,蘭嬪了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瞥見魏景隱隱慍怒的神色,憋得猛咳了幾聲。

  「嬪妾——」蘭嬪還想辯駁,聲音卻被打斷。

  周旖錦的神色又恢復了平淡,勸告道:「好容易聚在一起開家宴,眾位妃嬪還是和氣為好。」

  她話音一落,上座的魏景便緊接著道:「貴妃所言極是。」

  周旖錦入宮這幾年,他對她其實算不上很了解,在外捏造些她蛇蠍心腸的風言風語,時間一久就是自己也信了,他腦子一熱說出這話,許是這陣子對周氏一族緊鑼密鼓地探聽,出於愧疚,想同她求和。

  魏景心間也涌動著些複雜的情緒,忍不住伸手摟了一下身側的白若煙。

  他動作幅度不大,可周旖錦坐得近,一瞬間便看見他從白若煙背後環繞過去的胳膊,只是驚奇的是,魏景觸碰她的一瞬間,白若煙的身體似乎猛然繃緊,臉色呈現出一剎那推拒的神色,繼而又如常淺笑,那笑卻帶著幾分虛假。

  周旖錦一挑眉,輕輕咬著下唇,若有所思。

  她記得幾個月前,白若煙對於討寵一事可是十分積極。

  滿桌的盛宴,周旖錦只嘗了些糕點墊肚子,眾人推杯換盞一陣,便有人提議以詩會友。

  因著魏璇大捷,這月朝野內外終於緩和許多,魏景心情難得大悅,答應道:「好!」

  白若煙聽見「詩」一字,霎時間想起春日宴時慘烈的一幕,身子嚇得一個激靈,一抬頭,感覺眾人的視線都匯聚在她臉上,如一根根探索的針,要鑽進她身體裡去。

  不容她多想,魏景便詩興大發,先行詠了一首,眾人一番奉承,熱鬧過後,卻意外的冷清。

  以往吟詩賦詞多的是踴躍之眾,魏景疑惑不已,愣了一下,順著院中大部分人的目光,眼神落在身邊的白若煙身上。

  他眉頭稍皺起來,但未免白若煙出醜,也並未說話,一時間難挨的寂靜蔓延在整個院落中,似乎美食佳肴的香味都化成了不可見的硝煙氣息。

  白若煙如芒在背,她這些日子雖也學了些詩詞歌賦,但達到出口成章的程度還差得遠。

  她直視著魏景的目光,瞪著眼強撐了一陣子,終是泄了氣。

  劍拔弩張之際,忽而耳畔一道泠泠聲音:「本宮來罷。」

  這院子裡不僅是宮妃,還有許多皇室宗親,這樣小氣的僵持,難免失了皇家顏面。

  這一刻,白若煙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一滯,心底隱隱泛起震顫,看著周旖錦的目光充滿了不可置信。

  詩文向來是周旖錦拿手的長項,幾乎未經思索,便出口成章,甚至結尾一句與魏景所吟詩句相互應和,宛如神來之筆。

  短暫的寂靜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聲,皆為稱讚之言。

  「好詩!」魏景神色複雜地看著周旖錦的臉,心緒涌動。

  他從前對周旖錦的了解似乎是太少了。

  她分明應該是與白若煙最不對付的,卻偏偏在此劍拔弩張之際出言解圍,這般才華橫溢和識大體的氣度,滿後宮尋不出第二人。

  白若煙急促的呼吸還未平靜,看著魏景對周旖錦讚賞的眼神,心裡卻怎麼都氣不起來。

  從前她自以為,在這個虛假的空間裡,自己便是手握眾人命運、高高在上的神祇,可她身處其中越久,越覺得有太多事情是她根本不了解、也無法想像的。

  白若煙抿著唇,深深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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