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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海棠樹下

2024-06-19 16:55:28 作者: 救救小羊

  今日秋高氣爽,天色湛藍如洗。

  周旖錦命人擺了搖椅到院子裡,內務府送來了新養的綠菊,院前的垂絲海棠生了一樹柔粉小花,花瓣落了滿地。

  獨自調用人手,在鳳棲宮裡立小廚房是她入宮以來最明智的選擇,周旖錦心道。

  吹著細細柔風,她心情大好,連帶著前幾日的煩悶都消散了許多。

  周旖錦一口吃乾淨瓷碗裡的花生酪,花生酪奶白細軟,入口即化,唇齒間留下淡淡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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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廚房的廚子都是從丞相府千挑萬選送來的,最是懂她的喜好,周旖錦還有些不滿足地咂咂嘴。

  「娘娘,邊關來信了。」蘇新柔跑來,手裡拿著一封信件。

  周旖錦一下子坐了起來,眼眸里露出明媚光彩:「哥哥有消息了?」

  她急匆匆拆開信,入眼便是周宴熟悉的清雋字體。

  哥哥說邊關戰事將平,不日將歸家,也按著周旖錦的要求搜羅了些四皇子的行蹤。

  周宴的語氣依舊溫柔,仿佛還是從前那翩翩君子,隨意地提起邊疆景色、風土人情 。

  讀完,周旖錦也放下些心來。

  蘇新柔在一旁,提著扇子給她扇風,周旖錦有意試探她身世,便與她搭起話。

  「阿柔,你是哪裡人?」

  「奴婢也不知,」蘇新柔答道,「父母親說,奴婢出生時正逢先帝征戰,兵荒馬亂間無意被抱錯了,但等了好幾日,都尋不到奴婢生身父母,只得不了了之,奴婢……算是半個洛陽人吧。」

  聞言,周旖錦心裡瞭然,又問道:「你父母可曾留下什麼信物?若有機會,本宮可以相助一二。」

  「娘娘……奴婢謝娘娘大恩!」蘇新柔吃驚之餘,又十分感動。

  她思索片刻,說道:「奴婢一出生便被抱錯了,並不識奴婢的生身父母,養父母說,奴婢背上有一塊梨花狀的紅色胎記,若有一天要認祖歸宗,可以此來尋。」

  說完,蘇新柔不免感激涕零。堂堂貴妃之姿,卻願屢次相助她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宮女,貴妃娘娘當真是菩薩心腸。

  周旖錦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空瓷碗:「本宮知道了。阿柔,叫小廚房再做一碗來。」

  蘇新柔躊躇:「可是柳綠姐姐吩咐了,娘娘一日只能吃一碗……」

  「她又不知道,」周旖錦笑盈盈望著她,她心情大好,語氣也有些軟磨硬泡的溫柔:「你悄悄給我拿一碗嘛。」

  蘇新柔對熟人性子軟,一時不知道該聽誰的,猶豫之中,頓時臉頰染了粉紅,她今日梳著雙丫髻,顯得分外可愛。

  二人還未商定,遠遠便有人來通傳:「張才人和質子殿下求見。」

  魏璇走進來時,看見周旖錦坐在撲簌簌的海棠樹下,斜倚在搖椅上。

  她穿了一襲素白煙籠梅花百水裙,裙擺如清霧籠瀉,逶迤拖到地上,一派清麗華然。

  張才人問安,周旖錦素手倒了些葡萄汁,清潤的指節如琉璃杯一般易碎。

  「平身吧。」她聲音清冽,像細流漂過的紗絹。

  魏璇自以為對後宮是有些了解的。

  母親出身低微,昔日在玥國,曾受寵過一陣子,尤其是他出生以來,愈發有人坐不住,屢次下毒謀害,手段狠厲。

  他來齊國這些年,始終以為淑貴妃是同那些人一樣殘忍惡毒的深宮婦人,可他如今見過了,卻愈覺得淑貴妃同其他人不一樣。

  她宛如天人之姿,海棠樹下清揚婉兮,說不清的閒婉柔靡。

  魏璇心口一滯,險些腳步踉蹌。

  張才人自是感激涕零,說了許多感謝的話,一會兒又道:「嬪妾慚愧,不通醫術,娘娘拜託之事,恐怕不能完成。」

  見周旖錦臉色微微沉了些,她忙補充道:「娘娘若不介意,質子殿下略通醫術,可為您查看一二。」

  對魏璇的醫術,張才人其實是十分有把握的。在玥國時,後宮爭鬥不止,魏璇為了保護她,才十幾歲的年紀,辛苦鑽研,醫毒兩都術不必太醫院那些人差,甚至更加精益。

  周旖錦抿著唇,一對烏亮的眼睛打量了他兩下,眸光流轉,像沉在水潭中的黑曜石似的。

  她由蘇新柔扶著,緩緩站起身,望著魏璇說道:「你隨本宮來吧。」

  「是。」魏璇俯身行了一禮,跟在後面。

  路過一旁的石桌,他忽然瞥見被藏在信封底的書信,微風把信角吹起來,隱約看見清雋秀麗的「周宴」兩個字。

  才想起來,淑貴妃哥哥也被派去了邊疆。魏璇微微抿著唇,周宴一屆文官被派到邊疆去,不知道那會不會波及他,連帶著丞相府……

  正出神,蘇新柔轉頭看向他:「走快些。」

  魏璇這才匆匆跟上去。

  周旖錦不願張揚,屏退了眾人,只有兩個侍女隨身。

  魏璇沒那麼拘束,微微垂著眸,不知為何,目光恰好落在周旖錦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腰後系了淡青色的絲滌,隨風飄揚,愈襯得那處纖細柔軟。

  他的目光像被燙了一下,忙收回神,低頭看著青黑的石板路,心裡默念了一聲「罪過」。

  想起從前以為淑貴妃覬覦他容貌的念頭,魏璇更覺得自己可笑羞赧。

  進了內室,正要問周旖錦身體有何不適,卻看見她打開一旁不起眼的紅木櫃,從裡面提了一盒糕點出來。

  周旖錦打開盒子,問道:「質子殿下可否幫本宮查看,這糕點有無異樣?」

  魏璇正色,上前兩步,用隨身帶的銀針查看,又低頭聞了氣味,捻了些粉末細細查看。

  他雖看出糕點雖不是常用的製法,卻沒試探出毒物來。

  「稟娘娘,此糕點無毒,但製法有異,還是不宜食用為妙。」

  周旖錦微微皺了皺眉,又釋懷了。

  以文婕妤性格,想必也不會直接在糕點裡下毒,只是她不免覺得蹊蹺,若只是平常,她為何又急著要看自己吃下去才肯離開呢?

  正思索著,忽然聽見窗欞一響,不知何時外面已烏雲密布,密密麻麻的雨點一瞬間撲滿了窗子,狂風嗚咽,宮女急急去關窗,險些被風吹的拉不上。

  翠微宮有些遠,這樣大的雨勢,恐怕他二人回去,也要淋濕一身。

  吩咐人收好糕點,周旖錦有心與張才人交好,思量片刻道:「天色有些晚了,你們留在鳳棲宮用膳吧,嘗嘗本宮小廚房的手藝。」

  想起小廚房的精緻糕點,她唇角又帶了點嬌憨的笑意。

  聽了這消息,張才人受寵若驚,母子二人在廂房歇息,宮女上前奉了茶,上好的大紅袍盛在紫砂杯里,幽幽泛著清冽茶香。

  張才人十分高興,拉著魏璇的手說道:「娘娘對你我真好,你可知道,入宮三年來,留在鳳棲宮用膳的妃子,除了文婕妤還沒有別人。」

  屋子裡沒有人,張才人沒有拘束:「你那時候還小,都不知道,貴妃娘娘剛宮時候,那是頂天的氣派尊榮——真像在夢裡似的,我從前從未想過能與這樣的人物接近。」

  剛入宮的時候?

  魏璇愣了愣,突然低下眉去,睫毛微顫,掩住目光閃爍。

  淑貴妃剛入宮那年,他其實記得。

  那年他十四歲,如今回想起來,還像是噩夢一樣的年紀。

  他剛來齊國不久,魏景為了彰顯對玥國的厚待,起初面子功夫也是做足了的。

  然而就是這樣的優待,讓他這個「外來」的皇子顯得愈像不速之客似的,宮裡眼睛太多,他再怎樣收斂鋒芒,也有人將他當做入侵的敵人。

  那天魏璇剛下學,路過儲秀宮,忽的便被一個麻袋套住頭。

  視線被阻,他影影綽綽看見七八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些人將他緊緊鉗制住,暴風雨一樣的拳打腳踢往他身上招呼。

  他沒有防備,從前在玥國手足相殘之事不少,但表面上還是維持兄友弟恭的假象,鮮有如此光明正大加害與人之事。

  「輕點,別把他腿打斷了!」一個少年聲音傳來。

  幾乎是一瞬間,魏璇敏捷地認出了四皇子的聲音,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知道逃脫無望,只能盡力蜷縮,護住脆弱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丟在宮牆腳的雜草邊,五臟六腑泛著劇痛。

  他竭力撐著身子站起來,看見自己渾身是血,腿上的傷口猙獰。

  他不願回翠微宮,讓張才人看見這副場景,大抵又要心疼哭泣。

  魏璇猶豫了很久,決定去魏景下朝的路上攔住他,雖然多半是不了了之,但大庭廣眾之下,魏景還是會賜些藥物,以免日後重傷難愈。

  血跡在路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道子,魏璇踉踉蹌蹌趕過去時,只覺得渾身疼痛不能自已,筆直漫長的宮道繞城一團蜿蜒的線,他眼前一陣血紅色的天旋地轉。

  再醒來時,耳邊隱約傳來女子的聲音。

  一人問道:「聽說皇上昨日又去姐姐宮裡了?」

  「只是一併用膳罷了,皇上貪嘴鳳棲宮的糕點。」另一女子的聲音嬌俏清麗,還添了些含羞帶怯的韻味。

  魏璇身形隱在一塊假石後,抬首望去,人群簇擁著一個白衣女子,素白的綢緞淌著光,勾勒出仙姿玉色的姿容,那女子頭上帶著玉梅花步搖,一顰一笑皆是瑰姿艷逸。

  忽然有人發現了石頭後的魏璇,他渾身浴血,模樣屬實嚇人,幾個女子驚訝尖叫。

  忽然,那白衣女子走到他跟前,微微蹲下來看他。

  她樣貌年輕,雪膚花貌。步搖隨著動作輕顫,發出泠泠的聲響。

  魏璇頭暈目眩,身子也疼痛欲裂,眼前的場景也愈發不真實起來。

  大抵是他太痛了,一時間以為已經走在往生路上,天宮裡的仙女引著他,送到來世去。

  她確實被嚇到了,微微皺了皺眉。

  才剛入宮幾日,她對這裡的一切都不熟悉,以為魏璇穿著襤褸,是宮裡被人欺負的小侍衛。

  「你是誰,可需要相助?」女子猶豫了一會兒問道。

  魏璇眼睛半閉半睜,額頭上全是吃痛的冷汗,他嘴裡全是血,說不出話,卻突然抬起胳膊來,握住了那女子的手。

  多半是瘋了,魏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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