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憶

  故人相逢，又是心中期許，本應該高興才是，可偏偏，蘇弦的心裡莫名的生出一股拘謹的感覺來，坐在身邊的人，讓她往日的不拘小節有了很大的壓力。

  「左師哥，你跟弦弦真的以前就認識嗎？怎麼認識的呀？」問話的是陸夕冉，柔聲柔氣得讓人無法冷言相對。

  既已相遇，這個問題勢必有人會問，蘇弦也沒打算隱瞞什麼，對她來說，過去的種種也不過是經歷罷了，談不上丟不丟人的。

  「碰巧認識的。」左月堯回答得一帶而過。

  這個回答，連蘇弦都覺得略顯潦草了些，更別提對面兩個脖子都快伸過三八線的好奇寶寶了。

  

  「怎麼個碰巧法？」任尚突然想到左月堯這幾天的小小差異。

  會不會就跟對面的這個叫蘇弦的小師妹有關？

  自我聯想一番後，這好奇就更甚了，但怎麼也想不出，這兩個壓根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是怎麼產生交集的？

  「碰巧就是碰巧，你哪兒那麼多問題。」一聽這話，任尚倒沒什麼，陸夕冉的小腦袋立馬縮了回去。

  蘇弦理解為左月堯的這番行為，或是怕傷了她這個女孩子的自尊心，撒了這個毫無水平的謊，也真是難為他了......

  看了看窗外，進來的時候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現在卻越下越大，偶爾滑過的閃電在那麼一瞬間照亮了天際，很快又落入了黑暗之中。

  她喜歡下雨，但不喜歡這電閃雷鳴，總覺得破壞了雨天的氛圍，「我們認識的時候，他上高三，我上高二，我們是在鶴雲嶺認識的，那是我的家鄉。」

  她不想讓他為難，再者，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一個已成為朋友，而另一個，她解釋不出為什麼他能擔得起信任二字，這大概就是眼緣吧。

  那段青蔥歲月的短暫插曲，被緩緩地重現。

  兩年前，秋豐碩果的季節。

  蘇弦家的屋門口有一棵棗樹，一到秋天，棗樹上碩果纍纍，她就喜歡在這個時候爬到樹上摘棗子，摘滿一兜然後爬下來倒進籃子裡，等籃子裝滿了，她就哼哧哼哧地提著籃子挨家挨戶地送棗子。

  因為鄰居們對她都很友善，時不時地會拿點家裡能拿得出的好吃的送給她，所以每回這時候，她都會興高采烈地回饋他們樹上的棗子。

  這天，蘇弦爬上樹，找了個粗壯的樹幹站著，哼著跑調兒的歌曲，正計劃著一會兒籃子滿了要先送誰家，忽然看見自己的父親從遠處往家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招手。

  蘇弦也不理他，反正父親的行為舉止都不是她能理解的。

  等跑到樹下，一抬頭，見蘇弦在樹上，急急忙忙道：「快下來，村委會讓你去一趟。」

  「我不去。」心想著估計又是趙叔讓她去拿雞蛋什麼的，前幾天剛拿過，她都不好意思了。

  「外面來人了，說是來考察我們村的，聽說考察好了，會幫我們脫貧，你趙叔說現在村里屬你最能耐了，讓你去陪一陪。」

  「我哪兒知道跟人家說什麼，我不去。」

  「嘿，你個死丫頭，你就是頭犟驢，不知好賴，你到了那邊，把咱家的情況多跟人家說一說，說不定別人看我們家這樣，能多補貼點。」

  蘇弦一聽，更不想去了。

  她雖剛滿十六歲，但早已知道禮義廉恥，而且小女兒家的自尊心讓她慢慢地覺得，在人前應該體面一點。

  可惜直到後來的某一天，她才明白，在現實面前，自尊會被擊潰得渣都不剩。

  磨蹭了半天，蘇弦始終掛在她心心念念的棗樹上，看著樹下正到處找工具準備來硬仗的父親，又悄悄地往上爬了爬。

  「您好。」溫柔又陌生的聲音讓蘇長林停止了尋找，看著光鮮亮麗的來人，有些不知所措。

  「您是蘇長林蘇大哥吧？」女人笑容可掬：「您好，我是周泠。」

  「哦，好好，請坐，快請坐。」周泠一看就是個有文化的城裡人，從上到下散發著知識的光芒，其實蘇弦第一次瞧見周泠的時候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如果老天當初給自己的母親一個機會的話，一定會跟眼前的這個阿姨一樣優秀。

  「丫頭，你幹啥呢？家裡來客人了，快下來。」

  從來不會發火的趙叔成功地將蘇弦說服，她勾著拖鞋，正準備往下挪，又聽趙叔提醒：「這丫頭，怎麼還穿著拖鞋上樹了，慢點，踩好了再往下，小心摔著了。」

  對於蘇長林的不理不睬，蘇弦感覺趙叔特別像她的家長。

  她扭過頭，想安慰趙叔不要擔心，然後就瞧見了趙叔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一個男孩兒，正站在她的正下方，抬著頭看著她，看得分外的認真......

  一件白得發亮的襯衫，一條灰黑色的牛仔褲，腳上一雙沾了污泥的白色球鞋，高高的個子，烏黑髮亮的頭髮，一雙好看的唇正慢慢彎起了一個弧度。

  男孩兒抬頭看著她的舉動，就像在欣賞著什麼風景，興致盎然。

  這長年不進生人的小山村里，突然來了這麼個好看的人兒，也著實是件稀奇事，蘇弦假裝表現得自然又淡定，撅著屁股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落地後，蘇弦拍拍屁股上的泥，再將卷上去的褲腿放了下來，然後清了清嗓子：「我送棗子去。」

  說完拔腿就想跑，趙叔一把拉住了她：「棗子我幫你去送，周書記想在村子裡到處轉轉，你口才好，陪著去。」

  蘇弦心道：我口才好也僅局限於在學校的開學儀式上，照著寫好的文稿念一下開學致辭而已啊。

  但趙叔沒有給她逃跑的機會，將她拉到了周泠面前：「周書記，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閨女，蘇弦，聰明，學習好，懂事，村里人都喜歡，能說會道的，讓她帶您到處看看吧。」

  周泠的目光停留在蘇弦身上，不帶有任何歧視的笑容，讓蘇弦對她的第一印象格外的好。

  周泠將蘇弦頭上沾著的樹葉子給拿了下來，又摸了摸她的頭頂：「這一路過來都聽趙村長在誇你，讓我很想來看一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趙村長這麼誇獎，嗯，確實是個好孩子，來，給你介紹一下。」

  那個好看的男孩兒走近。

  「這是我兒子，左月堯。」

  「叔叔好。」好看的男孩兒微笑著跟她打招呼：「你好。」

  「這次趁著放假，就帶他出來體驗一下生活，順便見見世面，要是有什麼麻煩到你們的，還請你們多擔待。」

  瞧，文化人就是文化人，這話說得，拿捏不到一丁點兒毛病。

  蘇弦的嘴角抽了抽，覺得見見世面這個詞兒用得太過謙了，他們這個小山村哪裡能讓人見世面，她還想到外面去瞅瞅呢。

  周泠拒絕了趙叔要安排他們住鎮上旅館的提議，一來村里到鎮上，距離遠不說，來去還很不方便，二來，周泠說只有住在鶴雲嶺，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裡的需求。

  於是趙叔就將他們安排在了村裡的招待所。

  說是個所，其實就是僅有的一間瓦房，就在村委會辦公室的隔壁，好在人家是母子倆，也不計較，難得是個好說話的人。

  周泠想到處走走看看，趙叔讓蘇弦帶著去，周泠說道：「就讓孩子們在這裡待會兒吧，互相了解一下。」

  於是到最後，變成趙叔跟周長林陪著周泠去了，蘇弦覺得自己的父親難得積極了一回。

  她蹲下來扒拉籃子裡的棗兒，左月堯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扒拉，兩個人都沒說話。

  蘇弦扒拉出一個她認為最大的一顆棗，扭過頭，吃力地昂頭看著高高的人，然後攤開自己的手心：「你吃嗎？」

  這是蘇弦跟著村里人所學到的待客之道，不管來了誰，端茶倒水拿好吃的，一定不會錯。

  蘇弦家裡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個棗兒了。

  左月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伸手就來接，蘇弦卻倏地收了回來，跑去放在水裡洗了洗，才將棗子放在左月堯的手心裡。

  棗子嘎嘣脆，比想像中的要甜很多，左月堯吃完一個，蘇弦又遞上一個洗好的，一來二去，左月堯一連吃了十個棗子才拒絕了她再次的好意。

  看來今天的晚飯是不用吃了。

  他看著蘇弦，明明有著女孩子的稚氣和可愛，卻又活脫脫的像個男孩子。

  「我叫左月堯。」他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知道，你媽媽剛剛說過了。」

  「你叫蘇弦？」

  「嗯。」

  「你多大了？」

  「十六。」

  「咱倆一樣大。」

  「你也上高二了？」同齡人之間的融入總是那麼的自然，蘇弦不禁打開了話匣子。

  「高三。」

  差點就掰著手指計算了。

  「小學的時候跳了一級。」

  好吧......

  蘇弦見著好看的人將袖子往上卷了卷，幫著自己分裝著籃子裡的棗子，心頭有些奇怪，他看起來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為何幹活兒的動作卻一點也不笨拙？

  同齡之間容易產生比較的心理，生活環境的懸殊讓蘇弦產生了落差，好勝心驅使著她想從其它方面著補，於是，就想到了經常被人誇讚的優點，然後信心十足地問對方：「你的學習成績在班裡能排到第幾名？」

  「第幾名？」好看的人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這讓蘇弦覺得勝券在握了。

  「對啊，第幾名？」反正她的成績都是名列前茅的，為此有些沾沾自喜。

  「我不怎麼關注自己的排名。」蘇弦剛準備偷著樂，又聽他十分平靜地說了一句：「反正每次都是第一。」

  嘴巴張了半天，再挫敗地閉上，直罵自己是豬頭，剛剛人家都說了跳級，成績還會差嘛！

  還好，他沒反問她，否則這臉可就丟大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