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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尋寶記(1)

2024-06-18 12:38:38 作者: 曾經那時窗口白楊

  這是在某年某月的一天,時間在這裡其實沒什麼概念,十里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亂石山,山里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石頭,就是那十幾戶在大山深處苦捱日子的人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祖先會選擇了這麼一個貧瘠荒涼,還山路難行的地方來定居過活,其中的原因連村子裡年紀最大的老神頭也說不清楚。

  老神頭以前是個手藝不錯的石匠,現在則是個懶懶散散的老瘸子,他喜歡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袋。每到這個時候,那隻禿了半截尾巴的老黃狗就會乖乖趴在他的腳邊,抬著頭眼巴巴看著他,希望他能扔出來半塊硬得像石頭一樣的死面燒餅,好讓它慢慢舔著,潤濕了,嚼碎,咽下去,讓那乾癟的腸胃能充實一些。

  同樣陪在老人身邊的還有一個黑黑瘦瘦的半大孩子,他沒有大號,只有一個極常見又很響亮的乳名——「狗剩」。

  狗剩是被老神頭撿來的,不知道爹媽是誰,見他的時候就是一副邋裡邋遢皮包骨的模樣,那時候兩三歲的他正在和兩個月大的大黃在搶那半個硬餅子,滿臉都是灰撲撲的煤灰,只露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珠和殘缺不全的乳牙,一腦袋的焦黃亂發,光著身子,連衣服都沒有。

  「怪可憐的嘞!跟著吧……」老神頭只乾巴巴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狗剩就一路隨他回了那個冷冰冰的老房子,再然後,這個小毛頭就成了老人的徒弟。

  為什麼要他做自己的徒弟而不是兒子,老人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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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老神頭的邏輯,他如果把這麼個小孩子丟在這荒山野嶺孤僻村子裡是喪了良心,可就這麼把孩子過繼過來恐怕會對不起他的爹媽。

  畢竟狗剩四肢健全、腦筋也不差,除了說不清楚名字和來歷地址以外,壓根就是個健健康康的男娃。那個重男輕女勞動力就是一切的年代,連先天有點小殘缺的男孩都要當寶貝供著的,怎麼可能就這樣給扔在荒山里?要非說什麼原因,恐怕就只能說是拍花的人販子才幹得出來了。

  轉眼狗剩跟著老神頭過了就是十個年頭,每日裡除了砸石頭刻佛像,平時也會陪著老人守在台階上看著山外面發呆。久而久之,這傻乎乎的一老一小加上一條老黃狗,自然也就成了十里山村子裡一道獨特的景觀。

  十里山是亂石山,方圓十里就磨盤村這麼一個小村落,靠山吃山,村里人都靠著給鄉里的石雕工藝品廠打磨石料過活,十幾戶人家四十幾口子都會砸石頭,刻上個碑,打個碾子磨盤,或者手巧的也能做四不像、石獅之類的鎮門口,可是這裡能真正說得上算是個好手藝人的,也只有老神頭才實至名歸。

  老神頭最善於雕刻石佛像,而且是廠里特聘的技術顧問,憑著一手石雕的絕活,他還是附近幾個鄉里大大小小寺院道觀的座上賓,甚至連省里有幾個教授級的老專家,也偕同來找他出山修復過那些損壞了的文物石像。按照村里人的說法,老神頭是咱磨盤村的能人,是魯班老爺託夢授藝嫡傳,人家是有著祖師爺庇護的。

  不過小徒弟狗剩是知道自家師父壓根就沒那麼神,起碼老爺子從來就不刻碑也不打磨盤碾子以及石桌石墩,就連那些鎮門用的石獅和石鼓之類也沒有打過。

  不是說老神頭沒有這個手藝,要知道這位可是能給文物級石像補殘的手段;也不是說他瞧不上那些沒技術含量的活計,看看他們一家子的生活就知道——這老房子裡可滿世界連個像樣家具都拿不出來的。

  只不過這老爺子脾氣犟,每天就喜歡和個石人佛像較勁,而且干起活來還忒講究,從選料到動工親力親為,而且在三月十七,二月初二,正月初一以及正月十三這幾天都不會動工,動手的時候還要給祖師爺上供,給毛胚料披紅掛彩。

  小時候的狗剩最喜歡這所謂的開工儀式,對他而言,開工的時候就是過年,因為上完供的白面饅頭是能可勁造得,當初那個年月,能有白饃吃也實在是幸福得緊哩!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老神頭至今已有一個多月沒什麼活計了,按照村里人說,老人如今是十足地「倒了血霉」。實際上外面已經是天翻地覆,連廠里也開始歇工歇業,更不用說那些日漸稀少的寺廟道觀,那還有什麼心氣再返修重建之類的。

  老人每天發呆的時間越來越久,後來幾乎是一整天都在門口蹲著,這種時候狗剩卻已經長大了不少,他不再只陪著老神頭,每天忙忙碌碌的幫著劈柴打水,或是打磨那兩件鋤頭斧子,還有把家裡的衣服床單都洗了晾起來,儘管肚子餓得咕咕叫,可是他臉上倒總是笑嘻嘻的。

  相比老人卻開始消瘦而憔悴,皺紋深了不少,顴骨高聳,兩道凹陷從他臉的兩側一直蔓延下去,在鎖骨處留出了一個大坑。他的雙手常用斧鑿,留下了刻得很深的繭子和傷疤,但是這些傷疤中沒有一塊是新的,它們象歷史一般陳舊,並且逐漸開始脫落掉了下來。

  「爺,咱家沒糧了!」狗剩在屋裡把米缸敲得噹噹響。

  「去找四小子拿點過來……回頭我還他。」老神頭連腦袋都沒扭,只是從身邊抓了一把乾枯的荒草揉碎了塞進菸袋鍋子,咵咵地打著火鐮,一股子煙燻火燎的味道很快就飄了過來。

  嘴角扯了扯,狗剩的小臉皺成了一團,他很清楚所謂四小子是個什麼路數,而更知道所謂「還」的概念是什麼意思……

  輕車熟路穿行在石砬子中間,兩大兩小四道身影趁著夜色默默繞過了山樑,一直到一個半月牙形的矮坡才停了下來。

  黯淡的白光灑在荒草上,光禿禿的酸棗樹支楞著枯枝微微顫抖,時不時隨風發出嘎吱咯吱的怪響,一條猥瑣的四腳蛇剛剛從樹後竄出來,就被毛乎乎的爪子一下子踏住,接著一張碩大的嘴巴湊過來兩口吞進嘴裡,咬得血淋淋咔咔作響。

  大黃也是餓得緊了,這幾天沒怎麼餵過它,所以一見到嘴的東西也沒有猶豫,直接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根本不理會旁邊狗剩一臉苦兮兮的表情。

  老神頭圍著樹轉了轉,又抬頭看了看月亮,很快直接把眼光落在了幾步開外的地方——這是正對著山凹的一塊凸起,斑駁地露出了半截青石,上面青一塊綠一塊的都是苔蘚。石頭下面黑乎乎是一個扁扁的岩縫,裡面淡淡冒出了裊裊婷婷的白氣,在石旁草葉上面結出了幾顆晶瑩的露珠,接著又承載不住似的吧嗒吧嗒落了下來,在地上啪一聲摔得四分五裂。

  「叔……就是這兒?」旁邊一個黃臉的精瘦漢子彎腰背著鼓囊囊的麻袋,齜牙咧嘴地沖老神頭低聲問。

  搖搖頭,沒說話,思索了片刻,老神頭拾起了一塊拳頭大的石子甩了出去,嗖地準確無比打在了岩縫旁邊,只聽悉悉索索一陣亂響,從那黑乎乎小洞裡,一對碧綠碧綠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惡狠狠瞟了三個人一下,那白色霧氣立刻就斷了線,接著就是呲啦啦地躥出來一條胳膊粗的紅磷大蟒,昂首挺胸衝著最前面的大黃飛快遊走,可到了近前一轉頭,卻猛地一口往側面老神頭他的腳脖子叼了過來!

  「啊!」

  狗剩嚇得尖叫了一聲,倒退了兩步,旋即又立刻撲過來就要拽那蟒蛇的尾巴,而此刻老神頭的一對乾瘦大手已經緊緊攥住了蛇頭的腔子處,猛了掐住,同時「嗨!」地低喝出聲,一下子把右腳跺在了那蟒蛇的尾巴上面。

  「吱……嘎!」

  紅磷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張嘴半張著卻是死活也閉不上,急得吱吱狂叫,肥碩的身體也左右亂扭,竟把撲上來的狗剩一下子撞出了老遠!

  「四小子,你站那兒……你他娘是死人啊!快拽著點兒……」狗剩坐在地上看到老神頭老臉通紅,胳膊也開始隨著蟒蛇的動作被甩得左右揮舞,連忙跺腳對不遠旁邊呆愣著的黃臉漢子大罵了起來。

  「我的爹!」四小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扔掉了背上的麻袋,手刨腳蹬地撲上去抓住了那大蟒的下半截身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命把它往地上摁了下去……

  畢竟是年富力強的小伙子,有了這麼個生力軍加入進來,老神頭的壓力立刻減輕了不少,連忙身子一靠,整個人挨著四小子往地上一壓,匯合著兩個人的力氣總算把這畜牲按得動彈不得。

  狗剩此時抓著一塊拳頭大的石塊跑了過來,對著蛇頭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頓亂砸,轉眼就把那蟒頭砸了個血肉模糊;再看大黃這邊,它不知何時也已經咬住了那大蟒的尾巴,嘴裡嗚嗚亂叫,晃著腦袋左右亂甩,看那架勢,倒是真沒失了禿尾巴狗的那份彪悍!

  「呼……」

  不約而同,三個人同時長長出了一口大氣,接著就是大口地喘了起來。看到身後邊大黃還在連撕帶咬,四小子哭笑不得地揮手給了它一巴掌,笑罵說道:「你個狗日的,還沒完了嘞!」

  前面狗剩眼珠一瞪,卻也不服氣地馬上給了四小子一腳:「你嘚瑟個啥?它比你強多了!」

  「嘿嘿!你個……」四小子被他踢得一齜牙,惱火地剛要張嘴罵娘,卻發現老神頭一對昏黃的老眼猛地張開,神光四射,那股子氣壯山河的氣勢頓時塌了下去,連忙乖乖閉上了嘴巴。

  「叭!」

  老神頭掏出了一次性打火機,明亮的火苗嗤地冒出來,湊著煙鍋美美吸了一口,噗地吐出了一個煙圈,接著滿意地把打火機在手裡轉了轉,然後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志得意滿地說道:「鬧騰個啥……不知道該忙活正經事了?」

  四小子和狗剩立刻臉色一正,腰杆筆直坐了起來。

  「叔(爺),你意思說這個石頭坷垃里就有寶貝?」

  「廢話!還磨嘰個屁,動手……」

  老神頭率先站了起來,搓了搓手從麻袋裡拽出了一根短把子羊鎬,對著那岩縫狠狠砸了下去……

  四小子他們也互相看了一眼,狗剩手快,先把小鐵鍬抱在了懷裡,四小子卻是晚了一步,只好眼巴巴看了看,從裡面捯飭了半天,才掏出來一隻鐵錘和半截扁口的鐵釺。

  運了半天氣,他依依不捨地撕下了一塊衣服里襯,熟練地在手上繞了幾圈,然後找准了羊鎬刨出來的豁口,把鐵釺插了進入,叮叮噹噹地開始鑿了起來。

  這個地方幾乎都是七棱八岔的石頭砬子,能用到鐵鍬的地方並不多,大多數都是鐵釺和羊鎬在出力,所以狗剩自然要比別人輕鬆很多,自然也就有了功夫去琢磨心事。

  對於他來說,今天夜裡的活計並不陌生,老神頭帶著他和四小子一起幹過兩三次了。十里山的石頭下面出寶貝,這在磨盤村是半公開的秘密,說穿了其實就是一些夾雜在石層里的極品玉料,當地人在河床和灘涂上會撿到一些特殊的石砬子,經有經驗的匠人們打磨過就會「透閃」。

  當然這種玉料並非常見,而且雜玉居多,大多數是褐色和青黃之類的次品料,對於老手藝人來說,真正能稱得上是珍品的,應該是那些伴生在礦脈上的玉髓,這些幾乎沒有雜質的玉料往往一出土就身價百倍。在老輩人的口口相傳里,這些所謂特級玉料的玉髓,其實就是女媧老娘娘給後代兒孫們留下活命的寶貝。

  老神頭這勘察地脈的本事憑得就是半輩子的經驗,加上從省里老專家教授嘴裡套出來的知識,還有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學來的一些老年間駁雜風水道理。而作為一個會望風水的老手藝人,自自然然也就被村里人越傳越神,久而久之就被起了「老神頭」這麼一個雅號。

  四小子是老神頭的本家侄子,平時就靠倒摸那些稀罕玉石玉料過日子,手頭要寬裕很多自不必說,不過他的眼光不行,壓根對堪輿摸不著頭腦,通常只能巴望著自己這位叔叔心情大好時候,領著去踅摸上幾塊好料。

  狗剩是不喜歡和老神頭一起出來做這活計的,一是因為這活計辛苦,二是太過於危險……

  例如剛剛那種情況,狗剩就已經見過了好幾次,獸有靈性,在艱難的尋寶過程里,那些兇猛的異種蟲蜱總是突如其來,更別提老神頭所說在挖掘過程里,還有可能會突然塌方,落入那些古墓陷阱之類的倒霉事了。

  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狗剩對於怪力亂神之類的始終有些莫名恐懼,但事實上,餓得咕咕叫的肚皮還是一次次讓他身不由己,默默跟著一起出活計來了。

  恨恨地看了四小子一眼,狗剩對於這個人可以說有著莫大的怨念,在他的概念里,假如沒有這麼個多事的人在,恐怕老神頭就不會打這主意掙錢餬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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