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如不見
2024-06-18 04:59:52
作者: 卒帥
文靜還沒說完,在宋鈺眼神下將後面的話吞回肚子,無辜地睜著大眼睛將響箭抓在懷裡:「好吧,既然男人靠不住,就只能讓我這弱女子來英雄救美咯。」
宋鈺抬頭看了看樹蔭盡頭,約莫還有百丈的時候忽然翻身,下車之前還不忘重重拍了馬屁股一下,然後慢條斯理站在路中央:「都出來吧,我還有很多事。」
宋成成說得沒錯,只要出了樹蔭,這些殺手肯定不會暴露,而且馬車這樣一陣疾馳,修為稍差一點的都被摔在後面,哪裡可能還追得上來?馬車本可以停在哪裡的,但宋鈺相想著解決了這些人還要回去照看下宋成成,乾脆就讓羅雅丹二人離得更遠一些。
幾道氣息悠然而止,卻沒有人露面,只是冷然地看著站在樹蔭下慢條斯理挽著袖口的下人。其中有一人覺著有些無聊,抬腿繼續朝著快要跑出處樹蔭小道的馬車追去。
「還是要我自己動手。」林蔭道上只有一聲長嘆,宋鈺身影就如那聲嘆息般消失在空中,當他身影再次回到路上的時候,腳下已經多了一個因為痛苦而扭曲掙扎的身影,宋鈺低頭看了看,然後抬起腳對著掙扎的人胸口重重踏下。
安靜的樹林只有骨骼碎裂的喀嚓聲。
胸口凹陷,撒手人寰。
「你是誰?」左邊的樹蔭下出現一個矮小的聲影,那人眼中充滿著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的同伴修為如何他們最清楚,所以越是如此越不敢大意:「完骨境高手在你眼中連招架之力也沒有。」
宋鈺身形再次閃爍,隨即從另一邊的樹蔭下飛跌出一道人影,滾落在同伴腳下,只是這人比同伴情況更糟,人還在空中,脖子已經如折斷的樹枝一般軟綿綿地垂了下來。那現身的人看得心驚膽戰,完骨境之所以稱之為完骨,是因為真元運轉後渾身骨骼堅若金石,結果在這人面前,卻比小雞還脆弱。
殺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這人和那些市井平民沒有區別,只是在他忽然出手的瞬間,才有真元散逸出來。
散逸出的真元卻是那樣的恐怖,如深谷寒潭一般散逸著凜然氣息。
「恐怖如斯!」這是殺手唯一的念頭,羅家那女人身邊的扈從竟然是如此恐怖的高手,殺手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接下這看似簡單的任務。
「你是誰?」
宋鈺不答,只是緩緩朝著那人走去。
「不殺我,我告訴你給出花紅的人的身份。」殺手站在原地不敢動,因為這個下人表現出來的修為絕對是他沒法抗衡的,只要一轉身,自己就會步上同伴的後塵。
宋鈺終於開口了,只是這並不是殺手想要的答案:「我不需要知道。」
很平淡地抬手,然後扭斷脖子。
和聞祝一戰後,宋鈺發現自己身體正在朝著一種奇妙的方向發展,他甚至能感受到虛無杵在源源不絕地將一些東西往他體內強硬地填充,而他只能被迫地接受。不過現在看來這似乎也不是壞事。
真元之下摧枯拉朽。
神念如漣漪般以宋鈺為圓心朝著四周擴散,掃過兩旁樹林,掃過每一片葉底,發現沒有漏網之魚後宋鈺才收回神念。宋成成那邊大致能應付,唯一會拖住他的可能是那個完骨境殺手。
剛走兩步宋鈺忽然停下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自己給疏漏了,轉頭朝著樹蔭盡頭望去,羅雅丹的馬車早已消失,這會應該在廣袤的平原上飛馳。
宋鈺終於明白讓自己不安的緣由。
響箭!
他沒有聽見響箭的聲音。
※ ※ ※
「你不擔心那傢伙?」文靜坐在宋鈺先前所坐的位置,此時車帘子已經被挽起來,但她還是將嗓門提高很多,這樣才能保證聲音在快速行駛中不被風吹散。
羅雅丹坐到車廂門口,感受著風在耳旁呼嘯的聲音,讓她將所有的驚慌都忘記,風從腋下穿過,捲曲袖袍,羅雅丹覺著自己一瞬間可以御風飛行,廣袤無垠的曠野中,神念如收到春雨滋潤的野草般瘋狂生長。
羅雅丹甚至『看見』了被馬車擋住的那條狹長林蔭小道。她想了想忽然說道:「他把《碧落賦》傳給你了吧?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你身上的氣息。」
「碧落賦?」文靜微微一想就猜到羅雅丹所指:「那傢伙是要我背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他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他,十幾年的惡氣就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可以抵消的嗎?他欠我的,永遠都欠我文靜的。」
「你們…以前認識?」
「他好像認識我,但我記不得他了。」文靜側身,微微拉低脖子處的衣領,露出兩個筷子大小的傷疤,十六年時光讓傷疤已經變得黯淡不少,但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卻依舊醒目:「這是我一周歲的時候那傢伙弄在我身上的,那時候他是我爹爹的學生,好像也是因為這事,爹爹沒有再教他了,嗯……一定是這樣的,爹爹將他掃地出門,趕出了文心大宅。」
「喔!你父親有沒有說宋鈺的家庭情況,家在何處?」
「奇怪的是我後來問我爹,我爹又矢口否認宋鈺是自己學生,當時我分明將他們的話聽得很清楚,一定是我爹也覺得有他這麼一個野蠻的弟子感到臉上無光,送我一些破口訣就指望取得爹爹和我的諒解…哼!」
「你永遠不知道他送了你多麼珍貴的東西。」羅雅丹微微一笑,心中又有些失落,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被大哥搶走某個玩具一般辛酸:「你為什麼要跟著他跑這麼遠?」
文靜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般馬上緊張起來:「本小姐去哪裡還需要為什麼嗎?我娘去世後,我爹被一個狐猸子給迷住了,我看著那女人就渾身不自在,跑出來後正好遇上這傢伙了。想著他也可憐,就收了他做下人。死宋鈺整天心不在焉的,經常還在背後偷偷盯本小姐屁股發呆,本小姐其實知道,就是要眼饞死他……」說道最後文靜發現自己好像說漏嘴了什麼,猛然閉嘴。
羅雅丹心中一笑,嘴在堅強,心在投降。
「這裡夠開闊了吧!」文靜抓起響箭左右看看,沒看出個什麼究竟來,抓著箭杆尾部往頭頂甩去。與此同時,羅雅丹忽然驚呼:「當心!」說罷猛然用力將她往車外推去。
風聲、嘶鳴。
文靜一瞬間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旋轉,碩大的車廂在眼前翻轉,轟然砸落在地上。
文靜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腕、膝蓋處撞得皮開肉綻,身邊跌落的還有斷為兩截的響箭。
遠處棗紅色高頭大馬奄奄一息臥在地上,脖子處還插著一支明晃晃的彎刀。
「死女人,你怎麼樣了?」文靜倉惶地朝著還在地上翻滾的馬車跑去,這時候也不指望對方能回答自己。
一隻手從空中閃出,隨後文靜看見一個人從虛空中閃現出來。
那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車廂另一邊,微微抬手輕描淡寫便將還在翻滾的車廂托住。
「你是什麼人?」文靜朝車廂裡面望了一眼,文靜正艱難地從車廂里爬出來,口鼻間儘是鮮血。
攔下車廂的人和文靜身高不相上下,四肢細長。聽見文靜的呼喊,那人微微扭頭,露出一張滿是怪異圖案的面孔。
「疫人。」文靜心中有些發悚,看著這張花花綠綠的臉就好像看著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心中泛起一陣陣寒意,左右看看終於讓她找到了一塊石頭。
「呸!本小姐連夜叉都不怕,還怕你這傢伙。」文靜給自己壯著膽,俯身雙手抓起石頭舉過頭頂,朝著那忽然出現的疫人快速衝去。
快與慢的概念是一個相對而論的說法。
在蝸牛眼中,烏龜的速度是快的;在兔子眼中,卻又是慢的。
呼呼風聲在耳畔吹動,文靜覺得自己幾乎快飛起來了,但那個兇巴巴的傢伙距離自己卻還是那麼遙遠。
文靜想放棄,舉著的石頭太大,耗去她大半力氣,而且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奔跑也一點不浪漫,好幾次她都差點被絆倒,全憑著一口氣咬牙支撐才讓她堅持了下來。
「總算到面前了。」文靜心裡想著,毫不猶豫將手上石頭朝著那人砸去:「結束了吧!」
文靜剛升出砸人念頭的瞬間,一隻腳已迎面飛來。
這一腳很重,直將她踹飛出比先前滾下馬車更遠的距離。
那人再次回頭,縱然是望著不斷咯血的羅雅丹也毫不動容:「我的任務是將活著的你帶去見某人,至於以後你是死是活便不是我關心的事。」
羅雅丹靠著歪歪斜斜的馬車坐起來:「可是諾德龍翼?」
「這話沒有任何意義,究竟是誰你也很快就能知道。」矮小的疫人俯下身剛要去抓羅雅丹,忽覺天地躁動,似乎有猛獸跳出叢林。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一柄湛藍飛輪脫袖而出繞著他身畔疾飛。
飛輪散逸出層層精光,將疫人裹在其中,仿佛如混沌中雞子般穩立於地。
一點黑影從遠處樹林中飛出,人在百丈外便揚手斬出一道刀光。
自從藤條箱被君岳拿走後,宋鈺將自己的所有家當都隨身攜帶。
宋鈺喜歡障刀,是因為這刀可劈可刺,兼具刀與劍的功效。
但他喜歡障刀還有一個原因,刀夠直!
直刀是一種態度!
宋鈺從來都喜歡簡單而乾脆的方式,因為這中方式夠粗暴。
刀芒在空中一閃即逝,但裹在藍色雞子中的疫人臉色卻前所未有的凝重,因為在看著刀光的那瞬間,仿佛有神秘的力量正被牽引著,悸動著他的靈魂。
在刀光下,他仿佛回到那脆弱無比的襁褓中。
下一刻,一溜黑光落在雞子頂端,粗暴地斬開藍色光幕。
刀光的主人才悠然現身山落在三丈外的草地上,臉上面具的花紋比疫人的圖騰更複雜,也更嚇人。
「夜叉!」疫人皺著眉頭,年前夜叉與聞祝驚天動地的一戰幾乎成為殺手界的一場盛宴,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殺神怎麼會被自己遇上。
一開口,真元乍泄。
直刀碾碎雞子,在話音還未落下的瞬間,連帶著飛輪和它主人一同劈斷。
直刀有靈,回落鞘中。
天地間殺機驟停。
「你來了。」羅雅丹靠在車廂壁上,那張紫白相間的面具,黑色衣服上那紅色怪異圖樣都太熟悉,熟悉到閉著眼睛也能想像的到,更關鍵的是夜叉就像幽靈一樣總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出現。
虛無峰上,當倪雒華生出殺機的時候,他出現了;
羅府中,柳未寒向她舉起長劍,他出現了;
通海河上,當她差點死於彭亮和烏蠻的凌辱中,夜叉在遠處山頭拉起長弓,射出一箭;
在幽門中,面對歌舞魔的時候…
羅雅丹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話,也許應該是一首歌才對。
「……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
這是踏月節上,月嬌唱出的半闕歌詞,寫詞的人是她的扈從,那個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扈從。
宋鈺很煩躁,但還是強忍著要殺人的衝動走上去,半蹲下身查看著羅雅丹的傷。
「可惜這次,你來晚了。」
宋鈺不敢貿然將真元渡入羅雅丹體內,自從將五彩蓮台弄壞的那天后,他的真元已經發生了極其詭異的變化,似乎能改變生長規律,宋鈺只是隱約猜到自己受到懷中虛無杵的影響。
「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宋鈺沙啞著聲音安慰著。
羅雅丹嘴角露出一絲慘笑:「這話很熟悉。」說話間搖搖晃晃地伸出手去觸摸紫白相間的面具。
宋鈺微微後仰,避開伸過來手。
羅雅丹卻並未因此停下,依舊執著地將手抬得更高,血糊糊的臉上有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毅。
宋鈺想了想還是低下了頭,有些事不能永遠都隱瞞著她,如果羅雅丹知道自己身份,自己也就不會和他分開,而今天這樣的事也就不會出現。
陽春指,胭脂血。
羅雅丹手指搭在面具邊緣上,但最終沒有摘下這張面具。
她曾日 日夜夜都想知道的答案,這一刻卻放棄了,只是冷然地與面具下的眼神對視:「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