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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賣弄

2024-06-18 04:59:11 作者: 卒帥

  宋鈺終究不是鐵石心腸,想起先前拋下奪人獨自離開的情形就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堵得慌,自己為何會有那樣的決定,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莫不是真有利害之物在影響著我?」宋鈺從懷中將虛無杵取出來,他一直不明這玩意究竟是用什麼東西打造而成,甚至感受不到虛無杵的質量和溫度,若不是眼睛能見著,宋鈺真懷疑被自己抓在手中這黑漆漆的玩意是一團空氣。在得到虛無杵後,宋鈺從沒停止過過對這東西的琢磨,他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甚至順著紋路將虛無杵檢查了好幾回,意料中的機簧、機關一樣也沒出現。

  泡在水裡,虛無杵就懸浮在水中;放在火上,黑漆漆的杵子就變得通紅而透明;若不是相信滄瀾大楓不會無聊到將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玩意藏在山腹最深處,宋鈺早就將這東西砸碎了慢慢研究:「如果我有一台射線掃描儀,就算是把你分解為分子結構,也能將你的秘密挖掘出來!」

  宋鈺無奈地將虛無杵收回懷中,手指不小心碰著懷裡蓮台,剛壓下對奪人的負疚一瞬間又占據了心神,將小小蓮台舉到眼前端詳著,蓮台上那抹緋紅已經淡去,化著水粉色掛在其中一片正含苞欲放的蓮葉上。看了蓮台數眼,宋鈺猛然警覺自己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再呆下去便會有暴露行蹤的可能,正打算重新裝回懷裡時,忽然發現蓮台上漸漸生出另外一種顏色。

  一縷紫氣如水霧般爬上另一片蓮葉表面。

  

  宋鈺本以為是旭日穿過煙霧形成的紫光照耀在蓮台上所致,但仔細一看卻分明是實實在在的紫靄。紫色霧靄還在一點點匯聚,如聞腥的蒼蠅般瘋狂地沾滿那片蓮葉,直到蓮葉上固有的白色已經再尋不著,最中間花蕊處開始升出一根黑錢。

  乍一看,那根細線通體呈黑褐色,從最初指甲蓋大小生長為尾指長短,比麥芒粗不了多少,但卻有著詭異的力量。黑線仿佛是將周圍所有色彩、光線盡數吸納,即便是宋鈺眼神也再無法從上面移開。

  反覆注視才發現那根黑線竟然是一枚細針。

  宋鈺最初以為是不小心出動了五彩蓮的機關,將藏於蓮台中的飛針樞紐打開,以至於讓黑針彈了出來,但再細看這哪裡是黑針,竟然是濃郁的紫氣凝聚為一處所至,而長針始終虛空懸停於蓮台之上,和蓮台底座保持著三寸距離,針尾與蓮台之間的空間竟然是一片混沌未明的力量擴散所致。

  長針一旦停止變化,就如熟透的蘋果般開始在蓮台上顫動,仿佛是要脫鞘入雲霄的利劍。宋鈺最終還是忍不住咦了一聲:「坐而論道,方明利害之物。《碧落賦》中的厲害之物竟然說的是它,這和當初若非在鎮魔島用神念匯集周遭靈氣,凝聚出葵水的道理如出一轍,只不過這蓮台凝結出的是旭日紫氣。」

  宋鈺念想及此便知自己是氣運好到逆天,如果他能堪破其中奧秘,就算修為不能提升,在眼力境界上也會大有裨益。擋下他毫不猶豫地調動本就不多的神魂,用神魂團團將紫黑長針裹住送到自己眼前要仔細琢磨,結果神魂竟然在那瞬間差點失控,一道似有似無的力量硬生生將他神魂震散,紫黑長針便要破空而去。

  「想走!「宋鈺豎眉輕喝,拇指中指平出,從下而上直接捻住長針尾部,手指一旦與長針接觸,便有兩道半紅不白的光華閃現,如鐵鉗般穩穩夾住長針。

  紫黑精光和手指迸射的光華一相接觸便發出轟鳴,仿佛是兩道雷團在空中碰撞到一起般聲勢浩大。

  此刻的宋鈺,無論是真元還是神念都是最虛弱的時候,而那紫黑長針衝突之勢卻是越來越劇烈,更詭異的是自己真元從最開始的僵持變成了依附,源源不絕地朝著長針涌去。

  長針仿佛是吃了細糠的小香豬般撒歡地顫抖著。

  宋鈺心中暗自苦笑,本以為是自己的機緣,沒想到下一瞬間竟然成了劫難,這紫黑氣霧聚成的長針端是霸道非凡,不但神魂對它無用,就連號稱能橫掃大荒一切事物的真陽炁竟然也不能奈何,而且此刻的宋鈺也失去了真陽炁控制,只能被動地朝著長針輸送著真元。再如此下去不消一刻鐘,就會將所有真陽炁吸納得乾乾淨淨。若是不留下隱疾,也許三五個月可以恢復真元,但宋鈺卻連三五炷香的時間也等不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著牙猶自不甘心地堅持著。

  最後一絲真陽炁被吸得賊去鏤空,渾身筋脈在這瞬間仿佛是在烈日石暴曬十年的河堤,入眼儘是乾枯開裂的長廊,暴露在外的肌膚也開始顯露出蛛網般縱橫交錯的裂紋。

  噗通——

  宋鈺只覺腳下一軟,再沒有半分多餘的力氣來支撐身體,如爛泥般癱軟在山坡上。

  長針上紫芒再次暴漲數寸,宋鈺自討下一刻必然會被這所謂『厲害之物』給逃逸,暗自叫著:「完了,完了!」只是這長針上蘊含的氣息太過於詭異,這種力量有一分熟悉,但更多的卻是令人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陌生,連宋鈺也無可奈何。

  吸納完最後一絲真陽炁的長針一反常態地停了下來,輕飄飄地墜落在宋鈺掌心。

  世間沒有人比宋鈺更明白真陽炁的霸道,這玩意純粹就是養不熟的狼,從來不會因為誰是它的宿主就對誰另眼相看,一旦有機會便會毫不留情的反撲。這枚長針在吸走他最後一絲真陽炁後,與之柔和為一體,隨後反作用於宋鈺自身,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更頭疼的是便是宋鈺本人也無對應之策。

  宋鈺慌忙地甩著手,想要將這危險玩意兒丟開,卻發現掌心空空蕩蕩,毫無異色。掌心一陣溫潤,感覺有異物藏匿於手掌之下,隨之變覺一道滾燙若岩漿般的東西順著手腕筋骨倒流回丹田。

  這一刻,天雷勾動地火。

  岩漿所經處,如冬風摧折百草,仿佛酸雨潰敗岩石。

  那些本已不堪承受絲毫外力的經絡被岩漿滾過,在宋鈺還來不及感受的瞬間將經絡沖刷成了灰飛。

  宋鈺大腦一片空白,平日裡他雌伏、隱忍,對任何事都毫不在乎,就仿佛過客一般冷眼看著身邊的一切事物發生,興致來了便發發善心,但他自己明白,他對某些事物如魔怔般執著和在乎,而這其中就包括他的力量,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失去了真元,他宋鈺就什麼也不是。

  宋鈺以為百廢之體已經成為過去,每每向別人說起自己用不到兩年時間完成了別人二十年之功時,那種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成就感成為他心中最得意的資本。顫抖著將手舉到眼前,看著眨眼間已形如枯槁的手,一個陰影在他心坎向著全身蔓延。

  「我以為我擺脫了!」宋鈺忘然物外,心中煩念升騰,坐在地上望著如鮮花凋零般還在枯萎的手掌:「我以殘魂初入大荒,沒有怨恨……在得知宋時關不過是拿我做血祭後,我、沒有怨恨……獨自一人被困鎮魔島,封於冰層中五年,只為等待某一天某一縷陽光時,我沒有怨恨……我知道我不屬於這裡,所以每當行功到極致便有天罰降臨時,我沒有怨恨……碧落賦中提及,天道自有運行之法,我知道我的存在便是違逆了你意,縱然是我孓然一人,無人顧我生死,我也不怨。可是你…」

  宋鈺說道最後,幾乎是仰頭向蒼天竭盡全力地嘶喊:「如今卻是連天罰也不存在,連你也將我徹底遺忘,現在又要收回我擁有的一切,你要抹去我一切和存在的痕跡?」

  宋鈺這些時日來的掙扎和遭遇化作不斷壓在駱駝身上的稻草,而眼下筋絡徹底毀去的事實讓他終於走上了崩潰邊緣,加之奪人所說『厲害之物「在無形中影響著他心智,這一刻終於得以爆發。

  月兒彎彎照九州,有人歡喜有人愁。

  這世上最無情的便是天道,最公平的一樣是天道。

  天地有道所以四時合序,日月有情所以遍及大荒。

  陽光是公平的,照耀在臨海的這座密林高山上的同時,一樣鋪灑在千里之外的天關城。

  被高牆環繞的螅園中,靜謐竹樓里。

  三個衣色不同、年紀相仿的男子此刻卻是欣喜若狂,六道目光子直勾勾地注視著面前那三嘴壺喜極而泣。

  「大哥!」聞祝喜極而泣地望著面前這三嘴壺,看著三道紫色氣霧如蛟龍般源源不絕從壺口中噴薄而出便興奮得手足無措:「果然是大哥好算計。造化印雌伏數月,只為全今日之功,我三兄弟便要在今日攜手踏神庭,入那化境之地。那大象精神,達聖為軀也指日可待。這天下大荒任咱三人跨山河踏天闕。倒時先要去找古陽匹夫徐徐當年舊情,順帶著把那無妄鍾和鍾骨散拿來看看。」

  「萬里跬步還沒邁出第一條腿呢,老三言之過早。」坐於上案那四十開外的黑髮黑髯男子極力做出平和心態,可顫抖的腔調卻將他的情緒暴露無遺。

  一直不喜歡說話的老二將目光集中到面前,如餓了半月的乞丐見著醬肘子般直勾勾地望著源源不絕噴薄而出的氣龍:「我們吸取天關城滿城氣運數十年,也不見能和今天一刻之功相媲。這夜叉莫不是天人下凡,這等聖人才具有的氣運竟然如此雄渾。」

  聞祝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就算他是下凡的天人,被我們硬生生奪走了氣運,他也只會泯然如渾人一般,就算有朝一日他知曉了此中原委也無可奈何,至少沒人願意找神庭境高手做自己敵人。」

  「事不宜遲,還是早早將這氣運煉化才好!」

  老大笑罵一聲,終於還是最先鎮定下來:「傳言修習《碧落賦》者,可統領氣運,令鬼神遙瞻,這整個大荒我不知是否還有第二人能積聚這紫色氣運,但這份運道能落到我三人頭上,卻是是得了天大好處。」

  「垃圾!」宋鈺第一次承認這具被別人指責了無數回,而今他也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這句身體的經絡在衝擊下甚至沒有象徵性的抵抗,便摧枯拉朽地坍塌。

  眼前驟然一暗,一道黑影筆直矗立在宋鈺面前,阻斷了照耀在他身上的陽光,宋鈺瞬間如墜落無盡黑暗中,一個如冰刀雪劍般生硬而絲毫聽不出感情的聲音緩緩吐出兩個音節:「宋鈺?」

  宋鈺哈哈大笑,聲音蒼老而毫無生氣:「怎麼才來?」

  太羅臉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對不起,來晚了!」

  「有酒沒?」

  太羅沒說話,他想過無數種和宋鈺相見的情形,夜叉頭上頂著斬殺掌控海口、天關二城的地下頂尖殺手烏蠻的頭銜。從乙勿的描述中,影牙少主者直接變為可與滄瀾大楓這樣數百年才出一人的不世梟雄比肩的妖孽。

  即便是眼前這枯蒿得快沒了人樣,似乎一口氣吊不上來就要與與世長辭的人說他自己是宋鈺,太羅絕不相信。別說是真元、神念芸芸,即便是生機都已經從這傢伙身上消失,連人都算不上的傢伙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下劫走主母,又如何能在須臾間殺死乙組高手,又從首領劍膽之下從容離去?

  太羅疑惑地回頭望著乙勿,乙勿無奈地搖搖頭。

  除了這身衣服還是夜叉的衣服外,再沒有一處與夜叉相似之處。

  「那就是沒有了,真是無趣的人。不過來了也好。」宋鈺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一句話之間停頓了兩三回:「送我一程吧,下手利索點!」

  「宋鈺!」奪人同樣不敢確信眼前形色枯蒿的男子是宋鈺,直到這句話一出他才明白過來,除了宋鈺恐怕大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說出如此雲淡風輕的言語來,忍不住叫出了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鈺朝奪人咧嘴一笑,表情比黃泉下厲鬼凶魂還要難看三分:「我欠你的!」

  「說這些有用嗎?」奪人自知自己也是遭劫難逃:「你幫我殺了烏蠻,我這條命就該是你的。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宋鈺不再說話,準確說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顫巍巍地將藏在袖口下的五彩蓮遙空伸向奪人。

  「都要死了,何必在乎這身外…」奪人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宋鈺伸出來的手。

  這雙手可能是大荒最難看的手,皮囊下那交錯往來的筋骨如被蚯蚓拱過的泥土般起起伏伏。奪人目光所落處,是那尊一炷香前丟給宋鈺的蓮台。

  和宋鈺毫無光澤的手爪對應鮮明的是蓮台上多了一物。一隻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蟲正懶洋洋地匍匐在蓮台正中央的凹槽處,身軀因為太過肥碩而被蓮台葉片擼出無數塊大小不等的肥肉。

  看見有不善的目光盯來,小傢伙忽然抬頭,像虎大王發現有敵人侵占自己地盤般昂起脖子朝奪人哼哼剜了一眼,有才慢悠悠地低下頭,張著只有一條線能形容的小嘴朝著蓮台啃去。

  清脆的喀嚓聲在山坡上響起。

  前一刻還被說成身外物的奪人只覺得自己心隨著那脆響而跌入深淵中,他在乎蓮台不是因為他是煉神者的珍寶,也不是因為那是他祖傳之物,實際上他對家、對祖輩的觀念已經很模糊了,而保留住他最後一點印象的根由正是因為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他心痛的卻是那白色蟲子正優哉游哉地毀去他和他父親之間最後一點聯繫。

  「這究竟是什麼玩意?為什麼被這小蟲子看一眼竟然有種神念被凍結的感覺。」奪人一次次想要抬頭,一次次又沮喪地低下頭,周圍五名天目的人似乎很遲鈍,遲鈍到沒有察覺到那小傢伙體內蘊藏的恐怖,但這一切卻瞞不過身為煉神者的奪人。

  「什麼玩意,好像能賣兩個錢。」太羅旁邊一名男子抬手就去抓宋鈺手上的蓮台。

  太羅也拿捏不准這蓮台和白色蟲子究竟是何物,還在猶豫是否要阻攔同伴,忽然看見同伴身軀悄然顫了一下。

  「華誠,退下!」太羅輕喝同伴。

  被叫住的男子徐徐轉身。

  太羅只聽聞身邊一陣倒吸冷氣之聲,他心有不解將剛目光從宋鈺身上收回,隨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倒飛出數十丈才停下來,目光在華誠身上掃視了片刻,有又集中到那如厲鬼般枯瘦的男子手中。

  蓮台上沒有了白色蟲子的身影,華誠眉心卻多了一個尾指粗細的血窟窿。

  一個白乎乎的肉腦袋正炫耀地在華誠臉上慢慢蠕動幾下,又抬頭隔空望著宋鈺。

  宋鈺心情莫名好轉,低聲斥罵道:「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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