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眼神差了點
2024-06-18 04:54:51
作者: 卒帥
羅雅丹看著氣喘吁吁追上來的宋鈺,冷冷說道:「還以為你被山精女魅給帶回樹穴,打算修永世之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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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亮是一行人中唯一發現宋鈺衣服下擺有兩下小窟窿的人,宋鈺自詡儒生,衣服可以很破舊、可以有很多補丁,但絕不會任由兩個窟窿這樣在風中招搖,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是被刀子硬生生切下的窟窿。倒不是他觀察得比別人仔細,而是從他這角度,那兩個窟窿特別清晰,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般招搖:「先前遇著麻煩了?」
「我一個讀書人,真要遇著麻煩可能就回不來了,隨便一個農夫都能將我踩死好幾回。」
彭亮對宋鈺這話將信將疑,小姐身邊這扈從是讀書人不假,但這個讀書人卻總覺得邪邪的,明明不會武學武技,但動起手來卻殺氣騰騰,砍了別人腦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再典型不過的瘋子,他們這些護衛都有些打心底怕這個扈從。
彭亮正要說話,宋鈺朝前方努著嘴:「那人誰呀,就這樣大馬金刀站在坡頂上,這山頂雖然是冷了點,但還不至於穿裘皮吧,怎麼說這時境外面還是大熱天呢。」
彭亮看了一眼,臉色立時有些不自然:「林閻王。」
正前方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叉著腰站在坡道上,渾身上下除了臉以外都裹在白的、灰的、黑的、花的裘皮中,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一隻人形畜生。羅雅丹單手提著裙擺走上前去,微微朝那人躬了半身,那男子發出宏亮的笑聲:「大小姐這是要折殺老林,只是這人啊上了年紀身子就不中用咯,加上這山里天寒地凍的,所以才沒來迎接。」
和老林比較起來,羅雅丹身上披著張薄薄的披肩站在坡道下上,山風一過秀髮就拼命搖曳,真可謂是弱不禁風。彭亮從鼻子裡發出一個輕微的冷哼,隨即丟下宋鈺大步追上大小姐。
老林看著像一隻驕傲公雞般昂首挺胸站在羅雅丹身後的彭亮,笑著道:「這是當年那胖小子把,三五年不見倒是瘦多了,要不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換著在任何一處遇著,我估計都認不出你來了。看你行走呼吸,好像還沒跨過先天門檻,我就說那幾個傢伙自己都練不好,怎麼會教出有用的弟子。」
彭亮目不斜視地望著正前方,視面前這一身裘皮的男子為無物。
羅雅丹看著老林說道:「先去山莊吧!」老林目光掃著羅雅丹身後一干護衛,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站一起,卻偏偏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宋鈺想不引起注意都難,被那人目光掃過,宋鈺渾身不自在,體內真陽炁竟然開始蠢蠢欲動,似乎像遭受挑釁的公羊般,悍然地想要用自己頭上的犄角去還擊對方。
這麼久一來,宋鈺只遇上過兩個可能讓自己暴露的人,第一個是李浣那老學究的父親,第二個則是眼前這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他是暴發戶的中年男子。
宋鈺連忙催動神念,一分還擊那裘皮男子,一分則為平息體內躁動真元。
宋鈺猜想羅雅丹進入虛無峰後不可能攀得太高,越是向上因為氣壓、空氣、含氧量等因素越發考驗一個人的體質,譬如彭亮等護院,因為常年習武的緣故,體內氣血翻騰不休,自然不會有礙,除非是和人長時間劇烈搏鬥才會有氣短、胸悶、渾身乏力的反應,但對於羅雅丹這樣的大小姐而言,在這裡無論是行走、說話還是呼吸都不是太簡單的事。
「小姐,外面風寒,您還是上車吧。」宋鈺低聲說著。
羅雅丹也不理睬出來迎接她的老林,徑直轉身坐回馬車,彭亮又從同伴手裡奪過馬嚼頭自己牽引著。宋鈺驚訝地發現拉車的這匹馬除了鼻息較重外,拖著一輛馬車爬了這麼久的坡道到現在似乎還有餘力:「好畜生!」
彭亮笑道:「這是老爺那匹愛馬的後代,整個大荒唯一的兩匹青鱗馬咯,當初大少爺還想悄悄將這馬兒偷運去天關城,結果愣是一蹄子將大少爺給踢暈在地。小紅性子烈,若是小姐不在身邊,有外人靠近飛得踢對方個七葷八素的。」
宋鈺是聽過老話講說起,羅天舒的坐騎是一匹神駿異常的青鱗馬,馱著羅天舒那近兩百斤的重量還能健步如飛,眼前這馬渾身泛著青色鬃毛,哪裡有半點的紅色,居然取了一個這樣啼笑皆非的名字。
羅家山莊出乎意料的恢弘,單是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腰上開闢出一片如沙丘一般高低起伏的空地,再在這片空地上種出綠草如茵的草皮,就這一點就不是尋常人家能夠做到的,這個時代沒有大型機械,有的只是肩挑手抬,用一雙雙手打造出這麼一塊世外仙境,也不知羅家是耗費了幾代人的心血。
宋鈺用腳踩了踩草甸,草種植得極好,腳踩過微微有些彈性。稀薄的冷氣如絲帶般在遠處淺丘上停留著,有山風吹來便開始緩慢朝著前方徐徐移動,在高低起伏間,有一棟飛檐翹壁坐落其中:「好地方!」宋鈺由衷地讚嘆著,卻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這地方究竟哪裡好了,因為這裡無一處不美。
馬車順著一條踩出來的道路蜿蜒而行,羅雅丹回到車裡後便不再露面,也不言語,仿佛一尊泥菩薩,彭亮跳上馬車,側坐在車轅上任由馬兒徐徐前進,而那個滿身裘皮的暴發戶則行走在馬車側前方,不時說著這裡空氣清新、景致怡人之類的話,反正他嗓門夠宏亮,也不擔心羅雅丹聽不見。
一向本就不算熱鬧的隊伍因為這個男子反倒是更加沉默了,那些護衛都低頭走路,耳邊除了那暴發戶自言自語的聲音,就只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宋鈺冷眼旁觀著一切。好在這段路不長,走了沒多久,在繞過一個淺淺的湖泊後,那棟可以讓無數人羞愧到無地自容、甚至耗盡幾輩人積蓄也不見得能蓋起來的房子便全部呈現在眼前。
幾百人站在道路兩邊列隊歡迎,只是那些人寒磣的衣服,蓬頭垢面的儀容宋鈺怎麼看都覺得用討債來形容更合適,那些人也神色木然,雙手縮在棉襖下,縮著脖子向馬車行注目禮。馬車剛靠近人群,兩旁那些人般齊刷刷湧上來,一個個哭爹喊娘地叫著:「大小姐啊,我家老三上月下了礦坑,到現在還是屍骨未寒,那地方邪門得緊,不能再去了。」
「大小姐,您可要我老家二狗子伸冤啦,辛辛苦苦幹了大半年,說好首秋的時候就和梅子完婚的,現在工錢沒得接,人也去了,你這讓我王家絕後哇,沒想到我老王頭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當初羅老爺口口聲聲許諾,我們一年能有多少銀子進戶,現在別說工錢,就是每天練冷饅頭也保障不了,羅家到底說話還算不算數?」
所有人的哭訴都如出一轍,好像家家戶戶又都莫大的委屈和冤讎。馬車也被迫停下來,彭亮揚起手上的鞭子,終究是沒有抽在那些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身上,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
老林這時走在馬車前面,指著一個滿臉鼻涕橫飛的老人便喝道:「工頭,是不是你將大小姐要過來這事透出去的?這些人圍著這裡便罷了,你也在這裡圍著幹啥,還想不想結這幾個月的工錢了?趕緊把你礦坑那組人給帶回去,大小姐千金之軀,要是有個好歹閃失,我們這裡誰也擔待不起。」說話間抬腳便踹了對方一記,那漢子本有猶豫,被這一腳踹倒在地,頓時凶性大發:「不給錢就是沒道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難不成羅家就可以指使我們幹活不用給工錢的啊?」
「今日就是為解決此事而來,自然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交代。」羅雅丹掀開帘子,站在車轅上又說道:「林叔,一會咱們在莊子裡和各位碰下頭。只是人多嘴雜,雅丹只有一張嘴而已怕不能一一招呼,就讓那七個礦坑的工頭進山莊吧,在吩咐山莊裡那些下人熬一點粥,蒸一些饅頭包子之類的送出來,這些父老鄉親願意在外面等著結果的,咱們也一樣歡迎,他們為羅家辛辛苦苦了半輩子,我羅家也不是涼薄之人。」
不等老林說話,羅雅丹又退回馬車,放下車簾。宋鈺徑直走到馬頭前向撅著韁繩衝過人群,彭亮快步跳下馬車撈住繩子:「小心點,小紅性子烈,這時候可不能鬧出差錯。」
宋鈺點點頭,回神對吩咐著身後那些護衛將人群與馬車隔開,這幾百號人要是一起湧上來,都是些不容易的苦哈哈,難道你還要拔刀亂劈一通不成?這時候只要稍微查處一點點火花,小事也就變成大事了。
等馬車進入山莊後,宋鈺就帶著幾個護衛賭在門口,一邊安慰著眾人一邊要幾個護衛嚴防死守,任何人不得進入其中,幸好這莊子院牆比較高,不擔心有人沖外面翻牆進去。林老站在人群中指著宋鈺喝道:「你這是幹嗎,難道你還要將本人也攔在外面不成,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宋鈺毫不在意地說道:「我自知這裡是羅家山莊,山莊的主人自然姓羅,所以沒興趣知道。等他們七個礦坑的工頭聚齊了,結伴進去不遲。」
「好狂的後生,當年我和羅大哥幾人闖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女人懷中吃奶呢。」林老呵呵大笑著上前,猛然探手一把搭在宋鈺肩膀上,笑吟吟的臉忽然露出猙獰之色:「老子撕了你。」
周圍那些護衛大為吃驚,羅家上下就算是家主羅老爺,說起這個林閻王也是頭疼三分。據說當年和羅爺等人闖天下的時候,一隻猛虎忽然從林子裡竄出來,當時老爺等幾人壓根沒注意,等到腥風撲面的時候,那張血盆大口已經近在咫尺,一行人都被嚇傻了,還是這林老有膽氣,爆吼一聲猛然衝過去任由猛虎一雙前爪搭在自己肩上,隨即自己雙臂也緊緊握住老虎爪子不讓對方近身,隨後一運勁將來勢洶洶的老虎直接撕成兩半,後來林老又用這法子撕過好幾個活生生的人,那些膽子小一點的,被他這麼一吼都要震暈過去。
宋瘋子遇上林閻王,看來要折戟沉沙在這裡了。
宋鈺不知道林老的凶名以及過去,但也不代表著會束手就縛,左肩一聳頂在對方遞過來的虎口上,隨即又迅速下沉滑出那雙手控制範圍,衣袖隨手搭在一名護衛兵器上,便聽得吭哧交鳴,那柄長刀徑直飛向空中,刀尖遙指林老眉心。
「喔,是個神念師,難怪敢如此狂妄。」林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刀身上,欲將長刀打如地上草甸中。
宋鈺已經抓住第二柄刀,不再用神念驅使,而是握著手中微微往前一遞,這動作簡單而乾脆,但恰好是林老去拍第一柄刀時微微扭頭的間隙,刀恰好在這時候搭在他脖子上。
如果林老不是用左手去拍空中的刀,如果他不扭頭、如果他早一分或者慢一分,宋鈺手上的刀也不會輕易地搭在林老脖子上。在場幾百雙眼睛可是看得分明,那書生是早握好刀慢悠悠地遞出去,林閻王因為沒看見,這才不小心將自己脖子送到對方刀口上去。
「太他娘的狗屎運了。」所有人都暗自捏把汗。
林閻王臉上神情瞬間僵了下來,死士盯著宋鈺的那張臉,恨不得用眼光將這整個腦袋打成粉碎:「看來是真人不露相。」
宋鈺收回長刀,反手拋給身畔的一名護衛,轉身就朝山莊裡面走去:「我一直在露,只是你眼神差了點。」
林閻王何曾吃過如此大的鱉,心中憋著一肚子火氣:「連羅雅丹都還得看我三分臉色,你算什麼東西。」隨即似乎想到什麼,望著宋鈺背影哈哈作笑。
宋鈺明白剛才只是偶然取巧而已,對方把他當做了普通人,只是在出手瞬間察覺到自己是煉神者,才稍微認真了一分,如果不是姓林的傢伙大意,手上只要在多用三分真元,再鎖自己肩膀的時候能不能輕躲過去還是未知數。
進入大廳,宋鈺臉上才露出一絲痛色,伸手輕輕揉著肩膀,先前只是被姓林的傢伙輕輕一撞,半個肩膀竟然像被棍子抽過般火辣辣的疼,在大荒幾年時間,宋鈺還是第一次見著將外門功夫練到這境界的傢伙,宋鈺在心底親切地問候著姓林的全家直系女屬,最後罵了一聲:變態!
羅雅丹正坐在大廳中吃著一些點心裹腹,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大半天時間都在馬車上度過,原本計劃著要在一天內處理好羅家山莊的事,明天去宋族這個未來婆家查看究竟,明天能否下山還是未知數。
宋鈺走上前去說道:「小姐,那些工頭不一會便要過來,我們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需要,前段時間礦坑莫名塌陷搭了幾條人命進去,本來這些事林老也可以應付過來,只是有人傳著在這裡挖礦得罪了神靈,也有人說虛無峰本就囚禁著絕世妖魔,挖礦時要將妖魔給放出來,隨後其他人也跟著起鬨說是也看見了一些污穢之物,這樣一來大家都不願意下礦坑勞作。」
宋鈺是一個極其堅定地無神論者,但經歷過鎮魔島那些亡魂後他所堅持的也逐漸開始動搖,也不敢貿然下結論,只得又問道:「林老是…」
「他是父親以前的兄弟,父親接任家主後就一直讓他負責山上礦脈一事,林叔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將這裡打理得有條不紊。林叔脾氣雖然是火爆了些,對羅家、對父親還是不錯,這些年二叔、五叔見這裡有利可圖,一次次將手伸過來,還嚷著林叔不過是外姓家奴,他們才是羅族正統,想要接管這裡,都被林叔給野蠻的趕了回去…」
宋鈺沒有繼續聽羅雅丹的讚賞,徑直問道:「他一年收入不菲吧!」
羅雅丹橫了宋鈺一眼,這話從自己扈從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覺得味道全變了,充滿著俗不可耐的銅臭味,虧得他還是滿腹詩書的學子呢。想了想,羅雅丹還是說道:「每年十萬雪花銀,若是超額完成任務,還會更多。」
十萬倆銀子,宋鈺倒吸一口冷氣,這可真是大手筆,也沒見著羅家有鍛造房,這裡也不是什麼稀有礦藏,除去人工成本,羅家一年估計也賺不了幾個錢,結果都拿來養這個人了:「羅府前幾天遭遇兌換銀契一事,鬧得滿城風雨,這老林竟然還能按兵不動,這些年他估計也積攢了不少家財,拿出來絕不會比那些稍小一點的世家寒磣,他倒是能穩得住。」
羅雅丹對此沒有不發表任何言語,這時彭亮走了進來小聲說道:「大小姐,那七個工頭都過來了。」
羅雅丹將最後一塊點心囫圇著塞進嘴裡,拍拍手端起面前的溫湯:「讓他們都進來吧。對了,離去廚房叫人給他們準備一些暖身子的茶湯,這地方確實夠冷的。」彭亮點頭離去,宋鈺又說道:「小姐,這裡反正也沒事,不如我去礦坑那邊看看究竟。」
「你能看出什麼。」
「以前家中有一些藏書,記載著一些尋龍點穴的手解,大致懂得土木工程之妙,前段時間又得那些擇墓匠人的指點,對起乘山勢略微有些看法,心中好奇就想過去瞧瞧,興許能看出來礦坑坍塌的緣由。」
羅雅丹對此事不保任何希望,自己身邊就這麼一個腦子還能湊合著用的扈從,其他像彭亮之流,要他們拔刀砍人倒不在話下,真用到說話辦事上,還是欠缺一些。
宋鈺看著羅雅丹的猶豫,笑聲說道:「知己知彼嘛,想來礦坑離這裡不會太遠的,除非將礦坑設在山頂上,我大致看看就回來,和這些鄉親們談必然是比耐心,先拉拉家常擺擺聊齋,反正別急著承諾任何東西,回頭大夥再合計合計吧!」
「別玩得太晚,早去早回」羅雅丹揮揮。
宋鈺聽得一陣苦笑,怎麼就變成了自己想玩:「隨你怎麼想,如果這裡真有宋安所說的寶貝,我拿了就拍屁股走人,才不願意看你這大小姐作派。」出門的時候,姓林的正領著七個衣衫寒磣,蓬頭垢面的男子過來,因為臉上儘是黑色煤灰,分辨不出這些人年齡。姓林的男子遠遠看著宋鈺,大笑著:「好小子,還是讓我撞上了吧,來來來,看大爺我如何撕了你。」
宋鈺一晃身從另一邊繞過去,迅速離開,氣得姓林的跺腳大罵:「孬種,不就是擰你腦袋玩玩嘛,至於怕成這樣。」
礦坑離這裡並不遠,腳下這片草甸就是最初開山的時候的產物,羅天舒後來覺得偌大一塊光禿禿的空地擺在這裡實礙眼,才著人將那些大石塊堆起來,十多年時間,那些堆著的石塊逐漸變成了淺丘,再植上草皮,又經過好幾年休整養護,這才有今天的模樣。從山莊後面的小路一直蜿蜒而上,過了一處稍高的山丘,又是一片開闊地,七個礦洞呈現在眼前,礦洞大小上沒有太多差異,以扇形呈現。
洞口還堆著無數廢棄的嚼頭、鶴嘴鋤等鐵器,要是換在天關城裡,這些廢舊的農具也是無數人哄搶的對象,將這些鐵器回爐了再打造,又是上好的工具。只是在這裡,最不缺的除了石頭就是這些破銅爛鐵了。
宋鈺看了看,從最混亂的一處礦洞中進去。門口那些廢舊鐵器擺放整齊,獨輪車有序而列的礦坑必然不會是有塌方或塌方嚴重的地方。宋鈺之所以獨自一人來這裡,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宋安昨夜的話,他推測羅家所謂的寶貝必然是在這虛無峰上,宋鈺還沒偉大到要和別人一起分享寶貝這種東西。
越往裡面走,越是感覺寒意入骨,這並不是空氣溫度的因素,而是一種虛無飄渺的感覺,就像後脊上懸掛著一支支冰魄玄劍,反倒是藏在袖口中的小白有些興奮,不斷發出亢奮的絲絲聲。
「別吵,煩死了。」宋鈺連忙咬破手指,用一滴血來餵養著小傢伙,這傢伙的聲音只有宋鈺能聽見,遭罪的自然也就只有宋鈺一人。再往前走了十餘丈,終於感到洞中氣息有些詭異,宋鈺沒有再往下而是留在原地,肆無忌憚地朝著裡面釋放神念,反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不會有人,這時候也沒必要在躲躲藏藏。
宋鈺神念一路狂飆,漠然發現這條礦洞竟然是筆直朝著虛無峰山核而去,逢山開路毫無轉折,大有策馬揚鞭的氣勢。這那裡是開採礦藏,分明是在挖防空洞。神念終於一個地方感受到了阻擋,估摸著哪裡便是坍塌的地方。
宋鈺心中好奇心大炙,將地上小白重新捉回袖籠中,轉身出了洞,再進入旁邊一處礦洞。
此後宋鈺一口氣將所有的礦洞都鑽了一遍,對幾個礦洞分布以及朝向心中都已明悟,隨後又回到最初的礦洞中,這礦洞是往裡挖得最深的,也是阻塞最嚴重的。
宋鈺心中默算著,這七條礦洞就好像一柄打開的摺扇,礦洞就是摺扇的扇骨,如果礦洞繼續朝著裡面挖掘的話,必然會在一個交點會合。
「有人故意將礦坑弄塌,目的是阻止所有人繼續挖下去。」宋鈺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釋放出神念將自己包裹起來,徐徐朝著礦洞深處走去,越深入越覺得心底泛起怪異的感覺,仿佛是走上一座獨木橋,僅有方寸地方可供落腳,後無退路前方卻又渺茫至極。
雖然宋鈺心中明白,這只是一種感覺,並不是真實的,但心中卻沒來由地泛起一種恐懼,對未知的恐懼:「早知道,該帶一些火把來。」想起火把,宋鈺幡然醒悟,自己體內的真陽炁可比火把好使多了,火把在這陰冷潮濕卻又空氣稀薄的地方不見得能有任何作用。
宋鈺撤去神念,伸手拔出藏在靴子中的短刀將真陽炁傳入刀身。一捧火光順著刀刃冉冉升騰。再往裡走便能嗅到空氣中的一些血腥的氣息,估計裡面有遇難的礦工,好在這裡溫度極低,屍體還不至於腐爛發出更難聞的氣息。
眼前一堆亂七八糟的巨石將整個礦道嚴實地堵住,血腥氣息就是從這對礦石中散發出來,石碓下還有一些淺淺的積水。刀柄上所散發的高溫灼得宋鈺手掌發疼,宋鈺擔心長時間這樣下去,這柄紋兵會因為真元而炸裂,忙撤散了真元又抽出另外一柄短刀,依法炮製。
堅硬的礦坑上有淡淡爪印殘留,宋鈺最初估計是有人用神兵利器將礦坑弄塌,但看著這些爪痕心中更是一陣毛骨悚然,如果這是那姓林的傢伙弄出來的話,這人最低也是完骨期境界,至少宋鈺自己目前的修為是做不到的,因為周圍這些岩石被千萬年積雪淬鍊,已經冰堅到連自己手上這對紋兵都只能留下淺淺的痕跡。
已經不能再向前,宋鈺便停留在原地,神念穿過坍塌的石碓朝著裡面鑽去,約莫又前進一丈左右,釋放的神念陡然失去蹤跡,無論宋鈺如何催動,神念一到這個距離便無影無蹤,又仿佛是和整個礦洞溶為一體。
「裡面有東西。」宋鈺按捺不足心中狂喜,卻沒有立即破開坍塌的岩石:「以弄塌礦洞這人的修為,必然也是發現了不尋常,可是她為何會忽然停手?」在好奇和自己性命之間,宋鈺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再好的東西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不能再待下去!」宋鈺一咬牙轉身便走。說來奇怪,他這一轉身,袖中小白便開始瘋狂嘶吼,一層層聲浪如炸雷般在宋鈺腦海中狂轟亂炸,宋鈺氣得大罵:「混蛋,別他娘的像沒見過好東西似的,你是幾千前絕代魔後的寵物,什麼寶貝沒有見過?」
「小祖宗,求你別叫了,晚上咱們再過來,我以我父親的名義起誓!」
「宋時關這廝人品太差了,連一隻蟲子都對他不屑一顧,虧得是堂堂影牙之主,一代梟雄呢。好吧,我以我自己人格擔保總可以了吧,好東西誰不想要啊。關鍵是這會,好多人都知道我來了礦洞,這裡要是出了狀況,就算傻子也知道是我弄出來的。」
小白最終平靜了下來,宋鈺揉著腦袋狼狽地往外面小跑,在走出洞口的剎那,一種怪異的呼喚忽然從礦洞蔓延出來,一聲聲嗚嗚地呼喚著宋鈺。
「他娘的,邪門!」宋鈺側耳一聽又什麼聲音都沒有,他再不敢多做停留,一跺腳跑出老遠,這才喘了口氣,皺著眉望著身後那黑黝黝的洞穴,感覺那種呼喚依然存在,低低如訴,不勝親昵。
仿佛,慈母喚郎歸!
宋鈺認為自己情緒永遠處於水平狀態,沒有起沒有落,真正能夠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地步,卻渾然不知自己此時正一反常態的碎碎念個不休:「小白,以你智慧來推測,這裡面究竟是什麼寶貝?礦洞中那些爪印是姓林的必然無疑,但是為什麼他要將礦洞弄塌,難道他不想要這寶貝嗎?還是說真如那些礦洞所說,裡面困著的是一個惡魔,一旦面世方圓百里之內人畜盡亡?」
「你竟然不知道?你幾千年的時間活到狗肚子裡去了?對不起,把你罵著狗還是過於誇獎你了,再說了你當初這惡魔稱號究竟怎麼來的?看看山野故事裡的壞蛋,一露面哪一個不是腥風血雨赤地千里,你除了幫忙殺一個姓花的胖子外,就沒見著過作為魔該有的東西,還這麼挑嘴?」
「不管了,今晚上還得出來探探究竟,先和羅雅丹離開這裡再說吧,至少有不在場的證據是吧,不能呆在這山莊裡。但是下山後這女人就要去宋族了啊,真不害臊,哪有一點點女人的樣子,要嫁過去還得先跑去看婆家門庭,這女人是缺心眼吧,也不怕嫁過去,婆家就給她小鞋穿。」
「管她的,反正我沒想過要娶這女人,既不會女紅歌賦,也不會飛檐走壁。哎要是月嬌還活著就好了,就算她被烏蠻奪了貞潔又如何,反正我對那層膜也不感興趣,帶著她游遍大荒,修為差又咋地,有我啊,宋時關留下的劍譜還在呢,丟給他隨他慢慢練唄,等她練成了,然後我就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哈哈,影牙少主,多了不得的身份,以她弱水殺手的身份應該不會排斥我這殺手兒子吧?嗯…還要帶她直接找到君越,把影牙之主這個頭銜搶過來,帶著一幫殺手徒孫呼嘯天下。」
「嗯嗯,想得有點遠了,這會羅雅丹和那幾個工頭應該聊得差不多了吧?」宋鈺深深吐了一口氣,慢慢朝山莊走去。那三個護衛還在老老實實把守著山莊門口,家宋鈺回來,這才將大門翕開一道縫隙。
宋鈺原路回到大廳,那些工頭都已經散了,羅雅丹一人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大廳,用手支著腦袋,也不知她是睡著了還是陷入沉思。宋鈺剛要進去,旁邊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將他拉向一邊。
「噓…」彭亮小聲說道:「莫打擾大小姐,讓她靜一會。」
「談得不順利?」
彭亮點點頭:「這些人胃口太大,撫恤金增加到三倍;大小姐還承諾所有人每天工錢漲三文、每天保證有骨頭湯、三天吃一次五肥大塊、七天洗一次澡、一旬放一天假,可是這些人還是不願意下礦開工。」
宋鈺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礦洞中藏著的玩意豈是這一點點小恩小惠可以媲美的?雖然宋鈺還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但能阻擋他神念,而且讓小白如此在乎,必然是難得一見的好寶貝,至於這東西價值就不是宋鈺能夠猜測的,在彭亮焦急神情中施施然走進大廳。
羅雅丹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帘,隨即又低頭一副思考著的模樣。這段時間來,宋鈺見羅雅丹最多的動作就是如此,心中暗暗嘆息:「誰叫她是個女人呢,在臨去之前,能幫她分擔的就幫她分擔一點吧。」
「任何時候、任何問題,都有至少兩種以上的法子可以解決。」宋鈺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窯瓷水杯,因為地上墊著厚厚的絨墊,這瓷杯很意外地倖存下來:「這些人本來是因為求財養家所以才願意下礦幹活,現在小姐你給他們開到這樣一個價格,他們也不願意下礦,你想過其中原因嗎?」
「因為他們貪得無厭,因為他們覺得我是一介女流好欺負,因為他們還想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羅雅丹像放連珠箭一樣尖著嗓子吆喝著:「飽暖思淫慾,饑寒起盜心。這些人全都一群窮瘋了的強盜,恨不得將羅家連骨帶髓吸個一乾二淨。」
「這話我可以說,彭護衛可以說,甚至是總工頭林先生也可以說,但惟獨小姐您不能說。」宋鈺半蹲先去找了一圈,沒有找著杯蓋,最後只得起身,重新挑了一副乾淨的茶杯為羅雅丹酌上半杯茶:「為上位者,不能將自己情緒輕易顯露出來,更不能表達出對誰誰誰強烈的不滿,就算你面對的是一隻吸食羅家血汗錢的螞蝗,你也得笑臉相迎,至於你要用什麼手段去對付她,你心底有數就行。你說是吧,林先生?」
大廳一角傳來哈哈的笑聲,林閻王慢悠悠地踱步上前:「這位小兄弟說得極是,今日見到大小姐,總覺得無論是言語上還是氣質上都和以前判若兩人,要換著以前的大小姐,怕是在先前的時候,就將被子砸到那些不長眼的工頭臉上,而不是等這些人都離去後才發泄般地往地上丟,如今我算找著答案了,看來都是你在小姐身後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談不上,只是幫小姐處理一些她不能出面、不好出面解決的事。」宋元謙卑地從林閻王行了一禮便不再理會對方,繼續說道:「這七個人能代表外面那幾百人,他們的想法就是外面那幾百人的想法?」
羅雅丹精神一振:「你是說不開工只是那七人的意思?」
「也不全是他們七人的意思,就算傻子也知道不能和銀子過不去,大小姐開出如此優渥的條件,依然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拒絕,是因為有人不想要他們下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製造了礦難。」
羅雅丹心頭大震,望著宋鈺問道:「礦難是人為的?是有人要和我羅家過不去?」
「宋先生,你這可是含沙射影別有所指。」林閻王豎著眉毛大聲說道:「這些人上面便只有某家一人,能在職責範圍內約束他們的,也只有我一人,你這話可大可小,可輕可重。」
宋鈺笑道:「我只是安慰小姐的話,林爺你何必較真?再說了,這會是我和小姐回報工作的時候,林爺你是迴避一下?」
「好好好!後生可畏。」林閻王呵呵一笑,隨手拍著桌子笑道:「大小姐這一生來這裡的次數有限得緊,也就十四歲那年生辰,老爺將小姐留在這裡留宿了一晚,其餘時間加起來也不超過一天,今日來了就在這裡留宿一晚吧,我已經吩咐了廚房下人,專門弄了紫燕百味雞,放眼整個北域帝國,也只有虛無峰才有錯過了哪裡再去找這等人間美食。老林告辭了!」
林老虎走後,羅雅丹朝門外值守的彭亮說道:「叫兩人把大廳側門守住,正門這裡就由你親自守著,不管是誰都不允許靠近。」
彭亮點點頭,迅速叫來兩個人將側門把守住,然後自己提著刀往正門台階上一坐。
羅雅丹這才問道:「宋鈺,你實話告訴我,礦洞真是被人弄塌的嗎?」
宋鈺反問道:「老爺當初選這裡不是為了挖礦吧?那些礦坑筆直,好幾處礦脈聚集多的地方都壓根沒有理睬,而且這些礦坑分布以及走勢小姐想必心中也很清楚,老爺想要從這礦坑裡得道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羅雅丹搖頭道:「我當初也為這事感到奇怪,但那時候畢竟還小,很多事事並不懂,只是有一次從危樓下經過,聽見父親的聲音說是找什麼虛無杵,還說滄瀾大楓北逃,在天關峰作過停留,你說奇怪不,這天下竟然還樣的姓氏。」
「還有人以陰陽為姓的家族,這並不好奇。」宋鈺心中猜想得到印證,如此說來,小白激動時有緣由的,因為《登神五炁》的第二炁便是虛無炁,作為真陽炁的增益遺篇,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彌補著真陽炁中的不足,只是這兜兜轉轉大半年,沒想到虛無炁竟然在這裡。宋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這算是被那姓林的軟禁起來了吧?」
「你是說外面那些家丁?」羅雅丹眼神瞟向窗外:「下礦的都是些大老粗,儘是些粗鄙漢子,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大多數時候都在礦上呆著,說不盡的齷齪事,林叔擔心這些人驚嚇著我,所以才在外面安排了一些人手,你倒是想多了。」
宋鈺回山莊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些家丁就像審賊似的看著他,要說不是監視,誰信?
「既然這樣,那我陪小姐出去轉轉,既然來了不領略一下四處景致豈不是可惜,古人言:相逢不應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咱們也效仿效仿那些仕子騷人。」
羅雅丹搖搖頭想拒絕,她現在到羨慕宋鈺這樣的下人,畢竟不是他自己遇著這些事,自然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她現在哪裡還有心情出去走走。抬頭看見窗影上那來來回回巡邏不休的人影,坐在大廳里豈不更煩?羅雅丹勉為其難地點頭:「也好。林叔先前說過要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合計一下礦上的事,現在出去轉轉也好。」
彭亮還要多帶幾個護衛,羅雅丹擺擺手:「他們也累了,讓他們歇著吧,在這裡難道還能有事,就你跟著就好。」
一行三人朝著山莊大門走去,立即有兩個家丁跑過來:「林爺說了,那些下礦的都是些大老粗,大小姐還是留在山莊裡比較好,若是大小姐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做下人沒法向林爺交代。」
宋鈺使了個眼色,彭亮立時會意。抓著刀走到那兩個家丁面前:「林爺林爺,你們眼裡只有林閻王難道就沒有大小姐了?有我在,難道還保護不了小姐周全,就算十個八個你這樣的人湧上來,我也不再話下。」
其中一個家丁隨和地笑道:「彭護衛縱然是有萬夫之勇,就是不知有沒有能敵萬夫的力氣?小姐你還是別讓我們這些下人為難了,這破地方也沒啥可以看的…」
宋鈺壓根不理會那喋喋不休的家丁,領著羅雅丹就朝門口走去,當先一步走到門口,朝守門的漢子說道:「把門打開。」
「不行,大小姐身嬌肉貴,小的要為大小姐安全負責。再說了,林爺要是知道我擅自開門,怕我不好交代。」
宋鈺輕輕喝道:「彭亮,劍來!」
一把連鞘的長劍斜斜拋過來,那守門的男子連正眼也不看長劍,他才不信者書生模樣的傢伙真敢動手。宋鈺信手撈在手中,豁然出鞘,抬手便刺在那守門漢子大腿根上:「你如何交代是你的事,敢攔小姐,我可以立即殺了你。」
那漢子慘叫著抱著大腿倒在地上,叫聲引來更多的家丁,那些人紛紛圍上來:「大小姐,你可不能出去,若您有個三長兩短,林爺追究下來我們沒法交代。」還有幾個男子慢慢繞到門口。
羅雅丹看著那漢子血流如注的大腿,微微皺起眉,不忍地說道:「他們也是為我著想,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外面無非就是視野開闊一點罷了,不用讓這些人為難。」
宋鈺在肚子裡一遍遍罵著『笨女人』,這麼明顯的軟禁都還看不出來,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笨了,這女人平時固執得要命,今天竟出奇的好說話:「你是羅家的大小姐,這整個山莊甚至這些人都是羅家花錢養著的,真要有危險他們有義務沖在最前面,但是他們不能限制你的自由和左右你的思想。」
「我生來自由,誰也不能高高在上!這話是誰說的?」
宋鈺老老實實答道:「是我!」
「你對我恭敬是處於職業道德,雖然我付給你工錢,但我也不能隨意指使你,干涉你做一些違背個人意願的事。這話又是誰說的?」
「還是我。」
「那你現在這樣持劍行兇又算什麼?你出劍傷了他,難道就不是自以為高高在上,可以肆意凌辱他人?」
「不是!」宋鈺倒垂著劍,毫不讓步地說道:「因為他們先干涉小姐意願在前,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個體,只要子女成年,就連父母也無權干涉和限制子女的自由。每個成年人都會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就算是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踏出去才後悔,也是他本人的責任,不需要別人來負責。這些人想要干涉小姐自由,自然是要有承受代價的覺悟。」
「宋鈺。」羅雅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原來你也有這樣武斷和霸道的時候,你現在的形象,讓我覺得很陌生。」
「你只需要相信我。」宋鈺野蠻地握住羅雅丹的手,毫不猶豫地刺了攔在面前的另一個家丁,拉開山莊門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其實兩人手並沒有接觸,也不知是宋鈺故意如此還是無意使然,羅雅丹的長袖剛好能把她手遮住,兩隻手之間隔著這奇妙的一層。
彭亮愣在原地堂目結舌良久,這才俯身拾起地上劍鞘追上去,嘴裡大吼著:「姓宋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膽,還不把你那隻爪子鬆開,不然就算你是詩詞雙絕的大才子,我也要將你這爪子剁下來。」
宋鈺笑著將手放開:「小姐見諒,那麼多人在場,若是任由咱們兩說下去,還不讓那幫人無端端的看了一出不出錢的好戲。」
羅雅丹臉上閃過一抹酡紅,隨即板著臉:「你不止霸道,還挺膽大的。就憑你剛才那…那行為,我完全可以將你這隻手剁下來,別和我講什麼自由平等之類的話。你一直說你喜歡講道理,那我就和你講道理,你剛才那算什麼,連一句道歉的話也不會說嗎?」
「對不起,小姐。剛才我冒犯了!「
「這就沒了?喂,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完啦?」
宋鈺覺得『無理取鬧』四個字就是專門為羅雅丹創造的,還有比這女人更加無理取鬧的嗎?宋鈺不再理會羅雅丹,徑直負著手踏著厚實草甸沒有目的的朝前走著。「我執意要小姐出來,並非沒有原因,有些事只是不方便在裡面說。」
羅雅丹心中微氣,藏在袖子下的衣服輕輕撮捏著,看著這傢伙一副智珠在握,決勝千里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乾脆不再看這個令人生厭的傢伙,將目光投向那延綿起伏的草甸。
難怪這傢伙說這裡景致極美,遠處的虛無峰、眼前欺負錯落的淺丘、腳下蔥蔥如地毯的草甸以及側面那將整個藍天收納其中的蔚藍湖面,兼具了粗獷與秀美,果然是好景致,如果沒有這傢伙在旁邊礙手礙眼的話,就更不錯了。
宋鈺轉身看著如蝸牛一般慢吞吞移動的羅雅丹,只得又倒回來問道:「小姐請和我說實話,你這次來山莊可帶了別的東西?」
羅雅丹用左手捂著胸口,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宋鈺,彭亮見此情形立即上前,從宋鈺手中奪回自己的長劍,卻沒有回鞘,只是緊緊握在手中,徐徐調整著自己呼吸。
宋鈺笑笑:「看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我。怕是小姐帶在身邊的東西和虛無峰這些礦洞有關吧?」
「我愛告訴誰那是我的自由。」羅雅丹故意把最後兩個字說得極重,就為報復這傢伙先前那樣野蠻地用劍刺人的行為,當然還有宋鈺抓自己手這樣大不敬的行為,話一出口又怕傷了宋鈺自尊,又補充道:「我只告訴彭亮一人。」
「是嗎?我看姓林的傢伙就可能知道,不如此他怎麼會讓那些家丁守著山莊,處處限制我們自由。」
「他敢!」沒等羅雅丹說話,彭亮搶先一步說道:「他要想搶小姐的東西,先得踩過我屍體不遲。」
「你以為你很厲害,可以將完骨期的高手像捏螞蟻一樣捏死?」
彭亮一雙眼珠幾乎凸了出來,訕訕地將長劍收回匣中不再說話。羅雅丹好奇問道:「什麼完骨期,很厲害嗎?」
彭亮咽著口水,有氣無力地說道:「很厲害!」
「有多厲害?」
「完骨期的人殺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彭亮一咬牙:「小姐,咱們離開這裡吧,那姓林的如果真要打咱們注意,我們這一干人加起來也沒法應對,趁著他這會不在山莊裡,咱們趕緊走。」
「我是羅雅丹,是這山莊的主人,我為什麼要躲?」羅雅丹那執拗的性子終於在最不適宜的時候爆發了:「再說了,林叔叔雖然脾氣火爆點,但對羅府對我父親的忠心是無需置疑的。」
「要是半年前,礦洞還沒現在這樣深、礦坑也沒有坍塌,我會相信小姐的話。人是很奇妙的生物,就像那些礦工,當初進入這裡採礦,也許只是為著一天三頓能夠吃上飽飯,等到吃上飯了就奢望著能有肉吃,吃上肉了就想著收工後,有個美嬌娘能在在床上等著他歸來…這就是欲望。我沒有誹謗姓林的意思,但顯然他是一隻老虎,每天一隻雞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胃口,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能夠頓頓吃上跳羚、獐子,為什麼還想著吃雞呢?」
「你呢?」羅雅丹偏著腦袋望著宋鈺:「你的欲望又是什麼,我看現在你膽子也不小,你想要的又是什麼?」
宋鈺望著頭頂蒼穹:「我想要的,連神也給不了。」也許是覺得自己這個笑話實在太冷了點,宋鈺忽然又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小姐。」
羅雅丹對八卦消息並不感興趣,不冷不熱地隨口問道:「什麼事?」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是一個怪人,喜歡沉默,比較自閉,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很牴觸,好像全天下所有人都要對自己不利,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宋鈺一屁股坐下來,輕輕捻斷一截草莖:「因為我發現我和其他人不同。」
草莖徐徐飄到羅雅丹面前,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起一邊,隨後在羅雅丹驚奇的眼光中徐徐彎曲,結成一個小小的圓環。羅雅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草莖:「太神奇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彭亮卻如臨大敵,長劍嗆然出鞘握在手中。
「不用擔心,如果我要對小姐不利,機會很多,不至於傻里吧唧地給你們說這麼多。」宋鈺一揮手,草莖立即飄向遠處,落在厚實草甸上不見了蹤跡,隨即又說道:「直到遇上我師父,他幫我走出心中陰影,告訴我我不是妖怪,只是我天生便擁有一些尋常人不能擁有的東西,隨後每天深夜,師父總是偷偷進入我房間,教我一套奇異的口訣,幫我控制這種力量,教我如何更好地運用它們。」宋鈺心中本有無數個少年郎得遇名師指點,最後終於神功大成的故事版本,最後心中那僅有的一點羞恥心讓他終於沒有大吹法螺,說道:「我敢殺王之源、殺周天龍就得益於此,這也是要今天想要告訴小姐的。」
羅雅丹遲疑著想了想道:「姓宋的,你也教教我,我也想玩這種變戲法的本事。」
彭亮到底是得到逢四指點,在這方面比羅雅丹強不少,眼中的驚訝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敬之色:「神念師!」
羅雅丹撇著嘴:「沒見著多長出幾根胳膊幾條腿,要不你飛一個給我瞧瞧,像鳥兒那樣。」
宋鈺滿臉黑線,如果可以他真想將羅雅丹腦子扒開,把那些影響整個大荒女性平均智商的豆腐渣給空出來。
「你能打贏林叔嗎?」
宋鈺搖搖頭。
「看來也不怎麼樣嘛!我以為多大的事,非得要神秘兮兮地拉我出來,這些話在屋子裡不能說啊。」
宋鈺徹底無語,這女人到現在都還不能抓住重點,告訴她自己會神念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動不動就提到砍人,恐怕也只有羅雅丹心中沒有疑惑。重點是要她明白現在的處境,以及她懷璧其罪的道理。
「我們離開這裡吧!」宋鈺再一次提議著。
「好啊,我們回去,林叔說晚上還要給我介紹幾個朋友呢,都是些有大能耐的人。」
「小姐!」宋鈺鄭重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咱們立即回天關城,這裡太危險。天關城至少有城衛司,一些心懷不軌的人也不至於太明目張胆。」
「回去?難道林某怠慢了大小姐?」一個宏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便見一個身影出現在淺丘上,依然是那暴發戶一樣庸俗的品味,滿身裘皮將林閻王那身材裝飾得無比臃腫。
宋鈺聳聳肩:「看來是走不了咯。」
「當然!」林閻王笑著走過來:「那些礦工的問題還沒得到解決呢,再說了大小姐幾年才來這一次,那些下人可是對大小姐仰慕已久,何至於這樣吝嗇,連一面的機會給不給?」
羅雅丹嗯了一聲朝山莊內走去,彭亮寸步不離地跟在大小姐身後。老林快走兩步和宋鈺並肩而行:「先前聽大小姐身邊護衛說起,好像先生對詩詞一道頗有研究,最近有個朋友拜訪我,他恰好也喜好詞曲。哈哈…別看我老林是個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識幾籮筐,可是我這朋友確確實實是一個雅人,想必你們能…」
「沒興趣!」宋鈺毫不客氣地回絕著。
「聽說先生下午進礦洞看了一圈。」老林邊走邊說,一句話說完又偏頭望著宋鈺,臉上洋溢著無比真誠的笑容:「可找到先生想要的答案了?」
「那是自然,至少我知道礦洞是被人弄塌的。你說這弄塌礦洞的人到底得長多少斤的狼心狗肺,才能做出那些慘絕人寰的事兒來,偏偏小姐善良,要為別人的錯誤埋單。哦,埋單就是付帳、負責的意思,忘了你是大老粗,哈哈,抱歉抱歉!」
「到底是讀書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自以為會一點點神念皮毛,便以為大荒任你橫著走。」老林忽然幽怨地忘了宋鈺一眼,那眼神足夠將幾頭最強壯的蒼狼融化成一泓清水:「對了,他們都在背後叫我林閻王,你可知道為什麼?因為凡是我不喜歡的人,最後都不會善終。」
「狠話誰都會說,就像長牙舞爪的狗,不一定真敢下嘴咬人。」
和林閻王的針鋒相對並沒有持續太久,林閻王很快就下去吩咐人手布置晚餐。羅雅丹小聲和彭亮吩咐幾句,後者默默地點頭離開,羅雅丹這才皺著眉頭道:「你何必與林叔鬥氣,若是惹他不高興了,就算父親出面說情也不見得好使。」
「無妨。」宋鈺毫不在乎地說著,寸步不離的彭亮竟然消失了,宋鈺好奇地問道:「彭亮這是要幹嘛?」
羅雅丹不語,這是恰好有原定過來招呼:「大小姐,林爺說晚宴已備好,請您移架俱歡顏。」
宋鈺聽得好笑,這是大廳的名字嗎,虧得這人能想出來,不用看都知道這是羅家家主的惡趣味,和寒門、危樓如出一轍。
看著身邊這傢伙嘲弄般怪怪的笑容,羅雅丹心中便一陣煩躁:「不許笑,這可不是我羅家的人想出來的。這是父親以前的一個好友所取,說是有此世外桃源,可庇佑天下寒士,所以叫俱歡顏。」
宋鈺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朝那下人問到:「今夜晚宴還有些誰參加?」
那園丁不理宋鈺,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羅雅丹。羅雅丹微微皺眉,將宋鈺的話重複了一遍,那人才如夢初醒:「也無非就是那七個工頭,還有就是林爺的一個朋友,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羅雅丹鄙夷地看了那園丁一眼,這傢伙眼神有說不上的討厭,就算被他多看一眼羅雅丹都覺得自己會沾染滿身的污穢,徑直朝著俱歡顏方向走去:「也好,下午談不好的事希望能在飯桌上決絕。」
宋鈺卻明白這是痴人說夢話,工人什麼時候下礦並不在於工頭的原意,也許林閻王在羅家十餘年,就是等待著這一刻的瓜熟蒂落。
林閻王好像忘了他和宋鈺之間的不快,看見宋鈺陪著羅雅丹進入大廳便熱情地迎上來,先是向羅雅丹行禮,後又親切地招呼著宋鈺,挽著宋鈺的手朝裡面走,宋鈺將袖子抽了回來,他希望林閻王是一個秉性如火,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漢子,至少這樣的人比笑面虎容易對付。
大廳兩排站著十餘個家丁,好多人宋鈺先前都見過,其中一個人腿上還纏著繃帶,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恭敬的神色,一見羅雅丹跨入大廳便齊齊躬身行禮:「見過大小姐。」
十餘道聲音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整齊劃一。
羅雅丹走在兩列園丁中間,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將軍,有著沙場點兵的無雙榮耀和氣勢,徑直坐到主席位上:「林叔,還有七八人隨我一道上山,這俱歡顏空間夠大,再塞上幾十人也不曾問題,麻煩您幫忙將他們召集到這裡。」
「大小姐請放心,我已經著人去邀請眾位同僚了。」
看著偌大宴客廳,宋鈺自己都被羅家這大手筆給驚呆了,倒不是說羅天舒這個暴發戶多麼喜歡炫富,反而是這可以容納百多人的大廳竟然被裝潢得大氣、通脫,隱然間有著一種魏晉遺風的清峻,其中一堵牆竟然還種植著一拍低密的小竹林,這種竹叫小金竹,葉子細窄,多出生於貧寒之地,沒想到羅天舒竟然以這麼一排竹子來充當屏風,又能隨時和外界交換空氣,不會有絲毫的渾濁和沉悶。
人置身其中,無端地會少幾分拘束。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果然是那些文人騷客最喜歡的一種場景,沒有太多金點綴,也沒有可以追求一味高雅或是名家字畫,只是幾種不同風格的字畫隨意地掛在大廳中,略一看去,好像誰都能寫出比這些人更好的字、畫出更有境界的畫來。
這時,那些被請過來的護衛也進入大廳,一個個朝羅雅丹行禮問候一通後就被引導向旁邊另外一張稍大一點的圓桌上去,宋鈺也跟著眾人一起坐過去。那些護衛都知道宋鈺是有大本事的才子,看他也和自己這群人坐在一起微微有些詫異,這桌可不是宋鈺坐的。
林閻王做到羅雅丹左側,隨口問道:「大小姐,可要將你那姓宋的下人也一道叫過來一起吃飯?」
羅雅丹抬頭看了一眼正和護衛聊天聊得火熱的勁頭,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不管他,他喜歡坐那邊就讓他坐好了。」
「哦,那倒是很遺憾,一會我還有個朋友要來,還特意說起你那扈從的詩詞才情,想要討教一二呢。」
「屁的才情。」羅雅丹很難得地爆出一句粗話:「不過是騙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娃的酸詩而已,充其量算是投機取巧。」
林閻王眼神一動,用玩味的目光望著宋鈺,望著空曠的屋頂自言自語道:「俱歡顏!好像當初給這個大廳取名的男子也是姓宋吧,一樣的有些落魄,和小姐這扈從如出一轍的剛毅,不同的是那男子就好像一柄劍,輕靈中不掩殺機,而這個扈從雖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卻是一柄實實在在的刀,深藏匣中,殺機未露刀鋒已然入骨。」
「林叔對我這扈從似乎有很深的成見。」羅雅丹只直視林閻王:「父親以前說過,越是被叔叔看重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
林閻王哈哈大笑:「羅大哥這是要捧殺我啊!」
門口微微一暗,彭亮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略微掃視了一下大廳,就坐到宋鈺身邊。
「都要吃晚飯了還找不著您人,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各人自認倒霉吧,反正別指望我們會給你留一些殘羹剩飯。」
彭亮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望向門口。宋鈺眼珠一緊,驚奇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那到身影,再一次將目光投在林閻王身上,他隱約到林閻王要將礦洞弄塌的緣由所在,原來他等候的正主是這位。
羅雅丹也感到無比意外,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雒華公子,您怎麼在這裡?」
門口那英姿綽綽的人影自然是倪雒華,將手中摺扇一合便走到羅雅丹面前:「果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在下山的時候正好遇見那羅家護衛,我怕找不著地方便不講理地要求那位兄弟幫忙引路,雒華這裡向大小姐告罪一聲。」
宋鈺聽言,詫異地問道:「你先前是下山?回天關城?」
「嗯!」彭亮重重地唔了一聲,抓起面前一塊饅頭恨恨地塞到嘴裡,也許是憋屈得慌,三兩下將饅頭吞回肚子又說道:「小姐要我帶著一些東西先回羅府,結果還沒走到一半就被這傢伙攔住,真他媽邪門了,在這鳥人面前,我竟然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你們這些讀書人是不是都這樣陰陽怪氣,你是神念師就已經讓我驚異了,他這個細胳膊細腿的你讀書人竟然也一樣讓人捉摸不定。」
宋鈺笑道:「我敢保證,如果你拔劍的話,和倪雒華上山的就只有你那顆孤零零的腦袋了。」
「不能吧!我可是羅家的人,倪雒華那鳥人還真敢朝我動手?」
「人家一直在哪裡等著,任何想要下山的羅家人一定會被他攔下來,連這也看不明白,難怪你修為一直只是在先天境界徘徊。」宋鈺感覺到彭亮的不滿和憤恨,又安慰地拍拍肩膀:「這傢伙是個怪胎,你自然不能和他比較,你以為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西亞財團的門人?」
林閻王站起身說了幾句諸如很高興大小姐蒞臨,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又端起面前酒杯大聲道:「林某先干為敬,諸位隨意,干!」
連羅雅丹都不得不起身,舉起面前那杯子淺淺地泯了一口。
宋鈺雖然沒看出杯子和酒有什麼問題,本著小心謹慎的原則,甚至連碰也不願意碰一下,只是向一旁傳菜的下人要了一杯茶水。
「小姐要你帶回羅府的東西很重要?」宋鈺抽空小聲問著彭亮。
「不要打這珠子的注意,除了大小姐和老爺,任何人也別想碰他。」彭亮唔了一聲,滿是警告味地警告著:「這東西易碎。」
「沒想過要。」宋鈺這話是出自肺腑,在倪雒華沒有出現的時候,他或許還有和林閻王一爭長短的想法,死在他手下的完骨期不是沒有,現在鳥槍換大炮,一對武器也換成紋兵,宋鈺對自己身手還是有自信的,至少林閻王想用那雙利爪將他撕碎這種概率很低,如果小白再爭氣點,爆發出身為魔物應該有的力量,哪怕只有千分之一,宋鈺甚至還可能來一次逆襲。
但是現在,倪雒華的出現讓宋鈺沉默下來,就算給他天大的好處他也不會再出頭:「管它虛無炁還是真陽炁,我從來沒想過要成為滄瀾大楓那樣的猛人,還有一個宋安對礦中之物也是志在必得,宋安身後更有宋族、劍宗兩大超然勢力。到時候能把段天藍救出來就夠了,這檔子渾水還是別淌的好。」
身為東道主的林閻王端著酒走過來:「雒華公子說是和宋先生相識,一直羨慕先生才情,據說先生在天關城還和盛極一時,無人能奪其風頭的月嬌姑娘相識,林某人識字不多,學過一些莊家把勢自信也有幾分力氣,惟獨對先生這樣的人最是仰慕,此前有過冒犯的地方先生您別見怪,再下願意自罰三壺,以作賠罪!」說罷不等宋鈺有所表示便一連灌了三壺酒,隨即嫻熟地取了一口空碗過來給宋鈺斟滿,又才說道:「林某是粗人,說不來那麼多花哨話,咱們之間的不愉快就讓它過去,喝了這一碗,咱們重新開始。」
宋鈺無奈,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林閻王話都說到這樣,就算碗裡是硫酸也得咬牙喝下去。隨後倪雒華也過來敬酒,也是先為葬禮上冒失的行為賠罪,自發三壺,隨後再和宋鈺碰一碗。
羅雅丹坐在原位顯得極其開心,像倪雒華這樣的人肯到天關城就已經算是屈尊了,更別說是出席這場聚會,大家能和睦相處是她最願意看到的。
幾杯酒下肚宋鈺也沒察覺有何不妥,也回敬了幾杯,那些吃好的護衛都陸續散去,宋鈺自然而然地和羅雅丹等人一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基本上都是林閻王在那裡喋喋不休,姓林的顯然有些微醉,說話的時候舌頭多少有些不聽使喚,羅雅丹默默聽著,偶爾抿嘴微笑。
正說得起勁,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喧譁。羅雅丹好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林閻王笑道:「怕是那些傢伙吃醉了在哪裡爭強鬥狠呢。」話音未落,俱歡顏大門忽然被打開,一個血肉模糊的聲音翻滾著跌在地上,看衣著打扮似乎是這裡的家丁:「林爺,有敵人。」那家丁斷斷續續說著,忽然哇地嗆出一口血昏死過去,宋鈺觀察著那家丁情況,不像是做戲。
倪雒華將摺扇握在手中:「看看去。」不用他說,林閻王已經起身朝門口走去,宋鈺自然而然地站到羅雅丹身後:「小姐放心,你不會有事。」
「彭亮在外面。」
一席話讓宋鈺酒醒大半,外面喧鬧聲廝殺聲越來越近,宋鈺環視四周終於還是將從小金竹築起的地方離開這個念頭掐滅,既然有人敢衝過來,自然是對這山莊有一定了解,難保沒有幾把刀此刻正守在哪裡。
幾個手裡提著木棍的家丁跌跌撞撞跑過來,又立即將門合上,這幾人身上都掛著彩:「林爺、大小姐,你們快逃,這伙賊人厲害得緊。」快要走到門口的林閻王聞言,略微遲疑便又退了回來,外面情勢未明,這些人針對誰、目的是什麼、來了多少人都還未知,這時候貿然出頭不是明智之舉。
羅雅丹忽然說道:「把門打開。」
「大小姐…」
「林叔,我知道你要說的意思,只是我護衛都還在外面,這扇門一旦合上,分明就是將他們往斷頭台上推。他們都是從小在羅府長大,若是以年齡而論,我還得叫他們一聲兄長,羅家對外人興許是狠了點,但對自己人卻從來沒虧欠過半分。」
從理智上判斷,羅雅丹這樣做並不是正確的,儼然是開門揖盜,但此刻的她語速平穩毫無慌亂,這裡說到底也是她的家,她是這裡的主人。主人發話了,連林閻王也無法回絕,只好吩咐下人:「開門!」
門栓很快被扒掉,還未等門完全打開,一個黑乎乎的身影踉踉蹌蹌地鑽進來:「大小姐,沒啦,全沒啦!」
宋鈺伸手去扶彭亮,結果抓著滿手是血,看樣子不像是別人的血液。彭亮頹然跪在地上:「大牛、強子、老瓢他們全沒啦!」
七八個護衛,就這瞬間竟只剩彭亮一人,這結果讓羅雅丹難以接受。最後一聲慘叫從外面傳來,隨後山莊又恢復了平靜,那三四個站在門口的園丁彼此對望,不敢朝外面那黑漆漆的夜色望去,他們那些同僚怕是一樣凶多吉少。
三個人影齊齊出現在門外,三柄雪亮長刀還在瀝瀝滴血,三雙滿是殺機的眼神注視著門內。
「就是他們。」彭亮咬牙切齒地盯著門口:「這三人是魔鬼,殺人不眨眼的三個魔鬼。」
羅雅丹看著站在門外的三道黑影問道:「你們是誰?羅家和你們有仇?」
三人沒有回答,只是抬腿進門,其中一人手中長刀划過,一刀竟讓將四個園丁腦袋齊齊劈下,步子卻沒有半分停留,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
宋鈺斜跨半步將彭亮護在身後,林閻王、倪雒華這兩人他不能惹,不代表這些跳樑小丑也惹不得,神念悄無聲息地順著雙腳傳入地面,再從桌腿向上攀爬,悄悄地裹起三根長短不一的魚刺。
神念師之所以令人畏懼自然是那神秘莫測的神念攻擊,甚至是可以駕馭時間萬物。只是因為這三人身上都翻騰著真元,若是以神念直接攻擊怕不易湊效,因為有倪雒華二人在場,他又不願意暴露除神念之外別的能力,更關鍵一點是這三人身上有著宋鈺極其熟悉的氣息。
弱水殺手!
對於和弱水眾多殺手在天關城鬥了一年多時間的宋鈺而言,這些殺手從骨子裡就散發出一種與生俱來的令人生厭的味道。
尖細的魚刺貼著地面緩緩飛行,像隱藏了爪牙躲藏在樹林後面的花豹,伺機而動。
那三名殺手筆直向前,到距離林閻王還有四五丈距離時才忽然停住,此刻三枚魚刺距離弱水殺手也不過五六丈的距離,宋鈺有把握只要再接近一點點,他若忽然暴起發力,必然能刺瞎對手一隻眼珠。
弱水殺手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異口同聲地叫道:「屬下見過息統領。」
倪雒華手中摺扇嘩啦一下打開,從鼻孔里輕輕哼出一個聲音,算是承應。
倪雒華是林閻王親自邀請來的嘉賓,弱水殺手叫倪雒華為息統領,力鬼曾經說過弱水四鬼「怒、懼、息、安」中已經有兩人進入天關城。
一連串的信息讓宋鈺瞬間頓悟,林閻王沒有取礦脈中的寶貝就是因為在等著倪雒華。
弱水四鬼之一:息鬼!
宋鈺陡然想到一個可能,心中暗叫不妙,三枚魚刺裹著神念忽然轉向刺向倪雒華。倪雒華不為所動,只是右手輕抬露出一根套著指環的手,轉身沖宋鈺一笑:「早知你是神念師,我如何能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