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然漏洞
2024-06-17 18:25:12
作者: 天下無侯
晚上全局值班。秦向陽也沒閒著,他沒有具體任務,心裡一直在琢磨下午那份檔案。張啟發的事,他在會上就提出了疑點,現在,他把自己的懷疑發散了出去。他堅信自己提的那兩個疑點,是站得住的,雖然沒證據證明自己的想法,但不影響他放肆地假設。
他按自己的思路,拋開那些證據鏈,假定自己的懷疑是對的,張啟發不是兇手,那麼,他懷疑的那兩點也就一下子通了。
就是說,九點零六分給金一鳴打電話的另有其人,而金一鳴接到電話,九點四十分左右就趕回公司,在辦公室準備了一番,之後出去等人。他肯定等到了,他等的人才是兇手。張啟發十點五十分才趕到金海路,如果金一鳴等的是張啟發,不可能提前一小時就去外面等,畢竟當時下著大雪。
他順著假設走,把自己當成兇手,繼續想下去:「現在我見到了金一鳴,我把他弄到樹林裡,我逼他約張啟發過來,逼他約李銘、李亮過來,然後我殺了金一鳴,想方設法嫁禍給張啟發,嗯,這些我辦得到。可是,我為什麼要約李銘、李亮過來呢?而且約的還不是同一個地方。我打的所有電話,都是借金一鳴來完成。為什麼金一鳴一個電話就能把人約出來?嗯,這一點張若晴之死的檔案里已經有答案了。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鐘,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麼?」
琢磨了一陣,他苦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的假設也行不通,簡直比張啟發就是兇手的疑點還要多。
怎麼會這樣?難道張啟發真是兇手?現在,連他也很期待明天對張啟發的抓捕審訊了。
隨後,他從自己的假設里徹底跳出來,想起了李文璧。
傍晚從趙楚那離開時,他對李文璧說的那句話,可不是單純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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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那個女孩實在太單純了,又太喜歡追求真相,這不是個好習慣,但她一定是個合格的好記者。這個好記者,竟以為我不負責,以為我發現案子有疑點會撒手不管,哎。」秦向陽搖著頭笑起來。
他接著皺起眉又想:「建議她調查紀小梅和當年那幾個吸毒的,的確是我真實的想法,可她若真去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應該不會!陳凱、郭小鵬,頂多就是些九流小混混。那麼,當年李銘、李亮憑什麼一眼就斷定張素娟是吸毒的?派出所民警林大志的行為也很奇怪,按說遠遠地看到那種站街女,第一反應必然是等著魚兒上鉤才對。他們又沒幹過緝毒警。」
想到這兒,秦向陽順理成章地冒出個念頭,既然李銘、李亮一眼就看出張素娟吸毒,那他們之前一定抓過不少吸毒的。
想到這兒,他拿起電話,找到在清河縣公安分局的戰友孫勁,讓他幫忙查查2000年前後,城郊派出所上報給分局的強制戒毒報告。
「時間太久了,查那個幹什麼?」孫勁問。
「沒事,給一個記者幫點忙,她要找點採訪資料。」
「女的吧?」
「別廢話,給不給查?」
「沒說不查啊!那也得等明天。十幾年前的檔案,估計沒被老鼠咬,也發霉了!」
「你們不電腦存檔?」
「也存,不過你查的內容太久遠了。電腦要麼升級,要麼更換,就怕數據丟失,那些可不是重要檔案。」
「查到聯繫吧。」秦向陽掛了電話。
張啟發辦公室內。
平靜下來後,張啟發猛地推開了窗戶,一股新鮮的冷空氣隨之灌了進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調整心理狀態。
「一定搞錯了!我是自己的代理人!這裡邊一定有漏洞!」張啟發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暗示,重新研究資料。
這次,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證據上。
「打火機?金滿堂洗浴中心?」資料里既然說打火機上有他的指紋,他相信警方肯定不會搞錯。至於警方如何弄到他的指紋,去跟打火機做對比,這個細節他無心琢磨。
「我的打火機,怎麼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呢?」他一邊想,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個打火機。這個打火機跟資料上那個一模一樣。
「難道是在洗浴中心被人調了包?會是誰呢?」他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43號的ECCO鞋印?」看到這裡,他情不自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怒道,「我要是兇手,作案後早換鞋了!看起來,兇手很清楚我的身高體重,習慣,甚至更詳細的信息,這應該是個熟人!」
「電話?昨晚九點零六分金一鳴接了個神秘電話就趕回了公司,他金一鳴竟然把這個神秘號碼保存了我的名字!這又是怎麼回事?」張啟發顫抖著手點了一根煙。
「殺人動機?說我為二姐張素娟報仇?」看完這一系列證據,張啟發不禁苦笑起來,「真是條完整的證據鏈!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很快意識到,琢磨這些證據是徒勞的。要是這裡頭有漏洞,趙鐵柱就不會急成那個熊樣了!
「到底是誰這麼和我過不去呢?」他細細地琢磨起所有跟自己有過節的人,尤其這些年來所代理過的失敗案件。
說起張啟發代理過的案子,那多了去了。失敗的案例有嗎?也很多,但絕大多數是民事案件,少有的幾宗刑事案,要麼是公訴方證據確鑿,要麼都不是什麼大事,當事人絕不會為那點代理費回頭來這麼苦心陷害他。張啟發皺著眉想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
證據鏈的漏洞找不到,可能的陷害者也想不到,張啟發再次振奮精神,把注意力投向資料的其他細節。
「李銘、李亮?」他念叨著李氏兄弟的名字。眼睛來回掃著資料里那些羅列的時間點。已經研究了八遍了,再找不到法子推翻那些證據鏈,這次就真栽了!
當他第九次注意那些時間點的時候,眼神突然在「晚上十一點」上停了下來,同時腦子裡出現了幾個字:不在場證明。
想到這兒,他興奮得渾身一抖,拿出電話就給李銘打了過去。打電話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趙鐵柱的話,他的電話都被警方監控了。想到這時,他的手隨之一抖,接著又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張律師?」大志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副總李銘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在哪兒?找你有急事!」張啟發急促地說。
「在公司加班呢!」李銘短暫地頓了一下,說,「和李亮正在草擬一份重要的訂購合同,什麼事?」
「我過去說!」
「行!過來吧!本來打算明天找你來,探討合同相關責任條款。」
掛斷電話,張啟發拿上那份調查資料,驅車趕往大志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
公司位於濱海市盤龍區最東邊的開發區,在一座十六層辦公樓裡邊占了最上邊的兩層。張啟發用了四十分鐘才趕到那裡。一路上,他不停地觀察後視鏡,看自己是否被警方跟蹤,好在一路相安無事。
這時,盤龍分局的刑警副隊長劉兵,立刻監控到了張啟發的移動狀態。路面監控傳回的畫面顯示,張啟發把車停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築物外邊。
劉兵查閱那座大廈的資料,得知大志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就在那座樓上。劉兵知道張啟發是那個公司的法律顧問。
「可是這麼晚了,他去那兒幹什麼?明天執行逮捕程序,可別出什麼岔子!」想到這兒,他立刻帶人往大志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趕去。
張啟發乘電梯上到十六樓,步履踉蹌地衝進李銘的辦公室。
「二位,幫個忙!」一進門,張啟發就氣喘吁吁地說。
「怎麼了這是?滿頭大汗的!」李銘從沙發上站起來調侃道。
「事情緊急,長話短說!事關金一鳴的死,有人陷害我!你們先看看這個!」說著,張啟發把調查報告交給李銘。
「有人陷害你?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東西?」李亮不明白張啟發什麼意思,湊到李銘身邊,疑惑地翻開調查報告。
李銘把報告平攤到茶几上,給李亮讓了半個身位,兩人一頁頁翻看起來。看著看著,李氏兄弟的臉色變了。
「這是公安局的案情調查報告啊!你殺了金一鳴?」瀏覽完報告,李銘猛地站了起來,詫異地盯著張啟發。
「我沒殺人!有人害我!」張啟發頹然地坐到了沙發上。
「有人害你?這上邊證據一大堆呢!」李亮皺著眉道。
「是有人害我!我要是兇手,這會兒能跑來找你們?」張啟發嘆了口氣,又道,「這是我小舅子趙鐵柱,冒著違紀的風險發給我的!說是明天早上八點,對我執行逮捕程序!」
李銘倒吸了口涼氣,搖了搖頭說:「我說張律師,警察可不是吃乾飯的!你莫不是真殺了人?」
「沒有!」張啟發用力揮著手再三解釋,「你咋就不信呢?」
李亮合上調查報告,狐疑地打量了張啟發好幾遍,說:「張律師,我看你小舅子是好意,這是給你提個醒。金一鳴是不是你殺的,咱說了都不算。我建議你老老實實回家,明天進去,有一說一,你要是沒幹,警察也不能冤枉你吧?」
「問題是這上頭證據鏈確鑿!」張啟發急得滿頭大汗。
「對啊!那你來找我倆是什麼意思?」李銘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就說不明白呢!一、我沒殺人!二、警方掌握的證據卻全都指向我,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就和警察講清楚,找我們也沒用啊!」李亮說。
「怕是進去了,就沒機會講清楚了!我是律師,比你們清楚這些證據鏈意味著什麼!」張啟發一邊說,一邊哆哆嗦嗦地拿出煙,費了很大勁才把煙點上。
「那你來找我們是什麼意思?張律師,你是咱公司的法律顧問,這不假。但一碼歸一碼,話得說清楚,我們可不想被你這事連累,你還是趕緊離開得好!」
「是的!這事我們也幫不上忙!趕緊回去吧,實在不行和你小舅子商量商量!」李亮接著李銘的話說。
張啟發一看這倆人急著把他往外推,把煙往菸灰缸里一扔,道:「難道你們不覺得金一鳴死得很蹊蹺?」
「是有點蹊蹺!可我們又不是警察。再說,警察的調查報告這不是在這兒了嗎?」李亮說著,把調查報告往前一推。
「你……」張啟發一陣無語,他擦了擦汗,咬著牙說,「所以我來找你們幫忙。放心,這個忙你們一定幫得上!」
聽到這話,李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兩人皆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張啟發打開調查報告,把它重新推到李氏兄弟眼前,然後說:「證據鏈裡頭,最關鍵是那個打火機,上邊有我的指紋,我認。但一定是有人拿別的打火機和我的調了包!」
李亮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看著張啟發。
張啟發輕輕哼了一聲,說:「我問你們,攝像頭顯示,你倆的車十一點進入東海路,後來你們也沒等到金一鳴。那麼你們往回走時有沒有看見我?當時,我就在金盾公司旁邊站著!」
「咦!咋突然問起這個?」李亮疑惑地說,「有啊!當時我確實看見你了,和李銘說,他還不信!」
李銘沉吟了一會兒,點著頭說:「我當時沒多想。後來查了行車記錄儀,才確認李亮看到的人是你!」
張啟發又點上根煙,突然興奮地說:「這份報告我研究了八九遍,漏洞就在這裡!我好像有救了!不然也不會來找你們!」
「漏洞?什麼意思?」李銘滿臉疑惑。
張啟發用菸頭指著那頁調查內容說:「看,你倆十一點左右到那兒,在那兒等了半小時,攝像頭顯示你們十一點二十分離開東海路。我呢,十點五十分坐計程車進入東海路,十點五十二分到的老趙炒雞店。隨後金一鳴給我打電話,又叫我去金盾公司門口旁邊等他。我在那兒等了他二十分鐘,大概是十一點二十分左右步行離開的。當時那裡沒計程車,我從東海路拐出去才打上車。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氏兄弟茫然地對望了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那就是說,昨晚有二十分鐘的共同時間,咱們都在東海路上!」
「你這基本是廢話嘛!」李亮說。
張啟發也不介意,輕鬆地說:「所以,只要你們幫我做個不在場證明,那我就沒事了!」
他又點了支煙,語氣里透著興奮:「這個不難吧?你倆只要對警察說,我在東海路的那二十多分鐘時間,和你們在一塊兒,那些所謂的證據不就都沒用了嘛!你看,你們的行車記錄儀也錄到了我,李亮也看到了我。所以,你們只要對檢察院說,你們先到邵家全羊,沒見到金一鳴,然後開車回頭過來找我,這很自然,很正常!去分局對顧長山說也行!省得麻煩檢察院了!」
他站起來走了兩步,繼續興奮地說:「法律這玩意兒,相當機械刻板,啥都要證據!你們看,我明明沒殺人,陷害我的人都能給警方整出一堆證據!那好,我就給它個證據!比鐵還鐵的證據!」
李銘、李亮傻傻地站著,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張啟發。
張啟發則越說越精神了,聲音里透著亢奮:「娘的!不管是誰陷害的我,等老子這關過去,我一定親手抓住這個王八蛋!到時候有他好受的!陷害我殺人?我非弄死你!你千方百計,搞出證據害我!可你千算萬算,沒算過自己的計劃,有個天然的漏洞吧?時間!我和李氏兄弟有共同的時間!我有不在場證據!」
張啟發瞪著憤怒的眼睛,突然回頭盯著李氏兄弟說:「這事很簡單!是吧!不在場證明!」
李氏兄弟都聽明白了。
李銘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可是張律師,我們根本沒和你在一塊兒!」
張啟發沒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大聲說:「廢話!所以才要你們幫忙!這麼個小忙,不會不幫吧?你看,只需要你們一句話,很簡單!」
李亮說:「張律師,你比誰都清楚,做偽證,要坐牢的!」
「坐牢?」張啟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噌地站起來說:「什麼偽證?我沒殺人!他們警方搞到的證據才是偽證!你們是在救人!救人!明白嗎?」
「好吧,」他看了看李氏兄弟的眼神,意識到自己有點太急了,隨後語氣有所舒緩地說,「就算是吧!我要你們做偽證!可我需要你們的這個偽證,去證明,警方搞到的證據才是偽證!我會查清楚的!一定!你們相信我!你們不會有任何風險!」
李銘見張啟發態度緩和了,也跟著放緩語氣說:「不行!張律師,這事,我倆不能幹!這是原則問題!不過,我也願意相信你沒殺人!只要你不是兇手,在檢察院那邊,就咬住牙,什麼都不要說!零口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來的!」
「零口供?你電視劇看多了?」張啟發冷笑起來。
他突然這麼一笑,把李氏兄弟嚇了一跳。
突然,張啟發又冷下臉來說:「別忘了!當年張若晴的死,要不是我大姐張素娥承認回復了林大志的電話,你們早都跟著林大志一塊兒坐牢了!哪裡輪得到現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李亮一聽這話急了,說:「張律師!天地良心!這份恩情,我們和林總可一直沒忘!否則,也不會高價請你來做公司的法律顧問!你放心!能幫的,我們一定會幫!不過,這是命案!做偽證這事,沒得商量!」
張啟發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沒想到,在他看來這麼簡單的事,對方竟滿口拒絕。他帶著滿滿的希望,來找李氏兄弟幫忙,此刻,那希望之火慢慢熄滅了。說什麼做人的原則,說什麼天地良心,不忘恩情,全是扯淡!
他深深嘆了口氣,冷笑著說:「真是義正詞嚴啊!跟我在這兒演戲是吧?是不是還想拿我這些話回去,報警立功?」
李銘真生氣了,憤怒地說:「胡扯!你讓我們做偽證這事,我們絕不會說出去!從此爛在肚子裡!」
「去報警吧!那樣證據鏈就更完美了!」對方的果決讓張啟發絕望了,他面無表情地說著,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扼住了李銘的脖子,狠狠地說,「真是好市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身上就有竊聽器吧!你們公司就生產那玩意兒!不肯答應幫忙,除了要拿我這些話去報警立功,還能有別的原因?」此刻,與其說律師的敏銳和細緻,在張啟發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倒不如說他因為緊張至極、面臨絕望,已經到了風聲鶴唳、幾近崩潰的邊緣。
「胡話!你是瘋了吧!」李亮看著這個局面,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銘反而被張啟發的話氣笑了,臉因此憋得通紅。他乾脆舉起手,認真說道:「來!來!你搜!媽的!我把話撂這兒,今天你要從我身上搜出竊聽器,我,我直接從這十六樓跳下去!」
張啟發喘著粗氣,也不說話,一隻手在李銘身上麻利地搜索,另一隻手狠狠地掐著李銘的脖子。
「操!這是什麼!」張啟發說著,從李銘上衣口袋裡掏出來一根「煙」,用力往地上一摔。
「啪!」「香菸」被摔碎了,露出裡面的晶片和連線。
「材料不錯,還是瓷的呢,做工很精緻,可惜易碎!」張啟發一邊說,一邊把李銘頂到了牆上,他瞪著通紅的眼睛,指著地上的晶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這不是竊聽器是什麼?是你媽?」
這怎麼回事?自己身上咋跑出來個竊聽器?李銘感覺腦袋嗡了一聲。情急之下,他伸手抓住張啟發的手腕,奮力掙扎,李亮見狀,立刻上去幫忙。
好不容易掙脫開張啟發,李銘咳嗽了一陣,紅著臉說:「這玩意兒,我真不知道咋回事!」
這個變故太突然了。
李亮大聲說:「張啟發!你相信我!我們真不知道咋回事!你想想,是你來找我們的,你來之前,我們又沒看過這份調查報告,幹嗎要準備這玩意兒?」
李亮的話很在理,可惜此刻的張啟發,已因強烈刺激失去了理智。
「不用解釋!不是你們的,難道是警察的?」張啟發徹底崩潰了。作為律師,他很清楚竊聽器意味著什麼。他剛才所說的一切,一定被錄得一清二楚!他本來就是嫌疑人,今晚又威脅別人做偽證!這個竊聽器要是到了警察手裡,那他就是跳一萬次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會真的是警察的吧?」張啟發麵部肌肉不停地抖動,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一樣,絕望地說,「監聽器另一頭就是警察?我剛才的話已經被他們監聽到了?」
「能不能理智一點!」李銘努力還自己清白,「你來這裡只有你自己知道,跟警察有什麼關係!」
「不幫我!還害我!」張啟髮根本不理會對方的辯解,狠狠地踩住竊聽器晶片,用力碾了幾腳,發泄著心中的怒氣。
李氏兄弟盯著那個被踩得稀爛的竊聽器,傻傻地站在原地。
張啟發握緊拳頭跟李銘對視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笑著說:「好啊!你們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們好過!告訴你們,當年你們夥同林大志做的那件事,自以為很秘密是吧?呵呵!我一清二楚!」
說著他掏出電話,沉聲威脅道:「今晚我還是律師!我先報警,讓警察把你們全抓了!」
……
2014年2月15日,二十三點五十五分。盤龍分局接到報案,啟發律師事務所老闆張啟發,在大志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辦公樓跳樓自殺!報案者是李銘、李亮。
接到報警時,本來就趕往大志警械公司的劉兵剛好走到半路。
這下好了,顧局長千叮萬囑,一定要看好張啟發!怎麼這麼一會兒就自殺了?劉兵臉色鐵青,第一個來到現場。他迅速把帶來的人分成兩撥,一撥在樓下死者現場,一撥到十六樓的房間現場。
樓下現場很簡單,也很慘烈。張啟發從十六樓墜下,當場死亡,屍體殘破不全,死者指甲里有少量皮屑組織。
樓上現場相當凌亂,房間裡勘查到大量指紋腳印,現場應該有過爭鬥。張啟發身上,也留有明顯爭鬥過的痕跡。
張啟發身上的打鬥痕跡,讓劉兵首先懷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李氏兄弟告訴劉兵,張啟發跳樓前,的確跟他們有過爭鬥。死者身上的痕跡,是雙方爭鬥時留下的。
劉兵在十六樓的走廊內,對李銘和李亮做了簡單的筆錄詢問。
當劉兵聽到張啟發要求李銘哥倆,幫他做不在現場的偽證時,被驚得合不攏嘴。
隨後李氏兄弟被帶回局裡。
趙鐵柱從劉兵打來的電話里得知了張啟發跳樓的消息,半天默然無語,直到劉兵趕回局裡,他都沒去審問李氏兄弟。
劉兵見趙鐵柱精神狀況太差,悉心安慰了幾句,才去審問李氏兄弟。
李銘詳細陳述了當晚發生的一切,從張啟發給打電話,到張啟發趕到公司給他看警方調查資料,要求他們做偽證。
交代完,他把那個被踩壞的竊聽器交給了劉兵,說上面記錄著當晚發生的一切,請求局裡對竊聽器技術修復,以證清白。
顧長山聽到張啟發自殺的消息,扁桃體瞬間腫了。
「剛剛確定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就這麼死了,怎麼跟上邊交代?會簡直白開了!一堆窩囊廢!」想到這兒,他狠狠地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
「哎!」他嘆了口氣,又想,「畏罪自殺!好歹也能跟上級交代過去吧!可萬一不是呢?」想到這兒,他趕緊打電話,叫劉兵仔細核實。
李氏兄弟今晚回不去了。他們被分開關在兩間辦公室里,說是需要進一步問詢。局裡也不能拘留他們。有什麼證據拘留報案人?但他們嫌疑人的身份,肯定還是在的。
在被分開關進辦公室之前,李銘、李亮仔細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事。他倆都暗自慶幸,幸好有那麼個不知哪兒來的竊聽器,錄下來張啟發要求做偽證的內容,剛好可以用來給自己做證。他們商量統一了口徑,到時,李銘會說竊聽器是自己公司的產品,平時就放在身上。這聽起來合情合理。
這樣做,總比被懷疑跟張啟發的死有關要好得多吧!
接下來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技偵科。顧長山在辦公室里也坐不住了,直接去了技偵科,抽著煙,在走廊上不停地走來走去。
痕檢那邊很順利,現場房間內的主要痕跡,有張啟發、李銘、李亮的,還有之前的訪客留下的。案發時,十六樓走廊攝像頭證明,沒有第四個人再出入過張啟發等三人的房間。房間內有爭鬥的痕跡,一切都跟李銘、李亮的陳述一樣。
修復竊聽器根本不難,很快就弄好了。
技術人員發現竊聽器里裝著一張很小的電話卡,如果不修復,直接找個差不多型號的新竊聽器,把那張小電話卡插進去,也能立刻播放聲音。
這種竊聽原理其實很簡單,它裡面的小電話卡里,儲存著一個主機電話,需要竊聽時,只需用主機電話撥通這張小電話卡,就能錄音了,甚至還能定位。
技術人員取出小電話卡,放進電話里點開通話欄,果然,裡面存著一個主機電話。技術人員把電話回撥過去,可惜,對方關機了。
技術人員記下主機號碼,找到李銘問:「你不是說竊聽器是你的嗎?主機號碼怎麼關機了?」
李銘瞬間冒出一頭冷汗,稍一猶豫,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圓謊:「那應該是……我那個主機電話沒電了!在辦公室呢,回去後充好電,明天給你送過來!」
說完李銘擦了擦汗,暗道好險!
他實在沒想到,這玩意兒竟然還連著個主機電話,先把這一關過了再說。明天哪怕說主機電話丟了,警方愛咋樣咋樣吧!
技術人員點點頭,也沒在意,把錄音送到了大會議室。
會議室里,包括趙鐵柱在內,其他人員迅速到位,顧局長親自點開了那段錄音。
秦向陽坐在下面,聽著錄音,心裡也是久久地不能平靜。他怎麼也沒想到,張啟發不但要挾別人做偽證,最後竟跳樓自殺。
錄音時間跨度很長,徐徐地播放著。前面一大段內容,是張啟發要求李氏兄弟幫著做偽證的,重點是最後的內容:
「你搜!媽的!我把話撂這兒,今天你要從我身上搜出竊聽器,我,我直接從這十六樓跳下去!」這是李銘的聲音。
「操!這是什麼!」錄音最後一句是張啟發說的。
接著是竊聽器被摔在地上的脆響,一陣噪音之後,竊聽器被張啟發踩碎了,後面再發生什麼,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難道還不夠嗎?」顧局長聽得臉都白了:「犯罪嫌疑人跑去要挾別人做偽證,要挾不成後,得知一切被錄了音,只好畏罪自殺!」
會議廳里沒人說話,情況太明顯了。
「都是你做的好事!等著處分吧!」顧長山狠狠瞪了趙鐵柱一眼。
大家都明白顧長山的意思,要不是趙鐵柱違紀,把調查資料傳給張啟發看,張啟發就不可能去找李氏兄弟做偽證。
顧局長連放了兩遍錄音之後,天都快亮了。
他望著沉默的手下,用釋然的語氣說:「好在那個李銘機靈,隨身帶著個竊聽器,把一切都錄了下來!現有證據已充分證明,張啟發得知所有證據都指向他之後,面對完整的證據鏈,脅迫他人做偽證,目的沒有達到,徹底崩潰,畏罪自殺!他的畏罪自殺,在動機上,使得之前的證據鏈更加完整!一個坦蕩的、光明磊落的人需要偽證嗎?」
顧局長用力做了個手勢:「不需要!企圖用偽證逃脫法律制裁,脅迫不成就畏罪自殺?恥辱!」顧局長越想越氣,連說了三遍「恥辱」。
錄音放完第一遍的時候,秦向陽心裡還是一片凌亂,有一種莫名的挫敗感。當顧局長播放第二遍時,他慢慢恢復平靜,掏出手機,把錄音錄了下來。聽完第二遍,他又調出自己的錄音,小聲地快進到某處,反覆地聽著。
他聽的是張啟發說的一句話:「你千方百計,搞出證據害我!千算萬算,沒算過自己的計劃,有個天然的漏洞吧?時間!我們有共同的時間!我有不在場證據!」
「時間……不在場證據……」秦向陽反覆聽著錄音,小聲地重複著,直到眼前一亮:這不正是自己之前那個最大的疑問嗎?
他想起來之前開完會後自己的那個假設——他把自己假設成兇手,往下想,「現在我見到了金一鳴,我把他弄到樹林裡,我逼他約張啟發過來,逼他約李銘、李亮過來,然後我殺了金一鳴,想方設法嫁禍給張啟發,嗯,這些我辦得到。可是,我為什麼要約李銘、李亮過來呢?而且約的還不是一個地方。我打的所有電話,都是借金一鳴來完成。為什麼金一鳴一個電話就能把人約出來?嗯,這一點張若晴之死的檔案里已經有答案了。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鐘,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麼?我他媽到底想幹什麼?我難道就是為了給張啟發留下這個天然的漏洞?」
想到這兒,秦向陽感覺自己的邏輯有些錯位。
畢竟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設之上,他還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去驗證自己的假設。
他又想:「可是張啟發不正是在驗證我的假設嗎?而且是拿命驗證!這個世界上,恐怕除了張啟發一直說自己不是兇手,也只有我假設過他不是兇手了。可惜張啟發利用那個漏洞時,非常愚蠢,威脅李銘、李亮不成,把命搭上了。
「我還逼著金一鳴讓李銘兄弟在那兒等半小時,讓張啟發在那兒等二十分鐘,為什麼?」秦向陽繼續把自己設想成兇手,大膽地想,「為什麼李氏兄弟等的時間,比張啟發的長出十分鐘?這真的是張啟發嘴裡所謂的「漏洞」?可是漏洞根本解釋不了這個疑問!除非那不是漏洞!是故意!
「也就是說,張啟發之死,相當於張啟發用反證法去驗證那個無法解釋的關於時間的疑點,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故意!
「難道兇手這麼做,就是為了讓張啟發自以為是地發現『漏洞』,然後要挾別人幫他做不在場證明,同時兇手算準了李銘、李亮作為公司副總,前途無限,不可能冒險做偽證,進而逼得張啟發自殺?如果是這樣,那麼兇手的目的,根本不是金一鳴,而是張啟發!
「可是他為什麼要繞這麼大的圈子呢?這樣一來,在警方的認知里,金一鳴是被張啟發殺死的,然後張啟發自殺了,兇手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秦向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要是這樣,那麼李銘身上的竊聽器,應該也是兇手找機會放入的。
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竊聽器把一切都錄了下來,張啟發做偽證失敗,自殺。
竊聽器是張啟發自殺的證據,一切已有定論,就等著按程序移交檢察院了。
竊聽器就是兇手的護身符,真兇現在無比安全!
當然,這一切都是假設。
可是只有假設,才能解釋金一鳴被殺案的疑點。
對於那些疑點,是否除了這個假設之外,還有其他合理的解釋,至少到目前,秦向陽想不出來。
如果假設為真,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疑問:兇手殺死金一鳴,嫁禍張啟發,逼張啟發自殺的動機是什麼?
真正的兇手,一定熟悉張素娟的檔案,或者沒看過檔案,但特別了解張素娟當年的事,所以才會通過金一鳴,把那幾個相關人約到一塊兒。
可是那個案子當年社會影響巨大,知道詳情的人多了去了。
琢磨到這裡,秦向陽隱約覺得哪裡有不對的地方,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
秦向陽從思考里回過神來的時候,會議室里除了他早就空無一人了。
李銘和李亮的嫌疑被解除了,兩個人雖然很疲憊,但看起來非常輕鬆。
天馬上要亮了,李銘想回自己辦公室睡一覺。
這時李亮偷偷走到李銘身邊說:「哥,我才發現,我身上竟也有一個竊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