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仙女閣

  二丫在門外發急時，文哥正被三姨罰在房裡，抄金剛經呢！

  娘倆生了氣，原因卻無法對外人言明，只有那守院干粗活的徐大，略知一二，然而知道又能怎麼樣？

  也只好裝聾作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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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將阿膠塞出來的就是徐大，吳家三姨這裡只用他一個下人，也是看中他會裝聾作啞，該說的說，該做的做，那不該說不該做的，聽進了知道了，也只有埋在肚子裡爛掉。

  吳家三姨坐在自己屋裡，繡針捏在手裡卻不知該向哪裡下，熟悉的繡棚變得陌生起來，原該一天前就完工的活計，此時才做了一半，卻生出些難以為續的心來。

  本來她專有個繡閣，為做活計而用，可前幾天下過一陣雨，頂上久不補瓦排瓦，漏了水。涸濕地和牆，又悶住生了霉，只好把這張繡繃移到自己屋裡來。

  而裡間本有的一張繡繃，則被她藏進了床後。

  也好，三姨心想。

  反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繡完。

  那上頭的一付墨竹圖，才描好了粉本，十幾竿墨竹，不露竹節，直貫天地。即有蘇東坡的清拔秉性，又格外含一脈纖柔，透露出閨閣氣息。

  近十年了，卻只描著粉本，不曾落針。

  想著那十幾竿竹影，三姨心中不由得生出肅殺之意，都說竹子意境好，清雅，其實倒未必。

  進官進祿人生得意時看去是一個意思，寂寞潦倒時看去，又是另一種味道。

  才想到這裡，徐大進來回話，說大宅來人了，東西也交出去了。

  每天這個時候，大宅都會傳人過來問話，看她短些什麼，又有什麼話要吩咐。

  如今她雖不管事，家裡人卻敬重她得很，一來看從前的面子，也就是撐起吳家名聲的那兩對進獻給太后的蒲團，二來也因她跟城裡那些大戶人家走得近的關係。

  當然，最重要的是，如今是她的錢，支撐著大半家業了，那一半呢？則因田地近年來也添置了不少，雖比不上從前，倒也稱不上敗落了。

  在這村里，總也可算，混個中等富戶水平吧。

  三姨才要說知道，不想門口又傳來擂鼓似的山響，細聽聽，其中還夾雜著一個小丫頭的聲音，清越乾脆，響噹噹的水音。

  三姨聽了幾句，忽然笑了起來。

  「哪是大宅來的人？」她嗔著徐大：「如今你也不中用了，眼花耳聾，張冠李戴起來！」

  見她難得地沒動氣，徐大也就咧了嘴，這才過去開了門，將一頭霧水的二丫讓了進來。

  被領進來後，二丫先禮貌性地問了好，然後才發現眼前這個老奴身體佝僂，面色蒼老，不由得向下了壓了壓嘴角，心說怪不得了，用這樣的人伺候著，怪道弄錯，又半天沒人出來應門了。

  徐大對她的眼神只作看不見，慢慢向里引著她。

  二丫忙要將那包阿膠交回，他也不收，只說見了三小姐，聽她的意下。

  二丫只得左右手各拎著包裹，亦步亦趨地跟在老人身後，鼻息下的香氣，卻越來越濃厚了，她知道花田已近，情不自禁問了一句：「三姨養花了吧？好濃的香氣，這兒就聞見了！」

  徐大指指從院牆外折出去的一條泥路小徑：「要出去才看得到呢！不過」又指牆下一塊大假山石：「不過，就這兒站上去，也將就能看個大概了。」

  二丫心下一冽，深看那老奴一眼，卻見人面無表情原地站著，好像依舊什麼也不知道。

  怪不得！

  進門不過五分鐘，二丫再次對這貌似老朽的奴才生出感慨，不同於剛才覺得人家不中用，現在方才看出他的好來。

  如此善於體貼人心！

  怎麼就看出自己心痒痒的等不到折出去看呢？！難道自己臉上寫了字麼？

  前世養就的毛病，二丫是一聽到看到甚至聞到花花草草的氣息，就想看想摸想細細研究，本以為要直接去見三姨，不能看見花田而留下遺憾了，沒想到徐大卻漫不經心地替她解了這個困局。

  於是沖徐大笑了笑，二丫很乖巧地道：「就看一眼，我就看一眼！」說著，人已經竄到那塊碩大的石頭頂上去了。

  哇！真想不到！

  院牆外竟是另一番天地！

  一排婆娑柳絲之後，一邊聳立著一座新木的樓閣，一邊卻是汪亮閃閃的水涇，然後，一片爛漫便撲面過來。

  碗口大的紅花，開在白和粉的小花之中；喇叭筒狀的紫色花突兀而立，底下是無數倒掛的小金鐘；復瓣的黃花，一層層疊壘著，四周是細長蕊的藍花；無色透明薄如蟬翼的黛色花，映著絨球般翠綠的蕾蕊。

  二丫正看得入神，忽然眼前騰空而起一泓彩珠，原來是採花的蝶，如同一幅五色錦緞，覆在花叢間，翩翩起舞。

  二丫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幾乎忘記身在天上還是人間。只見這一片花田，向河畔漫去，漫去，太陽從水涇上射過來，金光熠熠中，只見一個人揮著長柄的水舀，奮力一揚，撒開一幅水簾，晶亮的水粒子布在空中，再落下。

  二丫一見這熟悉的身姿，就知道是洪五了，頭回自己跟文哥去他家時，他就是這樣給自己的芋頭田澆水的。

  原來這片花田就在自家後門處的河岸邊，拐了幾個彎，最後聚集在這裡，成了一片濕地，又經洪五巧手栽培，成了汪洋花海。

  看夠了花，二丫的目光又移向那座新木的樓閣，然後，回頭看了徐大一眼。

  徐大仿佛不知她心思，已經站去一座花架子下掐敗葉，二丫無聲地笑，再次轉過身去。

  從她現在的角度看去，正好對上樓閣的繡窗，不知是不是要散氣通風，窗戶都是大開的，樓里情形，二丫就此看了個一清二楚。

  哇！

  這一看又是個了不得！

  怪不得，人人都說吳家三姨是七仙女下凡呢！

  那繡閣里的樣樣件件，都是采世間精華。

  案上半開半闔的粉本上，花朵草卉鏡中月水中花一般；一色線垂在架子上，辟成百色絲，煙霞氤氳攏住一乘神光。

  二丫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回頭正要衝徐大豎個大拇指，那人已經站在月亮門下等著她了，一臉不以為然樣，仿佛看鄉巴佬進城似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