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著黃泥的手裡面托著的這個饃，經歷了逃命和山洪，早就變得泥濘不堪，上面裹滿了泥水。

  只能依稀從手裡火摺子散發出來的昏暗光影下，看得出來這是個饃饃。

  「混帳！」

  寧老爺一把將這個饃饃打入了泥水裡。

  

  他拼勁力氣大聲道：「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這種連我家裡的狗都不吃的東西！」

  被打掉手中饃饃的下人愣了愣，他們一路逃亡走來，寧老爺吃的都是最好的食物，他們這些下人吃的基本上都是像剛才那樣被泥水泡過的饃饃。

  這個舉動讓他們有些不滿，但是在寧老爺的面前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低下頭來默默忍受著，他們如今的身份已經和反賊扯上了關係，這麼一大頂帽子扣在頭上，他們不跟著寧老爺繼續找條門路苟且偷生，哪還有條活路。

  寧老爺悶頭繼續往上走，身後的下人把泥水裡面的饃饃撿了起來，伸出手擦掉上面的泥水，一個囫圇把它塞進了嘴裡。

  還沒有沒落之前，寧府里養的狗每天都是大魚大肉，寧老爺說的沒有錯，這種食物給寧家養的狗狗都不吃。

  然而到了現在的境遇，這是他們唯一的食物了。

  寧老爺悶頭向上走。

  「老爺，您看！」

  在寧老爺身前開路的下人舉著根樹枝遠遠向著山頂的一處小木屋一指。

  他的重點卻不是木屋，而是木屋旁邊圍起來的籬笆。

  眼尖的下人從裡面看見了雞籠，鴨籠，籬笆立得老高，裡面還養了雞鴨鵝。

  「原來這山頂還有養這些雞鴨的人家。」

  下人從腰間取出荷包，在寧老爺的面前晃了晃。

  「老爺，等我們上去，用這些碎銀子找這家人換些雞鴨吃。」

  已經餓了一路的寧老爺這時候早就已經到了極限了。

  他催促道：「那你不趕緊去！」

  「還在這裡等些什麼？」

  「好！我這就去！」

  寧老爺點點頭，隨機，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等等！」

  「你先回來！」

  剛走了兩步的下人又被寧老爺叫了回來。

  「怎麼了，老爺？」

  寧王皺緊眉心，壓低聲音道：「非常時期，非常行事。」

  「我們現在是在逃命，絕對不能給任何人透露出我們的行蹤。」

  說完，寧老爺把手比在脖子上面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我們懂了。」

  一行人冷下臉來，抬起手擦乾淨了臉上的泥水，紛紛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前面的人對著後面的人比了個手勢，後面的一百多號人看了進攻的手勢，紛紛從懷裡掏出黑色的面巾蒙在臉上。

  握緊了手中的匕首，隨時準備動手。

  寧老爺壓低聲音告誡他們，「務必不要留下活口，儘快把屍體處理掉，今晚我們就暫時住在這裡了。」

  「好。」

  眾人點頭應下。

  這麼多人在泥水路上前進，腳落在嘩啦啦的水面上，難免發出聲響。

  小木屋中正在睡覺的沈家人，在這個時候睜開了雙眼。

  常年征戰沙場的他們，有敵人來襲，他們必須第一時間從睡夢中醒來，隨時準備應戰。

  寧老爺身邊的人都不是沙場上千錘百鍊出身的將士，都是些旁門左道的習武之人，想要路過不留出一點聲響，根本不可能。

  孟玄坐起身來，他眉心緊緊皺起，看了一眼隔壁房間同樣起身的幾位伯伯，幾個眼神交換，便心領神會。

  有人來了。

  還是不速之客。

  孟玄沒有點開燈，而是在黑暗中摸索過去，順著門窗的縫隙看過去。

  茫茫雨夜中，一行人正在悄無聲息地想著這邊靠過來。

  孟玄伸出手比了個七，另一隻手握成空拳，這代表的是至少對方有七十人。

  而他們兩家人加在一起也就三十人，對方比他們多出兩倍還多，他們這三十人裡面還有女人和孩子。

  孟玄眉心一緊，當即做出一個決定，他們在這擋著，讓龍依依他們先走。

  不然他們一個也走不了。

  這都是群亡命之徒，和不要命的人沒什麼道理可談，遇上了就是遇上了，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才算。

  孟玄迅速趁著夜色叫醒了龍依依和林秀蘭一行人。

  「阿姐！」

  「阿姐！」

  龍依依睡的淺，被孟玄這麼一搖，她立刻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阿姐，你跟阿娘他們，坐著後面的馬車立馬從西面下山，那裡地勢高，沒有水，下了山往鎮子裡人多的地方去，去黃家避難也好，去找張大人也好，總之不要回頭。」

  林秀蘭剛剛清醒過來，就被孟玄捂住了嘴，連帶著抱著老五，一起從後窗戶翻了過去，孟玄把人塞進了馬車裡。

  其他的幾個人也被沈家人如法效仿著塞進了馬車裡面。

  孟玄交給了龍依依一把匕首，冒著漫天的大雨。

  「阿姐，千萬不要回頭。」

  龍依依坐在馬車前，手裡是孟玄塞過來的冰涼的匕首，眼前是少年充滿紅血絲毅然決然的眼睛。

  她心裡有一種聲音告訴她，可能這一別，就會是永別。

  另一種聲音告訴她，她必須走，立刻走，不然這些孩子，他們的阿娘，都會死在這個地方。

  「好！」

  龍依依一口答應下來。

  「那你們小心，能多拖延多長時間就拖延多長時間，分散開跑，他們不敢分開的。」

  「我去叫救兵。」

  謝清辭看著所有人都上了馬車，把斗笠一戴，一聲鞭子響，烈馬長吁一聲，向著山下跑去。

  上山的路一共有三條，一條已經被水沖了，正是他們上來時走的那條，另一條是從上游而來，就是反賊登山走的這條路。

  最後一條就剩下了沒有人走的荒路，蛇蟲鼠蟻，深林野獸最多的一條路。

  通向龍水村的後山方向，一路上都是危險的小路，他們的馬車也只能趕到一半的距離，往後就要他們自己走了。

  馬蹄聲響起，反賊們也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已經暴露了。

  「他們要跑！」

  「快！」

  「不能讓他們走，殺！」

  「殺！」

  寧老爺帶有提著刀，長靴踏進泥水裡，向著小木屋衝過去。

  孟玄身邊的這些家丁都是有充分作戰經驗的老將士，彼此之間的配合豈是他們這些跳樑小丑能比的。

  「兄弟們，聽我說。」

  沈家管家提著大刀，躲在門後蓄勢待發。

  「沈將軍待我們不薄，如今他的兒子和兒媳婦都坐在後面的馬車裡，我們必須為他們爭取時間。」

  旁邊的人啐了一口，惡狠狠道：「老子打了一輩子仗，朝廷的論功行賞還沒到老子頭上。」

  「兄弟們怎麼會死在這幾個小嘍囉的手裡？」

  孟玄湊到了幾個人的身邊，開口道：「人已經送走了，待會兒拖延些時間，不要戀戰，打不過就分頭跑。」

  「他們這種身份，逃亡了這麼久應該是為了食物來的，他們不敢追我們下山的。」

  幾個人一聽到孟玄說自家那混小子已經和龍家的幾個孩子一起下山了，興奮得抖了抖肩膀，握緊了手裡面的刀。

  人都走了，他們更沒有怕的了！

  「上！」

  「沖！」

  就在寧老爺帶著人靠近的時候，孟玄一腳把門板踹開來，兩道不是很結實的門板直接被孟玄踹翻，壓在了最前面的兩個人身上。

  門一開，孟玄徹底看清楚了他們有多少人。

  不出意外，他們又和這個老熟人對上了視線。

  寧老爺看見自己痛恨非常的這張臉，立刻改變了想法。

  「原來是你。」

  孟玄看見了寧老爺也是唇角一彎，「果然是你。」

  「我還沒去找你呢，你倒先來自投羅網了。」

  寧老爺也是陰沉一笑，「好大的口氣，臭小子，三番兩次讓你逃走了，我看這次你還怎麼逃？」

  「區區二十幾個人就想抓住我，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孟玄知道，自己在氣勢上輸不得，舉起刀就對著寧老爺砍去，被對方手裡的劍格擋住了。

  「我阿姐，兄長兩個人就能把你們寧家人玩的團團轉，連個糧食都守不住，你以為你今天能把我的命留在這？」

  孟玄再次提刀和這群人交戰過去。

  因為孟玄事先提點過，拖延時間就好，所以沈家人根本不和這些人正面交戰，所有招式都是往著節省體力拖延時間去的。

  根本不和對方正面纏鬥，能避免自己受傷就不拼命。

  漸漸的，寧家人也發現了門道。他們中有人告訴寧老爺。

  「剛才那個馬車走的應該就是今年的解元，謝清辭，還有他那個姐姐龍依依。」

  寧老爺眯起眼睛，「怪不得……」

  「來人！」

  「分出一半的人去追謝清辭他們！」

  寧老爺自己也提著刀，看著被人群纏鬥住的孟玄冷笑一聲。

  「老子不跟你在這玩了，你自己找機會逃命吧。」

  寧老爺這些日子被擺了一道兒，到最後聽說了民間神農女的傳聞，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糧食當時是怎麼丟的了。

  他還在想，這麼多車的糧食就在官道上，怎麼可能一瞬間不翼而飛。

  他和手底下人的看的死死的，絕對沒有可能再來一支軍隊把這些糧食偷梁換柱給偷偷運走。

  只能是這什麼神農女，把所有的糧食都放進了自己的隨身空間裡，才能在那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搶來的糧食給運去金陵城。

  逼得他逼得不不得反。

  「是你們逼我的！」

  寧老爺咬咬牙，他心裡最痛恨的人就是龍依依和謝清辭。

  這兩個人一丘之貉。

  一個騙去了他們的信任，把這些糧食偷走，一個打著今年解元的名號，贏取了民心所向，又和朝廷來的朝廷命官搞在了一起。

  不是他們，自己又怎麼會反？

  又怎麼會最後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把自己弄成了如此境地？

  這一切都是這兩個人的錯！

  寧老爺已經失了理智，一心要龍依依和謝清辭的命。

  孟玄見狀，暗道一聲。

  「不好！」

  「他們要去追我阿姐！」

  沈家的家丁也反應過來了，既然被寧老爺發現了，那麼只能拼死給他們拖延時間了。

  希望謝清辭能帶著龍依依還有瀋河他們走的越遠越好。

  孟玄帶著幾個人立刻衝上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陣刀刃相接的聲音在蒼茫的大雨中叮噹碰撞。

  悶雷滾滾，這種天氣，孟玄是沒有辦法發信號彈的。

  先說信號彈根本點不著飛不到天上去，再一個，這裡離軍隊駐紮地太遠了，就算點了他們也不一定能看見，最重要的是，沈將軍和張渡他們正組織著將士們幫助百姓逃難，躲避洪水。

  根本也分不開身來到這邊營救他們，就算他們看見了，也派人過來了。

  到那時，說不定他們早就和對面爭個你死我活了。

  「擒賊先擒王！」

  「我們去把寧老爺拿下，孟玄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孟玄沉聲應到，他把刀橫在了胸口，雙腿分開踩在腳下的路上。

  身後就是龍依依他們逃走的方向。

  「今日我站在這裡，你們誰也別想追上我阿姐！」

  一群人激烈的交戰在一起。

  而另一方謝清辭帶著一馬車的人從一條根本不熟悉路況的路下山，到了最狹窄的地方，馬車根本過不去。

  這時候才到半山腰。

  西側是背雨側，這裡沒有多少的積水，地上也沒有淤泥，多的是石塊的懸崖峭壁，更不好走。

  謝清辭停住馬車。

  掀開了車簾。

  「阿姐，阿娘，路到這裡就得我們自己下來走了。」

  謝清辭把龍依依和林秀蘭他們扶了下來，他把老五背在背上，龍依依牽著年紀尚小的老四和龍瑾瑜。

  她沉了一口氣道：「走吧。」

  莫醫女在這個時候開口，「我在前面打頭陣吧，我經常上山採藥，比較習慣了走山路。」

  麗娘也在這時候適時開口，「我在最後。」

  這裡的山路僅能容得下兩個人並肩通行，然而另一側是萬丈深淵，只能一個人貼著牆走。

  林秀蘭不敢看右邊黑漆漆的懸崖，她舉著火摺子，一步一步跟在前一個人的後面，生怕一步踏錯就不小心掉下去。

  莫醫女走習慣了山里，她提著龍依依給的燈籠，在搖晃的燈光下，一群人倒也走的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