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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螳螂之戰

2024-06-15 18:09:57 作者: 白鷺成雙

  江玄瑾靜靜地看著那四個字,漆黑的眼極其緩慢地眨了眨。

  不容易啊,當初在飛雲宮教她書法,教了好幾個月都沒讓她認真寫好一個字,這四個字卻是一筆一划的,很是端正。

  是真的很想念他的意思。

  心頭微酸,他合了信,工工整整地放回了信匣子裡。

  「主子,筆墨。」乘虛很是體貼地送了東西上來,擱在他手邊,想著他寫了回信,馬上就能讓人送走。

  然而,江玄瑾垂眸,卻是揮手道:「不必了。」

  乘虛錯愕。

  掀開營帳,看了看低地上整裝的士兵。上一次交鋒傷患不少,軍中藥材不夠,很多人本只是輕傷,然而一覺睡下去,竟是沒能再起來。趕到蒼駒山的路上,不知道埋了多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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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魏大亂,生靈塗炭,不是他兒女私情的時候。

  「君上。」御風從外頭回來,皺著眉道,「柳軍來信。」

  雙方交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與柳雲烈一直在暗中較勁,倒也想跟他好生談談,但柳雲烈一直不願交涉。眼下既然主動來信,江玄瑾自然是要接的。

  仔細將信看過,他道:「去請就梧將軍,讓他隨本君去一趟山腰涼亭。」

  乘虛很擔憂:「君上親自去?」

  「有先鋒營探路,本君何懼?」江玄瑾拿了鎧甲穿上,「再者,柳雲烈與本君相知多年,他會如何行事,本君很清楚。」

  柳雲烈不會用這種幌子來誆他,明知道誆不住的,所以說要見他,就一定會正正經經地赴約。

  山風挺大,時值五月,蒼駒山上依舊清涼。柳雲烈在山腰涼亭備了茶具,攏著袖子斟著水,看起來分外悠閒。若不是他身後跟著眾多兵將,江玄瑾真以為他是個爬山爬累了在此處歇腳的公子哥。

  「許久不見,紫陽君的風姿怎的也不減兩分?」看見他來,柳雲烈側頭便笑,「這一路風塵,愚兄都掩不住狼狽。」

  「柳都尉謙虛。」江玄瑾淡漠地進亭坐下,「先前山道一戰,都尉實在氣勢奪人。」

  皇帝逃去了馮翊,柳雲烈自封了萬軍都尉,雖說他軍中之人都這樣尊稱他,但從江玄瑾嘴裡聽見這個稱謂,柳雲烈莫名的覺得有兩分嘲諷的意味。

  放了茶杯,他道:「明人不說暗話,君上,你我相抗,傷的都是北魏的兵,咱們不妨先停戰,攜手把西梁打退,如何?」

  江玄瑾看了他一眼。

  柳雲烈笑得很正直:「總不能讓西梁坐收漁利。」

  手指在石桌上點了點,江玄瑾道:「若是沒記錯,都尉的妹妹嫁的就是西梁的大將。」

  「唉,你別提這事兒了。」臉上笑意頓收,柳雲烈皺眉道,「當初聯姻,就是陛下一意孤行,我攔也攔不住。如今西梁入魏,人人都罵我是賣國之人,可誰知我的苦楚?舍妹年紀小,嫁了人就認定了,讓她回家她也不願,我也是上了火,與她斷絕了兄妹關係,她一扭頭就直接去了西梁。」

  風拂過來,吹散柳雲烈的幾縷墨發,叫他臉上多添了幾分蒼涼。

  「我生是北魏之人,死也是北魏之魂,讓我眼睜睜看著北魏被西梁人占著,我是一萬個不甘願!」

  字字句句豪情萬丈,聽得後頭的就梧很想給他打個唱大戲的拍子。

  墨瞳里有光微微一閃,又很快暗了去,江玄瑾抿唇,沒有說話。

  柳雲烈多了解他啊,一看他這神色就知道他是被自己說動了,連忙道:「我本是打算護送陛下到酈都,誰曾想陛下執意讓我派兵相助西梁之人攻破京都,我不願,陛下便帶著寧貴妃去了馮翊。不然你以為,陛下如何會與我分道揚鑣?」

  這話很有說服力,江玄瑾微微頷首,問:「都尉想如何攜手抗敵?」

  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地圖擺在桌上,柳雲烈指給他看:「現在京都被圍,你我卻在京都以東,西梁若是反手殺過來,君上就是腹背受敵。相反,你我停戰,紫陽之軍從常懷河域回京都,我帶人從洛水一路趕回,你我在京郊會師,便能助長林君等人一臂之力,趕走西梁那五萬的兵馬。」

  眼眸亮了亮,江玄瑾點頭:「可以。」

  柳雲烈大喜,拿出自己的銘佩放在桌上:「交換信物,以此為證。」

  江玄瑾摸了摸自己的腰間,他帶的是懷玉給的厚厚的護身符。

  「失禮。」他道,「在下的銘佩,被兩個不知事的孩子拿去玩了。」

  柳雲烈溫和的笑臉顯出一絲裂縫。

  深吸一口氣,他咬牙:「君上若是想炫耀尊夫人生了龍鳳胎,可以直說。」

  「都尉消息如此靈通?」

  廢話!李懷玉臨盆那天,這人跟瘋了似的開倉放糧,整個北魏都知道他紫陽君有個了不得的媳婦兒,一胎就兒女雙全了!

  了不起嗎!堂堂紫陽君,為這點小事驚動天下,也不怕丟人!跟誰會羨慕他似的,哼,他才不會羨慕!

  額角青筋直跳,柳雲烈道:「恭喜君上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江玄瑾雲淡風輕地勾起唇角。

  「咔」地一聲,柳雲烈手裡的茶杯碎了。

  就梧看著柳雲烈那張扭曲的臉,想了想,這人好像三十多歲了還沒個子嗣呢。唉,他要圖謀天下也是不容易,萬一出個什麼意外,就直接斷子絕孫了。

  兩人在山亭里聊了許久,你來我往,明刀暗槍,最後順利地結束了談話。

  「京都見。」柳雲烈笑著抱拳。

  江玄瑾回他一禮,帶著就梧就走了。

  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柳雲烈疾步下山,低聲喃喃:「這麼久了,也該我贏一回了。」

  這蒼駒山被江玄瑾占了好的地勢,他攻上去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騙他去京都就好辦了,等他到了京都就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腹背受敵!

  「紫陽君答應了?」軍師詫異地問。

  柳雲烈笑著點頭:「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我為他量身定做的坑,他不掉也不成。」

  眼下停戰,他這邊的壓力也小了許多,舒舒服服地整裝上路,起碼有一個月的安生日子可以過啊,想想都覺得高興。

  然而,不知怎麼的,去京都的這一路上運氣極差,分支的幾個軍營遇了不少埋伏,對方說是起義之士,總是出其不意地攔截落後的小支兵力,分吃了就消失無蹤。

  一次損失的人馬也就幾百,可次數多了,柳雲烈就有些煩了,找了個城池修整,等後頭的人都會師了再繼續走。

  戰報說,紫陽之軍速度跟他們差不多,估計在他們之後三天抵達京郊。

  於是,柳雲烈就放心地調了個頭,把這幾股來歷不明的人馬收拾乾淨。

  等到京郊的時候,他正打算派人去聯繫附近的西梁軍,結果冷不防的,有一大批兵馬從四周洶湧而來,在京郊以東五十里的地方包圍住了他們。

  震天的擂鼓聲,驚得柳雲烈愣在了馬上。

  北魏的史官將這一場戰役稱為「螳螂之戰」,因為紫陽十萬兵力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抵達京都,成功支援長林君和南平君,以螳螂捕蟬之勢飛快地吞掉西梁三萬攻城人馬,然後調頭,直接就迎上了往這邊趕來的、自以為是「黃雀」的柳雲烈。

  紫陽君是如何準確得知柳軍的行軍路線的,後世不曾得知,但那一場仗打了半個月,京郊之地被鮮血浸透,紫陽君身先士卒,以一柄長劍斬殺七十八顆人頭,極大地振奮了軍心。

  以此一役為轉折,西梁和柳雲烈一方節節敗退。

  李懷玉趴在窗口上等啊等,始終沒能等來江玄瑾的家書。

  她有點委屈,眼眶都發紅,側頭問青絲:「他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青絲捏著篦子替她梳了梳長發:「君上定是想的。」

  「那他為什麼都不給我一封信?哪怕一個字也好啊。」懷玉嘟嘴,「我每天醒來都盼,盼啊盼的,盼到天黑也沒有……」

  越說越委屈,她抱著膝蓋吸吸鼻子:「我從前怎麼不知道,等一個人原來是這麼難受的事情。」

  青絲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了,只能硬著頭皮道:「前方傳來捷報,西梁已經開始撤兵出境了。」

  「然後呢?」

  「……然後,皇帝想在馮翊新建國都,但不知受了什麼阻力,沒能建起來。」

  「還有呢?」

  「……還有,您今日的裙子挺好看的。」青絲別開了頭。

  李懷玉鼓嘴,十分憤怒地把小混蛋和小禍害都抱上了軟榻,排成一排放著。

  「娘親跟你們說!你們的爹爹真是個混帳!」她掰著指頭跟自個兒的閨女兒子告小狀,「為人冷淡、容易生氣、生氣了還不容易哄、一走就是六百七十二個時辰!他之前還欺負你們娘親,不疼我不愛我還要殺我,現在好不容易娘親寬宏大量不計較,他還連封家書都不給我!」

  小禍害茫然地睜著眼看著她,小混蛋吐了個泡泡,表情很無辜。

  青絲很是無語:「殿下,這樣……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我是他們娘,我說的就是對的!」懷玉氣哼哼地繼續告狀,從江玄瑾吃飯不跟她說話開始,一直告到他睡覺的時候胳膊硌著她脖子了。

  青絲沉默地看了看窗外,心想君上還是早些回來為好,晚回來幾年,兩個孩子非覺得自個兒的爹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妖怪了。

  陸景行抽空來公主府走了一趟,就迎上一張怨婦臉。

  他展了扇子就笑:「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李懷玉翻了嘴皮吐出一句:「誰他奶奶的來招惹老子,老子就恨誰!」

  陸景行:「……」

  女人真的是好不講道理啊!

  「你怎麼有空過來?」懷玉斜眼看他,「最近生意不是很忙?」

  「是啊。」陸景行道,「托君上的福,各地形勢都安定了下來,我覺得吧,銀子這東西,還真是好賺。」

  李懷玉白他一眼:「這話只有你陸大掌柜說得出來。」

  戰火四起,各處的生意都不好做,不少商賈破產奔逃,也就他膽子大,在商鋪無人問津的時候大量購入,形勢一穩就坐地起價,銀子嘩啦啦地往他口袋裡流,看得旁人紅了眼也拿他沒辦法。

  「喏,你家君上幫了大忙,我也得給個回禮。」陸景行揮手,讓身後的人遞上來一個檀木長盒,「收下吧。」

  懷玉接過來掃了一眼,發現是塊上好的玉石,雕了一個眉清目秀的人。這人一身狐毛披風,手裡捏著串佛珠,背脊挺直,頗有風骨。

  不消他說是誰,李懷玉看了兩下就紅了眼。

  「你故意的吧?」她咬牙,「知道老子想他想得不得了,還送這個來?」

  「哎,別激動。」扇子一合,陸景行笑道,「這可是在寒山寺開了光的,主持說了,這玉有靈性,你只要抱著睡上個七七四十九天,玉雕的人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這種謊話,傻子才會信!

  李懷玉定定地瞅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真的嗎?」

  陸景行深深地看她一眼,點頭:「真的。」

  伸手把玉雕抱在懷裡,懷玉惡狠狠地朝他道:「要是假的,我打斷你的腿!」

  於是,青絲發現自家殿下不再每天長吁短嘆了,只是去哪兒都抱著那個玉雕,吃飯睡覺就算了,連洗澡也帶著,甚至有一次想帶去茅廁,她拼了命才攔下來。

  好笑之餘,她覺得有點心疼。

  江玄瑾捏著毛筆看著眼前的信紙,猶豫許久。

  「主子。」乘虛進來稟告,「柳雲烈逃竄至了馮翊。」

  微微一頓,他放了手裡的筆,起身問:「追得上嗎?」

  乘虛搖頭。

  柳雲烈兵敗如山倒,被各路封君追討,不知是什麼心思,竟扭頭直奔馮翊,誰都攔不住。

  眸色微沉,江玄瑾沉默了許久。

  李懷麟是正統的皇帝,就算眼下沒有實權,也拿著玉璽。

  「罷了。」他道,「即便追不上,也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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