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回 神機難測
2024-06-15 11:59:57
作者: 方竹
「見到他了?」破軍冷漠的聲音在時隔一天之後,聽起來還是有些冷。
段痕站在弱水之下,視線直透弱水,卻看不穿破軍面具後的那張臉。對於那張臉段痕並沒有什麼興趣,但他卻很想看看,這個人臉上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也許是看的入神,想的入神,以致破軍的話他居然沒有聽到。
「見到他了?」破軍又問了一遍,聲音不但冷,而且硬。
段痕原本盯著破軍那一張面具看,看到最後那張面具卻模糊了。破軍一聲乾咳,他的視線又重新聚焦,這才又看清那一張青銅鬼臉。
「看到了。」段痕躍到弱水之上,反問道:「看到了那又如何?」
破軍道:「為了救他,你消耗了不少。」
段痕這才記起自己已是半頭銀髮,卻不以為然的道:「那又怎樣。」
破軍道:「沒事,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段痕道:「什麼事?」
破軍道:「為了什麼,你是為了什麼肯不惜這樣的代價,去換他的命。救他的時候你難道沒有想過,他可能已經活不了了,或者你會因此而死。」
段痕道:「但那時他還活著,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破軍道:「如果換過來,受傷的是你,他也會這麼救你?」
段痕點了點頭,卻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盯著破軍:「為什麼?」段痕問道。
破軍反問:「什麼為什麼?」
段痕笑了一笑,道:「為什麼殺破狼局之中的破軍居然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我一直認為你是無情,原來你是根本不懂什麼是情。」
破軍哼了一聲,道:「我根本不需要懂,情之為物不過虛無,終不能長久。」
段痕道:「不懂便是不懂。」
破軍長袖一揮,道:「今天你虛耗太多,我不想和半個人動手。」不給段痕多說一句話的時間,破軍已揚長而去。段痕立在原地,卻顯得有些茫然,因為他忽然看不清這個戴著青銅鬼臉的傢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無情的人問不出這樣的問題,有情之人不會有那樣狠辣的出手。
「這個,是破軍讓我交給你的。」七煞將一個錦盒交到段痕手中便也轉身離去。他不如破軍那般能夠站立在弱水之上,所以只是蜻蜓點水的滑過,只留下一點漩渦。
段痕打開錦盒,錦盒裡面卻是一把碎片。雖然只是碎片,雖然只看一眼,但段痕卻已知道,這是染塵的碎片,這是南宮涵的劍。這時他才想起,當他見到南宮涵的時候,南宮涵手中已經沒有劍,就連那一條握劍的手臂都已被絞碎。
難道,世上真有一個人能在出手間將染塵連同南宮涵的一條手臂絞成碎片?
段痕又想起了那個孤獨的人,天煞孤星,雖然只是一個人一把劍,但他卻要比殺破狼更為可怕。
因為孤獨的人懂情,孤獨的人卻最為絕情,懂情卻又絕情的人,要比破軍這樣的人來的更可怕,因為這樣的心,無人能懂。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收起這些碎片,又為什麼要將這些碎片給我?」段痕想不明白,對於這種事他一向不太明白,但他卻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染塵的碎片在自己手中,他為什麼不能將這把劍重鑄。
也許南宮涵從此以後都棄劍不用,至少這把劍還能幫他回憶起過往那些難忘的瞬間。
「鬼斧神工。」碎片下壓著一張字條,字條上正寫著這四個字。
段痕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在人傑那裡,人傑的無巧不工不正是出自這位鬼斧神工之手,那是一把能與星傑爭鋒的刀,能夠鑄成那樣一把刀的人,一定有本事可以重鑄染塵。
只是,這個人在哪?
翻過字條,上面居然是一張詳細的地圖。
透過地圖,段痕似乎又看到了些什麼,也許是個圈套,但就算明知是圈套,段痕也心甘情願的往裡鑽。他不知道這圈套下究竟還藏著什麼可怕的陷阱,但他卻知道一把劍對於劍客的重要。而且,除了這位傳說中的鬼斧神工之外,他也想不出還有誰有這個本事能夠重鑄染塵,也許徐魯子可以,可惜他已經是活在記憶中的人了。
地圖上把一切都標的很詳細,詳細到段痕根本不用打聽什麼趙家集在哪兒,薛家鎮在哪兒,只需要沿著地圖上一條黑色的墨線一路走,便來到了一家鐵匠鋪門口,在這門口掛著一面招牌,上面赫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鬼斧神工!
段痕自己也不信,這傳說中的人物居然這麼容易就被自己找到,儘管一件做來太過容易的事讓段痕沒有什麼成就感,但現在要緊的事是將這碎片重新鑄成劍。
現在雖是下午但日頭還挑的老高,周圍的商戶還都在打開門做生意,街上的行人也都還不著急回家,但這間鐵匠鋪的門卻緊閉著,門板間沒有絲毫縫隙,不透光而且隔音,即便是段痕也聽不出這屋裡有什麼特別的動靜,他卻也可以隱隱感覺到,在這扇門後一定有什麼東西在動。
篤篤篤……
段痕扣了幾下門,門裡卻無人答話。
一位大娘走了過來,見段痕在此敲門便說道:「別敲了,裡面沒人。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去或者出來了,只是到了晚上啊,就能聽到這裡面好像有叮叮噹噹的聲音傳出來,怕人極了,鄉親們都說這裡是鬼屋,你還是不要敲了的好,要是驚動了裡面的鬼怪,大家可都要遭殃了。」
這大娘說的極是誠懇,段痕卻好像聽到了個什麼笑話一樣,居然笑了出來。「大娘,」段痕忍著笑說道:「放心好了,就算這屋子裡有鬼,我也能幫鄉親們收了他,我可是會捉鬼的。」
大娘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喃喃道:「會抓就好,會抓就好,別到時讓鬼吃了,都沒處收屍。」邊說便也離開了。
段痕又伏在門板上仔細去聽,裡面的確有聲音傳出來,現在還是白天,街上比較喧鬧,若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許真的能聽到裡面傳來那叮叮噹噹的聲音。
「叮叮噹噹。」段痕思慮道:「難道裡面有人打鐵,只是這大娘說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走進或者去來過,還有誰會在裡面打鐵,如果有那他究竟又在打些什麼,鋤頭?鐵鍬?」段痕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段痕決定,進去一看究竟。
原本這樣的一扇門根本攔不住段痕,但他畢竟是有求於人,若是真的就這樣破門而入,只怕什麼事情都要免談了。
「好在只是一扇門。」段痕左右看去,見沒人注意自己,便翻身約上這鐵匠鋪的屋頂。只是想不到這裡的屋頂居然也蓋的這麼密不透風,瓦片一片壓著一片,沒有絲毫縫隙,而且這瓦鋪的十分巧妙,任段痕想拿起一片看看這下面究竟是怎般光景都辦不到。
不過好在站在這屋頂上的人是段痕,手掌按在一塊瓦片上暗運真力,不見絲毫聲息,這瓦片卻已成了粉末,段痕又是一股內勁向外吸出,這粉末便被其吸在掌心,居然沒有一絲一毫落下。
收回這一隻手,粉末隨風飄走,透過這巴掌大的空洞,段痕終於看到這屋頂下的別有洞天。
代天站在一旁,在第十四暗面前他始終還是只有站著的份。第十四暗從不會理會誰背叛過自己,也從不會去想自己失信於誰,只要他覺得一個人有用,就算這個人曾經想要殺了自己,他也一樣會對這人委以重任,如果他覺得一個人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就算是簽了契約的盟友,他也一樣可以翻臉無情。
站在代天身邊的是黑、白、紅、黃那四個第十四暗不怎麼中用的手下,原本當第十四暗成就魔道十全之後便不打算再用他們,但無奈十全剛一現世便折去其六,第十四暗也當真無人可用,才又重新啟用這四人。
現下,這四人正將含鋒扣在手中。其實含鋒根本不需要扣,因為現在的他根本還沒有完全恢復意識,不過比那些行屍走肉稍微強一點而已,只是他們四個也只能做一些諸如這般多不多少不少的事情。
這裡是第十四暗狡兔三窟的最後一窟,只是誰也想不到這裡居然距離南宮涵的家那麼近,近到就在南宮涵那間小屋的下面,只是這裡何時挖掘出了一個如此寬敞氣派的地宮,卻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知道一點,若是想從這裡上去捉個把人下來,簡直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南宮涵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第十四暗了,儘管只剩下一條手臂和三成不到的修為,他的臉上仍是沒有絲毫懼色。
能讓他害怕的事只有一件,所幸那件事還沒有發生。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不但沒有了劍,也沒了握劍的手,你何必跟我這樣一個廢物浪費時間呢?」雖是軟話,但自南宮涵口中說出卻是不卑不亢。
第十四暗卻道:「廢物,堂堂南宮涵怎麼會是廢物呢。」
南宮涵不禁側過頭看了一眼自己明顯瘦了一塊的肩,又道:「就算不承認自己是廢物又如何,你認為現在的我還能做什麼?」
第十四暗道:「現在的你還能做很多事情,比如我派人找到一顆純青琉璃心,幫你醫好斷臂,你覺得呢?」
南宮涵道:「純青琉璃心不過只存在於傳說中,究竟是否存在根本無人可以肯定。」
第十四暗道:「這是我的事,只要你肯接受我的治療,我就有把握可以治好你。」
南宮涵道:「那如果我不願意呢?」
第十四暗道:「難道非要逼我做出那些我不願意做,你也不願意看到的事嗎?」
南宮涵當然懂這一句話的含義,他忽然明白為什麼第十四暗要將最後的老巢設立在這裡,因為南宮涵的命脈就在這裡。
「現在呢?你是不是答應了。」第十四暗在笑,笑的十分讓人討厭,但南宮涵卻只有忍受,因為現在的他除了忍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讓我考慮考慮。」考慮的意思,就是妥協。
第十四暗道:「好啊,我等著你考慮之後的消息,不過別讓我等太久了。」
南宮涵幾乎已經說不出話,只有低著頭一步步捱出這個讓他渾身不自在的地方。
「你回來了。」莫陽老早就已經等在門外,見到南宮涵回來簡直是說不出的喜悅,她真的害怕,害怕南宮涵會再一次去而不返。
南宮涵的心思卻全都還在剛才那件事上,卻居然連莫陽的話都沒有聽到。而看南宮涵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莫陽居然在他耳邊啊的大叫一聲,南宮涵被嚇了一跳,忙問道:「怎麼了!」
莫陽道:「什麼怎麼了,是你怎麼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在想什麼啊?」
南宮涵又想起剛才的事,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卻又在一瞬之後恢復正常,道:「沒什麼,只是在想些事情。」
莫陽如何看不透南宮涵的心事,她不想南宮涵帶著心事和自己在一起,所以她一定要問出個究竟:「到底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南宮涵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和你要個孩子,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我是不是該教他武功,或者是讓他做個讀書人。」
莫陽卻被說的臉色一紅,道:「誰要和你生孩子。」
南宮涵故意嘎起調門,道:「哦,你不要和我一起生孩子,那我想兒子了怎麼辦,難道你要我自己去生?」
莫陽道:「好啊好啊,那你就自己去生吧。」
南宮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那好吧,我自己去生兒子了。」邊笑著邊走進臥室。
莫陽跟在身後,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生兒子。」卻也一同走進了臥室。
「這裡,當真是鬼斧神工啊!」段痕趴在這屋頂上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但是眼前這神奇的一幕卻已讓他忘了自己身下冰冷的瓦片,也忘了自己是在偷窺。
「上面的朋友,下來吧。」語氣很奇怪,是人在說話,卻像是鸚鵡學舌一般,機械而沒有感情。
「這屋子裡居然有人!」段痕不免吃了一驚,他在這上面看了半天,雖說這裡面奇景無限,但偏偏就是沒有一個活人,卻想不到屋中居然還有人會說話。只是既然行蹤已經暴露,再藏下去也實在沒什麼意義,正當段痕要翻下這屋頂從正門走進去的時候,這屋頂上一塊不易被察覺的瓦片居然翻轉了過來,隨即這屋頂上所有的瓦片都翻轉了過來,不但是翻轉,更在中間的位置開出一扇門來。這機關設置不但巧妙而且精緻,幾千塊瓦片一同翻轉移動,居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當瓦片被掀開,這裡的一切也終於公諸於眾!
這裡,當真沒有一個活人,卻也當真有人打叮叮噹噹的打鐵,全因為打鐵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個個木頭人!
十七個木頭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職,鑄煉、燒火、打鐵、淬火,每一道工序都有條不紊,沒個木頭人做事也都極其仔細。原本只要安裝好齒輪緊好發條,讓一個個木頭人動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這裡的木頭人不但會動,似乎還會思考,甚至更懂得辨別一把劍的優劣。
原來方才段痕就是看這些木頭人而看得傻了。
「你是誰?」鸚鵡學舌一樣的聲音又不知自何處傳來,當段痕順著屋頂走下來的時候,那些瓦片就又全都轉了回去,房間裡三口火爐分別燃燒著紅黃藍三色火焰,但卻始終無法照亮整個屋子,幽暗中段痕循聲找尋,卻也根本看不到哪裡有什麼人在。
「在下段痕,特來求鬼斧神工前輩一件事情。」雖然看不見那人,但段痕的聲音還是顯得十分恭敬。
那聲音問道:「什麼事。」
段痕道:「只求前輩,能夠重鑄此劍。」便將錦盒捧了出來,縱然碎成千萬快,染塵始終還是染塵,一股溫柔劍氣籠罩錦盒之上,純白色的光芒更是將這幽暗房間照得猶如白晝。
「向前走。」那聲音命令道,即使是命令也是那樣的機械。段痕甚至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人發出的聲音。
雖然在懷疑,但段痕顯然還很聽話,他真的捧著染塵的碎片一步步朝前走去,大約走了十步,那聲音又命令道:「左轉。」段痕跟著左轉,又走了七八步,又聽那聲音說道:「右轉。」段痕自留榭香居找來這裡足足用了半天時間,但在他覺得,比起這片刻的受制於人,那半天原來真的不算什麼。
終於,那聲音說道:「停。」
段痕也終於鬆了口氣,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並非停在某個人面前,而是停在一口箱子面前,段痕想身後去打開這箱子,卻聽到裡面傳來絲絲的齒輪轉動聲,便知道這箱子裡一定有什麼機關,還是不要碰的好。
「看到我了嗎?」那聲音又傳了出來,而且很近,仿佛就在腳底。
但除了這口箱子之外,段痕什麼也看不到。
「還請前輩現身想見。」段痕躬施一禮,一揖到地。
那聲音卻道:「我就在你面前。」
段痕被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向後彈著飛了出去。說話的,竟然是面前這口箱子!
那箱子又道:「我就是鬼斧神工。」
段痕試探著走了過去,輕輕碰了碰這箱子,箱子當然不會有感覺。
段痕又問:「您真的是鬼斧神工?」
箱子道:「是。」
段痕道:「傳說中能鑄就天下神兵利器的鬼斧神工,居然是口箱子?」
那箱子卻道:「不是。」
「不是?」段痕問道:「那您方才不是還說,您就是鬼斧神工。」
箱子道:「我是鬼斧神工個不假,但我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我不過是鬼斧神工手下的一件作品,第三件作品,難測神機。」
「作品?」段痕看著周圍這堪稱奇蹟的一幕,這原來不過只是一件作品!
箱子又道:「如果你想問我是如何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想問我是如何指引你見到我,如果你想問我是如何與你對話的,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其一、這房間的一切都是難測神機的一部分,無論哪裡有什麼變動我都會有所感應,其實當你在外敲門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你的存在,只是那時還有旁人,我不便說話,而且我的話你未必聽得到。所以直到你在這屋頂之上開出那個口子的時候,我才說話。
其二、這地面自然也是我的一部分,你在何處落足我都會有所感知,自然知道你身在何處,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指引你。
其三、至於如何與你說話,這個卻是鬼斧神工做得最為精細之處,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在空氣中產生振動,在我這裡有一片薄膜可以很敏銳的辨別這振動,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就可以回答你什麼,至於回答,不過是兩片機簧和一口管蕭罷了。」
他這當然是在炫耀,只是無論誰創造出這麼一件驚世駭俗的作品都難免想炫耀一番。
段痕也不禁感嘆:「前輩當之無愧,被稱作鬼斧神工。」
箱子卻道:「這算什麼鬼斧神工,你看那些木頭人,你可知道他們是誰造出來的。」
段痕道:「難道不是鬼斧神工前輩?」
箱子道:「當然不是。」
段痕道:「那晚輩想不出,還有誰有這麼高明的技法,能夠造出這樣精巧的木人。」
箱子道:「是我。」
「什麼!」段痕捧著染塵碎片的手險些鬆開,只因為這答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一口木頭箱子居然說自己可以造出那甚至比自己更為精巧的木頭人。
箱子不會思考,但鬼斧神工卻會,他當然知道這箱子若是說出這話,無論站在這箱子前的人是誰都難免會懷疑,所以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能將那些懷疑全部驅散的事情。
那箱子,在這一刻居然站了起來,不但站了起來,而且居然變化成一個木頭人的模樣,只是這木頭人更為精巧,做工也更為用心,而且這木頭人,居然可以做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