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回 洗耳恭聽
2024-06-15 11:59:28
作者: 方竹
幻之第六終於還是走進了那扇大門,但段痕卻終於鬆了口氣,因為他並不是第一個走進這大門的人,在幻之第六之前還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這人一襲白衣,長發垂肩,手中捧著一個琴匣,琴匣是朱漆雕花,不但名貴而且珍貴,當世所存這樣的漆器不過寥寥數件而已。而且這男人顯然要比幻之第六的存在感要強一些,強到段痕就算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還是不能窺得其全貌。
行魔退到一邊,無論接下來這裡會發生什麼他都好像不打算出手,原本在這校場之中還大有人在,但不知何時這裡的人卻陸續走光了,現在這裡也只剩下他們四個人而已。
段痕則攔在那兩人面前,手已經按在星傑之上。
「你是誰?」段痕說話之際殺氣已直透而出。
幻之第六輕聲道:「他是我師兄,音第三器。」
段痕的視線卻始終在這人身上,此刻卻說道:「我要殺了你。」
「你在說什麼?」幻之第六當然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一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一刻的時間就足以讓一個值得交託性命的朋友變成拔刀相向的死敵嗎?
段痕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音第三器,或者說是他不敢去直視幻之第六,聽到幻之第六問話,段痕只是定定回答:「我要殺的是他,不是你,你走。」
幻之第六沒有問為什麼,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既然已經肯定了段痕是敵人,他也沒什麼好問的了。
音第三器開口道:「這位小兄弟,你手中的劍可是星傑?」雖然看不清這人長相,但他的聲音卻十分清晰而且很好辨別,每說一字都如用刀割斷一根琴弦,聲如驚夢。
段痕道:「是又如何?」『
音第三器道:「沒什麼,那是我師兄的劍,也被公認是這天下第二劍。」
段痕的手從劍柄上移開,沉聲道:「在殺你之前,我允許你說些廢話。」
音第三器道:「其實也沒什麼,知道我的名字嗎?也許小六兒已經告訴你了,音第三器。只是如果我問你,音第三器是什麼,你知道嗎?」
段痕道:「琴。」
音第三器笑道:「你倒不笨。」
段痕道:「你的廢話也當真不少。」
音第三器道:「自小我便體弱多病,原本打算跟隨名師學些功夫傍身,至少可以強身健體,讓自己不再這麼病怏怏的,但是誰曾想到我這師傅卻沒有教我什麼功夫,而是教我如何彈奏這一把古箏。」
琴匣打開,淡淡檀香和著抹在琴弦上的龍涎香幽幽飄來,段痕雖然不懂如何鑑賞一柄好琴,但這氣味卻也讓他心馳神往,陶醉其中。
不單單是段痕,就連一旁行魔聞到這味道也難免不能自已。
咻的一陣疾風以段痕為中心朝四周捲去,那迷人的香氣瞬間消失無蹤。
段痕道:「在香氣之中混合真力,在還未交手之前便撥動對手心弦,這的確很高明,但可惜的是,你的對手是我。」
音第三器道:「我聽小六兒說過了,你已經甦醒阿摩羅識,更已經修煉到了轉識成智的地步,小小年紀,當真難得。」
段痕道:「謝謝誇獎,但你還是得死。」
音第三器道:「我就在這裡,等你來殺。」
既然你讓我殺,我如何有不殺的道理?
音第三器盤膝在地,自匣中捧出一把古琴平放在雙腿之上。這的確是一把好琴,琴長三尺六寸五分,厚度不過兩寸,造型為最古老的伏羲式,琴身滿是梅花斷紋,顯然也是有些年頭的古物了。琴弦共七根,除宮商角徵羽五音之外,還有文、武弦各一根,仔細觀瞧便不難發現,這七根琴弦乃是七種不同材質做成,但卻同樣閃著銀光。這樣的材料,當真難尋,用來做琴弦只怕更少。
這琴無處不是精雕細琢,而且被放在那樣的琴匣之中,顯然音第三器對其十分寶貝,難道這就是第一劍翔和幻之第六存放在他這裡的寶物?
音第三器單手在琴弦之上一撥,三根琴弦同時發音,音域廣闊無比,震人心肺。段痕也不禁為這琴音所攝,當即暗念《韻靜心》法門,這才定下心神。隨即單手拔劍,劍鋒在半空劃出一道比琴弦更細的線。
「看劍!」段痕高喝一聲,似只為助其聲勢,但卻是有心提醒音第三器,他真的擔心這個看上去比書生還要文弱的傢伙能否承受自己這一劍。他一定要殺了他,但卻也不希望他死的太難看。
只是當自己一劍揮下,碎的卻不是音第三器的腦袋,而是行魔所做的那一塊青石。其實原本碎的就該是行魔,只是他的反應的確很快,所以才避開段痕這一劍。
「你幹什麼!」行魔高聲質問,他顯然以為段痕的目標一早就不是音第三器,而是自己。但立刻他又看到段痕滿臉錯愕的表情,那顯然是裝不出來的,他才意識到段痕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而這一切全都是他在搞鬼。
「居然能以琴音蠱惑對手,你的確不簡單。」行魔換過一塊石板又坐在了原處,仍只是在一旁觀看,卻絲毫沒有要上前助陣的意思。
音第三器道:「並非蠱惑,只是擾亂其判斷而已,在他出手的瞬間,我讓他以為你才是我,他的劍自然而然就會砍向你。」他的聲音很高,顯然並不怕段痕會聽到,也許是因為他自信即便是段痕知道了其中奧妙之處也絕沒有辦法破解得了。
段痕在旁動了一動手腳,直到確定自己的身體是在被自己的意識所控制,便又上前,開口說道:「這的確是很高明的手段,但不知道對我這已經轉識成智的人來說,可還有什麼作用?」
音第三器道:「作用,難道剛才沒有嗎?」
段痕道:「你可以再試一次。」
音第三器道:「原本我來這裡是為了幫你一起收拾了屠善無間的,但卻不想,你居然成了他的走狗。這一曲原本是為他而奏,現在你就來替他聽一聽吧。」
段痕道:「洗耳恭聽。」
音第三器雙手在琴弦之間翻弄撥轉,見其指法並無特別之處,也不似學過什麼兵器拳腳的樣子,但琴弦震動,琴音激盪,七根琴弦每每撥動都如隱含拉動山河之力,音域之廣足可吞吐天下。段痕身處琴音之中,只聽到自己一顆心砰砰亂跳,就算是《韻靜心》也無法助其定下心神。
而見段痕正以《韻靜心》抵抗自己的琴音,音第三器不禁笑出聲來,嘲笑的笑:「真想不到,你居然懂得韻靜心,這十六個字的確能讓你靜下心神,但你可知道這十六個字是誰所寫?沒錯,就是我,用我所創的曲來破解我的曲,你認為這可能嗎?」
口中雖在說話但雙手卻並未停下,琴音在這留榭香居之中越傳越遠,回音也越來越大,震盪也越來越為之激烈,只見周圍假山崩落,溪水倒流,就連屋頂之上的瓦片也開始簌簌發抖,驚飛了屋檐下的燕雀。
但即使如此,卻不見這留榭香居之中有任何一人走出來,想來是屠善無間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在這一時刻出現,他當然不是為了考驗段痕的忠心,因為他知道段痕對他根本不忠,他只是想為難段痕,也許還想要看一看段痕到底有多少斤兩,有沒有留在他這裡的資格。
行魔原本在這琴音之中也不覺其他,但後來回音激盪,他卻感覺胸中一片大海正捲起滔天巨浪,自己的心成了一葉小舟,在大海之中隨波逐流,而那巨浪卻也好像隨時都能將這小舟擊翻砸沉,甚至砸個粉碎。
再呆個片刻,行魔卻感覺自己根本就是那一葉小舟,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除了那令他心驚膽寒的滔天巨浪,還有無限的寂寞。
段痕站在原地,雖然此刻仍是面不改色,但其實比行魔也好不到哪去,此刻不用《韻靜心》口訣而純靠意念安定心神顯然有些吃力,而且他的行動似乎也越來越困難。原來琴音雖然是自音第三器那裡發出,但音域中心所在卻是段痕那裡,琴聲自段痕周圍激盪徘徊,竟築起一圈音域屏障!
段痕手中星傑三起三落卻始終沖不破面前這音域築起的屏障,而且星傑每揮動一次,再次出手之際都定然要比前一次更加吃力,音域屏障越來越厚,越來越結實,段痕所能用來施展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原本他以為憑藉《神武決》修為可將這音域牆壁化為自身力量,但他卻發現這琴音只不過一個個音符,其中根本不見絲毫力量,段痕縱然想將其吸入體內阤無從著手。
段痕在這屏障之中不禁苦笑一聲,擁有開天劈地的力量,卻要被這無力之物生生困死,這的確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就如漂流在大海之中,明明周圍都是水卻要被渴死,這豈非同樣的諷刺?
長劍脫手,懸於當空,段痕劍指一動,星傑登時急速旋轉,劍鋒下墜直沒入地。
只見段痕劍指一動,長劍竟在音第三器腳下破土而出!
這的確是巧妙的一招,但這一切卻好像都已在音第三器的計算之中,而音第三器的對策也十分簡單,只是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段痕這巧妙一擊便被化解無形。
但見長劍沖天而去,再次落下之際卻並非垂直而落,而是如彗星一般斜斜掃過,這一次的目標卻不是音第三器,而是段痕自己,難不成段痕是要借這一劍之力刺破自己身旁這琴音屏障?
的確,從內若無法打破之物,其外部定然空虛,只是段痕縱有以氣御劍之功,奈何周圍一道屏障阻隔,真力是如何也傳不出去。縱然星傑長劍鋒利無比,但想僅憑這下墜之力刺破琴音屏障未免有些痴人說夢。
長劍下墜,力不該竭,非但未竭,此刻竟仿佛有一隻無形大手在劍後推了一把,劍勢劇增,下一瞬只見段痕周圍塵土飛揚,那琴音屏障卻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劍破解了。
音第三器雙手按弦收住琴音,讚嘆道:「果然聰明,藉助我琴音之力來瓦解我的琴音屏障。」
段痕道:「我只是知道這世上沒有無法破解的所謂絕學,如果你的琴音真的牢不可破,那能破解它的也就只有你的琴音。」
音第三器道:「的確聰明,憑你的智慧的確有資格繼承我師兄的劍。」
「但是我的品行,卻配不上這把劍,是嗎?」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段痕自己都十分厭惡自己一般。
音第三器也不免微微錯愕,但凡精通音律之人對於音色變化總比常人要敏感一些,他聽得出段痕的語氣,也似乎聽到了段痕的心聲。
「你有心事?」音第三器將琴放在一旁,他是在問,也是在賭。
這把琴是他在這裡活命的唯一籌碼,放下這把琴就等於放下了生命。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去試探段痕,究竟有沒有資格繼承不求第二的劍。
段痕看了一眼那琴,道:「你難道認為我不能在你將這把琴撿起之前殺了你嗎?」
音第三器道:「我信,我知道你的劍已經快得超過了閃電。」
段痕道:「那你為什麼還將它放下?」
音第三器道:「因為你沒有這樣做。」
段痕道:「我只是不喜歡殺手無寸鐵的人。」
音第三器道:「還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想殺我。」
段痕冷笑一聲,道:「撿起你的琴,讓我見識一下你最厲害的絕招。」
音第三器道:「沒有什麼絕招,就算有你也一樣可以破解。」
段痕道:「所以,你是準備投降?」
音第三器道:「非也。」
段痕道:「那你準備怎麼做?逃,你也知道,我絕不會給你逃跑的機會。」
音第三器還是搖頭。
段痕道:「那你究竟打算怎麼做?」
音第三器道:「成全。」
段痕道:「成全?」
音第三器道:「沒錯,成全。」
段痕還不明白音第三器話中含義,卻見音第三器自懷中摸出一把短刀,段恆正欲戒備之際,卻見音第三器已將那柄小刀插入自己的胸膛,血濺到段痕的臉上,滾燙滾燙的。而這時傳入段痕耳中的,卻是一聲尖叫。
循著叫聲找去,段痕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第一劍翔,他已傷得很重,重到不可能走到這裡,是幻之第六將他背來這裡的。原來方才音第三器那一曲琴音不單是為了對付段痕,也是為了製造混亂,擾亂這裡所有人的感覺,好讓存在感本就不強的幻之第六有機會將第一劍翔救出來。
但誰能想到,第一劍翔的確救了出來,音第三器卻因此搭上了一條性命。
而見到第一劍翔與幻之第六出現在自己面前,虧欠之感頓時湧上心頭,他真恨不得立時以死謝罪。但他卻已不能,若是他真的這樣死了,音第三器的死就變得毫無價值,他終於明白了這份「成全」,他也絕對不會辜負這份「成全」。
「你們走吧。」段痕將星傑還入鞘中,為這二人讓出一條路來。
第一劍翔虛弱已極,卻還是強提起一口氣說道:「我們走吧,你還不是他的對手,沒必要,送死。」
幻之第六一言不發,走到音第三器的屍體旁,抱起他已經開始發涼的屍體,而他正朝門外走出之際,背後卻不知是誰暗中出手,一掌轟中他背後的第一劍翔。這一掌出手之快在場之中竟無一人反應過來。
但也許出手之人低估了在場之中那幾人的應變,當這一掌轟在第一劍翔背後之時第一劍翔卻也在同時出手,掌心貼在幻之第六背上推送而出,這一掌當然不會傷到幻之第六,反而將其推到大門之外。
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第一劍翔同音第三器這兩位不求第二的師兄弟今日同時死在了這個地方,究竟該說是緣分,還是業障。
而這時段痕也才終於看清,那出掌暗算第一劍翔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雖然生得俊秀面容,卻難掩雙目之中陰狠神色。此刻一擊得手,陰狠之中更浮現出得意。
「追!」這男子振臂一揮,三十餘名隨從立刻追了出去。只是人數雖多,卻無一人自段痕身旁跨過一步,當眾人與段痕擦身而過之際便被一股無形劍氣侵入體內,若是再向前一步,這劍氣定當破體而出,而那人的結果,便是死無全屍。
那男子一步跨到段痕面前,指著段痕的鼻子罵道:「你他娘的做什麼!」
段痕沒有回答,而下一瞬間這男子的兩條手臂卻已被齊根斬斷,手臂落到地面之時他甚至還為感覺到疼,當他感覺到疼的時候,體內的血也已經流出大半。
「他該死嗎?」行魔又一次出現在段痕面前。
段痕道:「你指的是誰?」
行魔指著那雙臂齊斷的男子,道:「當然是他。」
段痕道:「當然該死。」
行魔問道:「既然該死,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段痕道:「我要將他的命留給那個人。」
那個人,當然是幻之第六。
如他這樣的人即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夠察覺,更何況此時他已經藏匿在雲深不知何處,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找到他。
「我活著,我的師兄卻為了救我而死。」幻之第六在心中想著,一種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似是憤怒,卻不單單是憤怒,其中有恨,更多的是報復。
「他,就是一招將第十四暗擊敗的人。」行魔所在的地方距離那個人尚有一段距離,遠遠地看著這個人,幾乎只能看到拳頭大小。也許是因為那人身上的氣息讓他不敢靠近,而也正是這股氣息,讓段痕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人的身份。
「如果是他,說不定真的可以。」能一招擊敗第十四暗,就算是段痕也自嘆不如,但如果真的是他眼中的這個人,這一切都並非沒有可能。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沒有極限,就算有極限,他也會很快超越這個極限,去創造另一個極限。
「他來這裡多久了?」望著那人的身影,段痕一時也想不起說些別的什麼。
行魔道:「他來這裡其實不過短短一個月而已。但就是這一個月,他的成就卻更高於旁人三十年。他來這裡的時候,實力和現在的你不過伯仲之間,但就在一個月之後,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敗第十四暗。」
段痕道:「如果是他,我信。」
行魔道:「但我也和你說過了,就是他這樣的實力,在十六縱列之中,不過居於末席而已。」
段痕道:「嗯,我知道。所以我很想知道,居於十六縱列首席之人,又是怎樣的厲害。」
行魔道:「如果你想知道,就只有自己去看。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即便是十六縱列的首席之人,也不可能是屠善無間的對手。更何況,現在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元格七殺,你也該知道元格七殺的厲害。我現在問你,你還打算留在這裡嗎?」
段痕道:「原本我還拿不定主意,但是現在我看到他在這裡,我怎麼捨得離開這裡,而且我要去那所謂的十六縱列之中一探究竟,看看那裡是不是真如你說的那麼神奇。」
行魔道:「但是十六縱列並非你想去就去的,想進入十六縱列,首先要通過那裡的考驗才行。十六縱列顧名思義,按照強弱之別公分做十六隊,你剛才所看到的那個人便是在那最末的第十六縱列。」
段痕問道:「那這第十六縱列的考驗又是什麼?」
行魔道:「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呢?」
「也許看過之後,你就會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這麼異想天開的,想要加入什麼十六縱列了。憑你這點微末道行,還差得遠呢。」說話間段痕恍惚看到一男子正朝自己走來,這男子手中牽著一根繩索,繩索下本該是他的寵物,卻想不到,他的寵物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