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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勝負三局(四)

2024-06-15 09:24:04 作者: 鳳歌

  樂之揚也不理睬,低頭皺眉,只顧回味梁思禽所說的經文。烏有道當他藐視自己,怒氣上沖,雙袖呼地抖直,血蛛乘著細絲衝出袖口,仿佛數十點火光,直向樂之揚飛去。

  樂之揚收起思緒,呼呼兩掌盪開血蛛,左腳突起,穿過烏有道的雙掌,踢向他的小腹。

  烏有道自恃「元毒功」護體,不躲不閃。噗,腳尖及身,並不十分疼痛,可是烏有道卻如置身一口大鐘,外面木槌猛敲,裡面真氣晃蕩,登時頭暈腦脹,渾身氣血亂躥。

  烏有道所練毒功逆天而動,強橫霸道,控制不易,一旦陰陽失調,真氣亂躥,勢必誘發毒質,頗有反噬之患。

  他心有忌憚,倉皇向後躥出,樂之揚跟蹤而上,「踏歌步」繞身疾走,「暮鼓拳」連環使出。烏有道只見拳影晃動,莫知所出,眼花繚亂,更要命的是體內氣血不穩,七流八躥,難以收拾。一時內外交困,難以兼顧,左肩、右脅、後背各中一拳,雖未受傷,可是經脈震動、丹田沸騰,好不容易收攏的真氣忽又到處亂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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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有道失聲大吼,一個跟斗向後翻出,不想樂之揚食髓知味,隱隱然把握到挑動對手真氣的訣竅。烏有道身在半空,真氣強弱去留,樂之揚早已聽得一清二楚,縱身而上、使出「撫琴掌」,啪啪啪,烏有道尚未落地,忽又連中三掌,掌上連拍帶撫,將他的真氣當做琴弦,輕攏慢捻,手法精妙。

  烏有道落在地上、形同醉酒,腳下踉踉蹌蹌,老臉殷紅如血,生平積累的毒質沉渣泛起,跟著真氣亂流亂竄,鑽心入腦,無法收拾。

  樂之揚三掌打完,忽覺掌心痛癢,低頭一看,雙掌烏黑,分明中毒,慌忙停下腳步,運起「轉陰易陽術」驅毒。

  二人這邊動手,那一邊鐵、葉二人拆過八十餘招,仍是一靜一動,勝負難分。兩人追逐遊走,葉靈蘇不勝疲憊,可是百招將至,咬牙忍住,忽見鐵木黎一掌劈來,閃身躲到山石後面。

  鐵木黎目光一轉,忽然縱身跳起,右掌揮向湖面,葉靈蘇正覺奇怪,忽然巨力湧來,

  砰的一聲,將她藏身的岩石擊得粉碎。

  葉靈蘇閃賺稍慢,碎石落在身上一陣刺痛,她咬牙忍住,飄身疾走。鐵木黎迎頭攔住,呼地一掌拍來,葉靈蘇轉身躲避,忽覺一股疾風從身後襲來。

  「有人暗算?」葉靈蘇念頭閃過,盡力向前一躥,勁風貼著小腿落下,削走一片褲腳,露出雪白小腿。

  葉靈蘇百忙中回頭望去,身後空空,並無一人。納悶間,鐵木黎身在半空,左腿橫掃過來,葉靈蘇舉劍格擋,冷不防他身子盤空一轉,左腿忽收,右腿嗖地彈出,其速比起左腿快了一倍,葉靈蘇變招不及,匆忙收劍,遁光藏影,變化數次,方才躲過這一腿掃擊。

  數招一過,葉靈蘇有些明白,鐵木黎換了一路怪誕武功:出手似向左去,勁力落在右邊;手掌明明向上,掌力卻向下拍落;本是左腿踢人,半途變成右腿;原本正面迎敵,掌力卻能繞過對手,拊其後背……顛三倒四,詭詐絕倫,極盡「聲東擊西」之能事,若非釋印神的絕世身法,方才數招之下,葉靈蘇必死無疑,她忍不住喝道:「這是什麼武功?」

  「天逆神掌!」鐵木黎洪聲笑道,「葉幫主,可還過得去麼?」

  葉靈蘇冷哼一聲,全力展動身法,可是處處受制,連連遇險,東逃西竄,不勝狼狽。

  天逆神掌是鐵木黎獨創秘技,融合「天刃」與「大逆誅心掌」,乃是黑水一脈的精華所在,施展起來詭異離奇,勝過蕭千絕極盛之時。

  鐵木黎練成掌法,秘而不宣。當年他吃過梁思禽的苦頭,懷恨在心,盤算再次相遇,出其不意使出,可收奇襲之效。誰想今日遇上「山河潛龍決」,久戰不勝,焦躁起來,又怕百招不勝,磕頭認罪,毀了燕然山百年威名,一急之下,提前使了出來。

  鐵木黎不動則已,一動驚人,似左忽右,身法快得驚人。葉靈蘇使盡解數也擺脫不了,只覺四面勁風咻咻,渾如無形大網,眨眼工夫,越陷越深。

  花眠見勢不妙,忽地叫道:「八十七、八十八……」群雄看出她的心思,也隨聲高呼:「八十九、九十……」

  百招將至,眾人高呼招數,存心攪亂鐵木黎的心志,燕然山、毒王宗也明白這個道理,紛紛大呼小叫,想要壓住對方呼聲。

  時光倏忽,九十七招轉眼即過,鐵木黎「呔」地銳喝,直如平地炸了一個響雷,喝聲未落,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葉靈蘇聽出是烏有道,未及轉念,鐵木黎攔住去路,右手一揮,嗤,氣勁破空而來。

  這一掌鐵木黎蓄勢已久,圖窮匕見,時機精準,掌風猛烈。葉靈蘇躲閃無路,一咬牙,揮劍撲上,兩人身影交錯,鐵木黎微微一晃,氣鬆勁泄,葉靈蘇覺出破綻,想也不想,長劍趁虛而入。

  說時遲,那時快,鐵木黎硬生生收回右手,並起食中二指,拈住青螭劍尖。嗤,劍尖刺入寸許。葉靈蘇虎口流血,翻身後掠,雙腳剛剛落地,忽聽花眠高叫:「九十九……」

  取勝在望,葉靈蘇心口一熱,抬眼望去,鐵木黎步子虛浮,一張臉渾如血染,朱紅里透出一股濃濃的黑氣。

  葉靈蘇正覺奇怪,忽見鐵木黎閉上雙眼,頭上白氣沖天。

  「靈蘇!」花眠看出便宜,「還剩一招!」

  燕然山一夥看出不妙,但因信服鐵木黎,此刻都在船上,只有楊恨呆在岸邊,見狀奮身一跳,擋在師父身前。奈何他本就有傷,這一躍牽動傷口,痛得眉毛直皺。

  葉靈蘇舉劍要刺,又覺遲疑,忽聽烏有道一聲慘叫,掉頭望去,見他麵皮發黑、七竅流血,滿地翻滾,儼然痛不欲生,樂之揚站在一邊,滿臉錯愕。

  烏有道突地跳起,衝著鐵木黎連連磕頭,尖聲叫道:「國師饒命,國師饒命……」

  異變忽生,葉靈蘇也不知發生何事,一時按劍不發。鐵木黎好容易壓住毒質,睜開雙眼,也是莫名其妙。

  烏有道體內天翻地覆,腦子也被毒質侵入,神志不清,失聲叫道:「烏某一時糊塗,才對國師下毒。國師大人大量,萬萬不要傷害『元命蠱』!」他內力沸騰,毒質失控,跟失去「元命蠱」的情形一般無二,只當下毒的事被鐵木黎發現,傷害蠱母,以求報復,一時情急求饒,殊不知拜錯了廟門。

  鐵木黎聽了這話,才明白髮生何事,怒極反笑,問道:「你對我下毒?」

  烏有道說道:「小人一時糊塗。」鐵木黎冷哼一聲,說道:「如何解毒?」烏有道說道:「『元命蠱』可以吸毒。」

  鐵木黎半信半疑,他內功深湛,雖能壓製毒質,再與葉靈蘇爭鋒,勢必力不從心,猶豫中他看向女子,見她並未動彈,心下稍定,取出木盒問道:「這個可用麼?」

  「這、這……」烏有道盯著木盒不勝迷惑,「國師沒有傷到『元命蠱』?」

  鐵木黎冷哼一聲,又問:「我為何傷它?」

  烏有道越發迷惑,看向樂之揚道:「那為何……」話沒說完,鐵木黎森然道:「我現在傷它,倒也不晚。」五指收攏,木盒嘎嘎作響。

  「別!」烏有道面如土色,強忍毒物反噬,「將食指深入盒子,血蛛自會吸去毒質。」

  鐵木黎眉頭皺起,猶豫不定,楊恨銳聲道:「師尊,這老毒蟲不可信。」

  鐵木黎搖了搖頭,將木盒敞開一線,徐徐伸入食指,大血蛛一口咬住,鐵木黎的眉頭一顫,臉上的黑氣漸漸變淡。

  孟飛燕情急叫道:「幫主,再不出手可來不及了?」葉靈蘇搖頭道:「他受了暗算。趁人之危,君子不為。」

  眾人大多不以為然,杜酉陽怒道:「幫主這麼說,華鹽使豈不是白死了?」

  葉靈蘇道:「他殺華鹽使時,隻身一人,未借他人之力,未用陰謀暗算;我此時殺他,不夠光明正大。」

  葉靈蘇出身武林世家,堂堂正宗,不屑落井下石;鹽幫烏合之眾,趁危僥倖,逐什一之利,但有可乘之機,絕無放過之理,一聽這話,無不悲憤,群情洶洶,各自催舟上岸,圍住鐵木黎,楊恨手握匕首,怒目相向。

  葉靈蘇微感猶豫,正想是否阻止,忽聽鐵木黎冷笑道:「烏有道,你還要不要命?」

  「要、要!」烏有道雞啄米似的點頭。

  鐵木黎冷冷說道:「還不召集人手,為我護法?」

  烏有道醒悟過來,打聲呼哨,毒王宗弟子應聲擁上。他們擅長用毒,鹽幫群豪舞刀弄槍,謾罵不絕,可也不敢輕易上前。兩方臨水對峙、各不相讓。

  鐵木黎臉上黑氣越來越淡,忽然抽出指頭,扔掉盒子,指尖挑起碩大血蛛。

  烏有道望著血蛛,面有懼色,只見鐵木黎的小臂赤紅髮亮,猶如一塊燒紅的火炭,火紅向外褪去,一直褪到食指,血蛛吹了氣似的臌脹起來。烏有道口唇顫抖,似要說些什麼,忽聽啪的一聲,大血蛛當空爆裂,腥臭汁液四處迸濺。烏有道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地,渾身抽搐。

  毒王宗弟子無不掉頭,駭然望著烏有道,但見他渾身鼓出許多腫包,蠕蠕而動,啪啪開裂,湧出一股股烏黑膿血,血中爬出血蛛、紫蜈,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兒的怪蟲,怪蟲爬出體外,相互撕咬蟄刺,片刻死得精光。

  鐵木黎惱恨烏有道暗算,盛怒之下殺了「元命蠱」,致使毒物反噬其主,將烏有道鑽得千瘡百孔。老毒蟲一生為惡,死有餘辜,但這死法太過慘烈,膽大的看得心驚肉跳,膽小的早已兩腿發軟、癱坐不起。

  鐵木黎見這情形,忽也微微後悔。烏有道若能活著,用處不可謂不大,可是此人陰險歹毒,不易掌控,一如這些蠱蟲,稍有不慎,就會遭受他的反噬。

  忽聽一聲慘叫,眾人應聲望去:古嚴跳出人群,高高跳起,跳了兩下,摔在地上,身子一陣抽搐,嘴角蠕動兩下,吐出一隻怪蟲,黑身紫須,爬了一尺來遠,忽然僵死不動。

  古嚴喪命之時,「毒王宗」弟子連蹦帶跳、紛紛倒地,形形色色的蠱蟲從口中、耳孔、眼窩、鼻間爬出了出來,蟲死人亡,應驗不爽。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毒王宗」弟子死了個精光,剩餘的蠱傀也無一倖免。

  事發突兀,眾人無不駭異,可又礙於蠱毒,欲近不敢,唯有瞪眼旁觀。樂之揚更是懊惱,義父樂韶鳳之死,或與「毒王宗」有關,本想捉住古嚴問個究竟,這一下線索全斷,又得從頭再來。至於朱微,尚在毒王谷中,不知情形如何,

  煩惱間,忽聽沖大師嘆道:「阿彌陀佛,無怪梁思禽當年不殺烏有道。『毒王宗』弟子體內的毒蠱均與烏有道相通,烏有道就是他們的『元命蠱』,牽一髮而動全身,死一人而滅一宗,傷天害理,莫此為甚,梁思禽有所不為,實為大慈大悲。」

  這一番話從他人口中說出還好,從這和尚口中道出,當真荒唐可笑。但凡知道他的底細,無不心想:「這和尚貓哭耗子假慈悲,比起烏有道還要可恨。」

  鐵木黎忽地冷哼一聲,說道:「薛禪,烏有道暗算本尊,你到底知不知情?」

  沖大師笑道:「貧僧眼拙,沒有看見。」

  沖大師對烏有道了如指掌,且又眼力過人、心思縝密,若說他不知情,鐵木黎壓根兒不信,何況殺了鐵、葉二人,烏有道和沖大師大獲其利,兩人私下勾結也未可知。

  鐵木黎和沖大師本有心結,這一來更是種下恨因,可是大敵當前、不好內訌。鐵木黎微微冷笑,不再深說,掃視鹽幫群豪,冷冷說道:「你們逐個兒來,還是一起上?」

  落井下石,自然人人爭先,忽見鐵木黎恢復如初,鹽幫眾人心涼了大半,哪兒還敢上前,全都回頭看向葉靈蘇。

  葉靈蘇踏上一步,說道:「百招之約,還有一招未了,國師倘若無恙,你我再行打過。」

  鐵木黎注目女子,眼神怪異。葉靈蘇暗自提防,深知一招決勝,鐵木黎不動則已,一動必盡全力。忽見他吐一口氣,徐徐說道:「這一招不用比了,算我輸了。」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譁然,斯欽巴日叫道:「師父,這可怎麼使得?」

  「住口!」鐵木黎回望葉靈蘇,「我剛中毒那會兒,你按劍不動,大有宗師風範。本尊認輸,服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氣度。」

  說完一咬鋼牙,倒金山、頹玉柱,屈膝跪下,衝著鹽幫群豪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群豪一愣,同時譁然,叫好聲、謾罵聲此起彼伏。

  鐵木黎臉色鐵青,心中發狠:「這三個響頭,過了今天,需用這些私鹽販子的頸上人頭來換。」想著跳起身來,抓起楊恨,兩個起落,回到自家船上,沉喝一聲:「走!」

  燕然山弟子無不喪氣,埋頭划槳,駛向遠處。杜酉陽跌足怒道:「就這麼讓他走了?」

  葉靈蘇默不作聲,花眠說道:「杜鹽使,他已磕頭認輸,今日暫且作罷。眼下無人是他的對手,等找到雲島王,再跟他計較……」

  「不用。」葉靈蘇淡然說道,「我跟他勝負未分,早晚還有一戰。各位放心,有朝一日,我必定手刃此獠,為死傷兄弟報仇。」

  鹽幫弟子盡數沉默,不滿之色溢於臉上。樂之揚暗暗嘆氣:葉靈蘇心高氣傲,未脫世家子弟的風骨,坐鎮東島還可,當真踏入江湖,面對三教九流,還是放不下身段,儘管身在鹽幫,卻如污泥塘中一朵白蓮,孤絕逸塵,與一幹部眾格格不入。

  葉靈蘇明知眾人心有芥蒂,可也不屑解釋,手提長劍,冷冷看向沖大師,後者不急不躁、一派悠然,並無半分畏懼。

  樂之揚忍不住喝問:「大和尚,朱微在哪兒?」

  沖大師笑道:「你鬧了半晌,如今才想起她麼?薄情寡幸,莫過於此。」

  樂之揚面孔一紅,自從露面,一波三折,著實沒有機會查問朱微下落。忽聽花眠說道:「和尚,嘴硬也沒用。你機關算盡,惡貫滿盈,今日此時,就是你的死期。」

  走了鐵木黎,群豪一腔怒火無從宣洩,全都落在沖大師身上,見這和尚毫不懼怕,越發有氣,淳于英喝道:「大伙兒一塊兒上,將他零割碎剮,給華鹽使報仇。」

  沖大師笑道:「今日落了單,看來要走不大容易。」孟飛燕道:「你知道就好。」楚空山嘆道:「我與你師父也曾見過,淵頭陀一代高僧,如何收了你這個劣徒?」

  沖大師笑了笑,向樂之揚說道:「足下大難不死,可喜可賀,不過,你當真不要小公主的性命了麼?」

  「此話怎講?」樂之揚變了臉色。

  沖大師笑道:「你一定以為,那女子就在谷中,先殺了貧僧,再去從容救出?」

  「難道不是?」樂之揚心跳加劇。

  沖大師微微一笑,盤膝坐下,合十道:「你不妨去谷里找找!」

  樂之揚驚疑不定,問道:「大和尚,你又耍什麼花招?」

  沖大師閉眼不答,寶相矜嚴,仿佛參禪入定。

  淳于英叫道:「這和尚裝腔作勢,待我一戟捅死他。」挺戟欲上,葉靈蘇伸手將他攔住,說道:「樂之揚,你先入谷看看,找到朱姑娘,再來處置賊禿驢。」

  淳于英怒形於色,鹽幫弟子也都流露不快,楚空山忍不住低聲道:「葉幫主,眾怒難犯……」

  葉靈蘇故作沒有聽見,向花眠說道:「花姨,你帶樂之揚進一趟石陣,查明朱姑娘的下落。」

  花眠心裡一百個不願,可她深知葉靈蘇的性子,只好嘆一口氣,走向石陣。樂之揚心慌意亂,顧不得其他,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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