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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掃奸除穢(二)

2024-06-15 09:23:08 作者: 鳳歌

  忽聽雲虛又說:「他走後不久,八部之主心繫他的安危,隨之離開崑崙。我本想繼續拷問,可那僕人心志脆弱,受不了『心劍』摧殘,發瘋發狂,跳崖自盡。我原本失望,誰想裳兒尋我,一路找到崑崙。我父子相會,他告訴我途中發現八部之主,自忖敵眾我寡,未敢驚動八人,只是用心偷聽他們說話,隱約得知,這八人要來京城。」

  樂之揚聽到這兒,心跳無端加劇。八部齊聚京城,本就十分蹊蹺,聽雲虛說來,竟與梁思禽有關。他原本憂心時局,一念及此,也不由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但聽雲虛說道:「八部之主是梁賊的心腹,他們既來京城,梁思禽多半也在,是以帶著裳兒向東追趕。走了月余,三日前方到京城,一打聽,知道八部日前現身,跟鹽幫衝突一場。可是從那以後,這八人活似鑽了洞的耗子,我和裳兒找遍京城,也沒發現他們的蹤跡。所謂大隱於市,京城人多,我父子二人分身乏術,要找出西城一夥,還須各位同門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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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思禽是梁蕭之孫,東島一脈與梁氏百年恩仇,怨恨之深,勝過朱明,聽了這一番話,都是躍躍欲試。楊風來叫道:「島王放心,我立馬召集東島弟子,將京城掘地三尺,也要將西城的鼠輩挖出來。」

  雲虛點頭笑笑,目光一轉,落到朱微身上,淡淡說道:「你就是朱元璋的女兒?」

  朱微落入仇敵之手,自知無幸,一咬牙,正要開口,忽聽樂之揚說道:「雲虛,凡事衝著我來,你一派宗主,欺辱一個弱女子,也不嫌丟人麼?」

  雲虛瞥他一眼,冷笑道:「裳兒!」

  「父親!」雲裳微微欠身。

  雲虛兩眼望天,冷冷說道:「姓樂的小有長進,不把我東島弟子放在眼裡,你說應該怎麼辦?」

  雲裳死死盯著樂之揚,心中舊恨復燃,一想到當日葉靈蘇維護樂之揚的情景,便覺酸氣上涌,反手拔出劍來,朗聲說道:「孩兒不才,代父親教訓這小子。」

  「好!」雲虛點頭,「別碰他的劍。」

  「是!」雲裳話才出口,人已晃身而出,長劍光閃,瞬息向樂之揚刺出數劍。

  樂之揚揮劍遮擋,雲裳身法飄忽,劍招虛虛實實,十招中竟有九個虛招,剩下一招刁鑽詭譎,每從想不到的角度刺出。樂之揚想要遮攔,長劍未交,雲裳的劍尖已到他的要害,除了退卻閃避,竟無還手之力。

  雲家「飛影神劍」有嫡、庶之分,嫡傳劍法傳內不傳外、傳男不傳女,庶傳劍法,東島上下人人可學,然而許多奇招絕技均被隱去,唯有嫡傳者可以研習。雲裳是雲虛的獨子,也是嫡傳劍法的唯一傳人,樂之揚與之交手,頓覺困難重重,同一劍招到了雲裳手裡,比起葉靈蘇、張天意高明不少,當真劍光如虹、劍氣如潮,縱橫恣肆,難以抵擋。

  雲裳招招進擊,樂之揚步步後退,只聽劍嘯如風,不聞長劍交鳴。朱微苦於不能動彈,唯有瞪大雙眼,死死望著二人,忽見樂之揚退到牆角,無路可走,不由口中苦澀,一顆心高高懸起。這時樂之揚舉起劍來,照空虛處亂刺兩下,跟著一個轉身,又從雲裳的劍影中輕輕巧巧地擺脫出來。

  朱微心兒落地,又覺有些詫異,樂之揚雖處下風,出劍也無章法,雲裳招法綿密,劍氣縱橫,明明占盡上風,偏偏困他不住,每到絕境,樂之揚總有法子脫身。

  雲裳也覺氣悶,「飛影神劍」練到一定地步,技近乎道,便有鏡花、水月、夢蝶、空幻四大境界。多數弟子修煉一生,也難以染指其中之一,能到鏡花、水月二境,已是極高境界,至於「夢蝶」,可遇不可求,雲家歷代高手,臻此境者也如鳳毛麟角。至於空幻境界,相傳只有大俠雲殊曾經達到,可也有人說,此境界出於想像,並非真實所有。

  雲裳後起之秀,劍道上頗有天分,二十出頭,已至「鏡花」境界,劍法窮極變化,宛若鏡中繁花,虛中藏實,虛實互易,看似招招為虛,對手一露破綻,即刻變虛為實,招招奪命。誰知遇上樂之揚,一連數十招,並無一劍得手,每到緊要關頭,對方總以古怪身法躲開,偶爾刺出一劍,無不指向己方破綻,雲裳不得不救,唯有眼睜睜看著樂之揚脫身。更可氣的是,樂之揚所用劍法,不乏「飛影神劍」的影子,這小子並非本島弟子,若要學劍,只有一個人會教他。

  雲裳越想越怒,一股酸氣直衝腦門,忍不住喝道:「小子,你的劍法打哪兒學的?」

  樂之揚笑道:「我學劍關你什麼事?」

  「哼!關我什麼事?」雲裳心中又是一陣翻騰,「是不是葉靈蘇傳給你的?」

  樂之揚笑道:「我說不是,你信不信?」

  雲裳自然不信,心中醋意更濃。葉靈蘇是他親妹妹不假,奈何用情太深,難拋難捨,情之一物,阻礙越多,愛意越濃,雲裳求之不得,越想割斷情絲,越是忘不了葉靈蘇的倩影,漸成一段畸戀,縱然有悖人倫,他也顧不得了。

  他誤會葉、樂之間頗有曖昧,胸中怒氣翻湧,出劍越發凌厲,原本虛多實少,此時實招漸多。樂之揚所以把握不住對方節奏,正在於雲裳虛招太多,出劍難以捉摸,實招一多,登時使出「止戈五律」,聽其風,觀其形,隱隱然把握住雲裳的節拍,使一招「天機劍」。叮,雙劍相接,雲裳虎口一熱,忽覺對方劍上生出一股黏勁,似要帶偏他的長劍。

  雲裳為情所困,可是天分甚高,一覺不妙,立刻身子橫移,劍尖向前一送,忽又迅速收回。這幾下大為突兀,無異於自亂節拍,樂之揚劍下一空,雲裳脫出掌控,劍如飛鴻,向他迎面刺來。

  兩人進退如風,數十招轉眼即過。雲虛一邊瞧著,眼中閃過驚訝,他是武學上的大行家,看出樂之揚厲害的不在劍法,而在身法心法,雲裳破不了他的身法,稍一不慎,又會為他心法所趁,如此相持下去,勝負實在難料。

  雲虛暗生納悶,數月之前,樂之揚尚無這般造詣,如今比起東島之時,精進令人咋舌。

  忽聽樂之揚叫道:「洞簫指!」左手食指虛點,一道指風直奔雲裳左脅。雲裳略一閃避,揮掌拍散指風,刷刷數劍,將樂之揚逼退數步。

  「撫琴掌!」樂之揚劍交左手,右手忽拍忽按,如揮五弦,掌力涵蓋數尺。雲裳衣發吹動,忙使一招「水雲掌」,掌揮袖舞,擋住對方掌力,右手長劍亂顫,極盡狠辣。

  「洞簫指……」樂之揚舉手向前一指。

  雲裳見識過他的指力,並不放在心上,隨手一掃,欲要擋開,冷不防樂之揚袖底飛出幾絲綠影,來勢飄忽,一閃而沒。雲裳頓覺左手「曲池」、左腿「跳環」同時一麻,膝蓋發軟,險些摔倒。

  「咦!」花眠變了臉色,衝口而出,「夜雨神針?」

  「不對!」雲虛臉色陰沉,「這是『碧微箭』!」

  「先祖的碧微箭?」花眠愣了一下。論血緣,她是公羊羽的後裔,「碧微箭」本是公羊羽所創,後世弟子投機取巧,慣用金針奪命,早已忘了吹秋毫、射微塵,制人而不殺人的風流儒雅。

  雲虛嘆一口氣,搖頭道:「裳兒劍道上有些天分,可惜執拗有餘、機變不足,遇上詭詐對手,難免有些兒吃虧。」

  說話間,雲裳已落下風,他手腳不便,劍法大打折扣,步子踉蹌,左支右絀。他心中惱怒,撒出「夜雨神針」報復,奈何樂之揚早有提防,長劍一圈,叮叮叮一陣響,金針掉落一地,人卻分毫無損。

  「夜雨神針」凌厲狠辣,可是金針太沉,一旦出手,便難掌控,遠不及松針輕飄多變,從心所欲。樂之揚一看雲裳手法,就知金針來路,揮劍擊落,絲毫不爽;反之「碧微箭」凌空變向、轉折無方,雲裳躲閃稍慢,右腳「足三里」又是一麻,行動越發遲慢,想要拔出松針,樂之揚得勢不饒人,一口劍將他死死纏住,雲裳被迫應對,不知不覺落入對方的節奏。

  「豈有此理。」楊風來禁不住哇哇怒叫,「這小子用我東島的功夫打敗我東島的弟子,傳到江湖上去,豈不笑死人麼?」

  雲裳一聽,羞怒難忍,一心扳回劣勢,出手急躁,更無章法。

  雲虛見勢不對,皺一皺眉,忽然目光投向朱微,漫不經意地說道:「今晚京城大亂,禁軍攻打錦衣衛,你身為公主,知道其中的原由麼?」

  朱微與他目光一遇,腦子裡登時迷糊起來,雲虛的雙眼直如萬古深潭,幽黑深邃,透出一股寒氣,朱微墜入其中,有如溺水之人,欲出不得,欲動不能,空落落無所依憑。

  「我……」朱微兩眼空洞,如實回答,「三哥謀反,囚禁了皇族,禁軍受了矇騙,攻打錦衣衛!」

  話一出口,東島上下無不震驚。錦衣衛一戰,他們雖也納悶,可是並不知道真正原由。朱微受了「般若心劍」的逼迫,吐露真言,眾人才知晉王謀逆,皇室大亂,震驚之後,均是心生狂喜。

  雲虛也覺意外,愣了一下,又問:「朱元璋呢?」

  「他、我……」朱微神志受了控制,心底並不糊塗,事關朱元璋的安危,一旦說出實情,後果不堪想像,危機一生,神意頓生抗拒,少女渾身發抖,兩眼渾濁起來。

  雲虛冷哼一聲,目光不弱反強,形如兩口冷森森的長劍,刺入朱微的雙眼。朱微猛地一顫,結結巴巴地說:「父皇他、他……」忽然鼻孔一熱,流出兩行血水。

  嗤嗤嗤,破空有聲,數十枚松針飛向雲虛,一道劍光緊隨其後。

  雲虛頭也不回,袖袍一拂,漫天綠影消失,跟著身子微側,右手反出,叮的一聲,食中二指夾住樂之揚的劍尖。樂之揚劍勢受阻,虎口劇痛,左手一揚,碧影飛出。

  雲虛哼了一聲,陡然衣裳鼓盪,鬚髮亂飛,松針近身,均被無形氣勁彈開。

  樂之揚不勝駭異,雲虛一身真氣精純深厚,當真一羽不能加、一毫不可達,當然這也是「碧微箭」不如「夜雨神針」的地方,松針本質脆弱,若非命中要害,無法制服對手,換了金針,雲虛內力再強,也不敢以身犯險。

  樂之揚一計不成,二計又生,松針剛被震飛,他手腕轉動,又飛出兩道綠影。雲虛不及轉念,朱微手上「十宣」、「十二井」兩處穴位各自多了一枚松針。

  雲虛暗叫不妙,這兩處穴位聯結心腦,刺中以後奇痛無比,能夠激神醒腦。高明醫者遇上中風病人,一針下去,往往能將病人從昏迷中刺醒。

  朱微中針,機靈一下,眸子陡轉清明。雲虛又驚又怒,沉喝一聲,轉過身來,力貫食中二指,叮的一聲,精鋼長劍斷成兩截,三寸長的劍尖被雲虛夾在指間。

  樂之揚虎口流血,倉皇后退,不想瞥眼之間,遇上雲虛目光,登時一腳踏空,心頭一片恍惚。他心知不妙,趁著靈智未泯,用力咬向舌尖,一股劇痛傳來,樂之揚腦子一清,忽見精芒閃動,雲虛手拈寸許劍尖,刺到了他的咽喉之前。

  樂之揚急向後仰,刷刷刷揮劍亂刺,雲虛不閃不避,拈著劍尖長驅直入。樂之揚仿佛中了魘,長劍在他身邊掠來掠去,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碰不著雲虛一片衣角,眼睜睜望著劍尖越逼越近,三寸、兩寸、一寸……樂之揚冷汗泉涌,偏又無計可施,此時他終於明白了「般若心劍」的厲害,寶劍殺人,心劍誅心,兩人目光相遇的一剎那,他的心神已被雲虛控制,人心一旦受制,任何武功都是枉然。

  一轉念的工夫,劍尖抵近咽喉,肌膚隱隱刺痛。樂之揚心生絕望,放下寶劍,閉眼等死,這時忽聽叮的一聲,清銳貫耳。樂之揚手臂一緊,被人向後拽出,他微微吃驚,張眼望去,但見雲虛面如死灰,劍尖下垂,盯著這方呆呆發愣。

  樂之揚掉頭一瞧,但見葉靈蘇抿著嘴唇、俏臉發白,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握著長劍微微發抖。

  「你……」樂之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子怦怦亂跳,轉眼看向朱微。小公主也望著這邊,焦急中透出一絲疑惑。

  葉靈蘇看了樂之揚一眼,又瞧了瞧朱微,仿佛明白什麼,悽然一笑,放開樂之揚,輕聲道:「你說的那個女子……就是她麼?」

  樂之揚默然點頭,葉靈蘇打量朱微一眼,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靈蘇!」花眠忍不住叫道。

  葉靈蘇沖她點了點頭,小聲說道:「花姨!」

  「你這孩子……」花眠眼中淚光閃動,「幾個月不見,可是清減多啦。」

  她這一說,樂之揚也忍不住打量身邊女子,果然比起東島,葉靈蘇纖瘦了不少,可是瘦弱之中越見挺拔,仿佛風中勁草,柔韌不屈,生意勃發,以至於樂之揚不覺其瘦,只見其強,不覺其憔悴,只見其精神。

  一念及此,不知為何,樂之揚暗生慚愧,低聲說道:「葉姑娘,多謝相救……」

  葉靈蘇冷冷不答,目光投向雲虛。雲虛臉上陣紅陣白,甚是狼狽,咳嗽一聲,說道:「蘇兒,你怎麼來了?」

  「島王大人。」花眠說道,「靈蘇已是鹽幫之主,我透過鹽幫分舵,約她在此一見。」

  雲虛越發吃驚,仔細打量葉靈蘇一眼,點頭道:「人說齊浩鼎死後,即位者是個年輕女子。我原本奇怪,不想竟然是你……好,我東島弟子變化如龍,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葉靈蘇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殺妻通姦,也不是池中之物?」

  雲虛一愣,麵皮漲紅髮紫,這時雲裳拔出松針,聞言大為不忿:「靈蘇,你怎麼對父親說話?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他……」

  「我不想聽!」葉靈蘇冷冷打斷雲裳,「我來此間,只是為了見花姨一面,至於其他人,死也好,活也罷,是好是歹,統統跟我沒有關係。」

  「你、你……」雲裳望著妹子,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是愛是恨,是喜是悲,萬般情緒涌到胸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雲虛閉眼嘆一口氣,說道:「靈蘇,我知道你心中恨我,你娘之死是我平生大悲,你我父女反目,是我平生大苦。而今我別無他求,只求捨身一戰,死在梁思禽的掌下,好去九泉之下見你母親。」

  葉靈蘇見他神情悽苦,心頭微微一軟,幾乎捨棄怨恨,可一想到母親的死狀,心腸又剛硬起來,冷冷說道:「覆水難收,人死難活,以前的事不必再說,你若顧念恩情,還請高抬貴手,放了我鹽幫弟子。」

  「鹽幫弟子?」雲虛環視四周,驚訝問道,「誰是鹽幫弟子?」

  「他!」葉靈蘇指著樂之揚,「他是本幫紫鹽使者。」

  雲虛臉色一沉,眉頭緊皺。雲裳更是惱怒,他輸給樂之揚的暗器詐術,心中大不服氣,只想再打一場,當即叫道:「你騙誰?鹽幫朝廷,勢不兩立。這小子明明是朱元璋的走狗,怎麼又成了你鹽幫的使者?」

  「怎麼不是?」葉靈蘇說道,「當日河鹹海淡大會,我親自任命他為紫鹽使者,數千鹽幫弟子,全都可以作證。」

  「口說無憑!」雲裳一口氣難以下咽,「當日是當日,今日誰可作證?」

  「我!」話音未落,笑聲忽起,楚空山大袖飄飄,步入廳堂。施南庭一皺眉頭,手指微動,嗖嗖嗖,數枚鋼錐化為流光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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