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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風流雲散1

2024-06-15 09:21:10 作者: 鳳歌

  葉靈蘇忍不住問道:「你上哪兒去?」

  樂之揚說了,葉靈蘇接口說:「我和你一起去。」樂之揚笑道:「你去了,誰來照看席道長?」

  席應真此時清醒,接口說道:「這兒隱蔽,島上又無猛獸,你們只管前去,不用擔心貧道。」

  樂之揚只好應了。兩人並肩而行,趕到飛雪下方,還未走近,忽聽細微人語,兩人輕身舉步,分開草木一看,但見一帶長沙、礁石嵯峨,沖大師等人站在一塊礁石上面,圍繞著一艘木船大聲議論。船板青皮未去,船艙里則堆滿了蓮藕果子、竹筒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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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葉二人見這情形,均想:「他們造船,莫非是要離開無雙島?」正納悶,忽聽釋王孫抱怨:「咱們這樣走了,山上的人怎麼辦?」

  沖大師說:「過了一天一夜,席應真應該死了,兩個小的負隅頑抗,諒他們也撐不了幾時。山上無水無食,只有屍首兩具,再過幾天,一定餓得發昏。人餓了,為求活命,連死人也吃,到了那個時候,用食物稍加引誘,他們一定乖乖就範。」

  竺因風咳嗽一聲,陰陽怪氣地說:「說好了,姓葉的妞兒可得歸我,到時她身軟無力,爺爺可要好好疼愛她一番。」說著淫心大發,兩眼放光,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釋王孫一邊瞧著,呵呵怪笑。

  樂之揚只覺葉靈蘇渾身發抖,轉眼看去,少女抿著小嘴,眼噴火光。樂之揚怕她當場發作,慌忙拉她衣袖。葉靈蘇頭也不回,盯著前方,胸口急劇起伏。

  沖大師也笑了兩聲,說道:「總之大家齊心協力,備好給養,湊夠五日分量,方可前往中土。」

  「五日也許還不夠。」明斗冷冷接道,「大海行舟,還得看一看老天的意思,只願風平浪靜,不要另生枝節才好。」

  眾人想到風波不測,均是心生愁悶。竺因風抬眼看見飛雪,登時罵罵咧咧:「鳥畜生又來幹嗎?」抓起一枚石子,勁矢一般向天擲出。飛雪縱身高飛,石子從腳下掠過。沖大師盯著白隼看了一會兒,招呼眾人反扣船隻,說說笑笑地去了。

  樂、葉二人潛回住所,與席應真商議:「他們撤了木樁,讓我們留在山上,我們也偷了船出海,叫他們困在這座孤島上。」

  計議已定。挨到夜裡,三人出發之先,樂之揚讓飛雪查探虛實。葉靈蘇大不耐煩,說道:「看什麼?他們一定蒙在鼓裡。」樂之揚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大意回頭百年身,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正說著,忽見飛雪在月光下盤旋起落,示意前方有人。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心驚,這隻海東青不同凡鳥,晝夜視物,均是明辨秋毫。

  兩人小心為上,葉靈蘇先行探路,樂之揚背起席應真相隨,到了叢林邊上,凝目看去,船隻反扣如故,左右並無一人。再看白隼情形,仍是起落不定。

  三人屏息注視,待了好一會兒,葉靈蘇按捺不住,想要跳出,樂之揚扯住她的衣袖,搖頭示意不可,再看席應真,也是連連擺手。少女只好作罷,悻悻想道:如果有人,為何半晌不聞動靜?抬頭看去,白隼落在樹梢,顧盼自雄,於是又想:鳥兒也停下來了,哪有什麼人呢?多半是野豬出來拱土罷。想著看了樂之揚一眼,心中大為鄙夷:小子膽小如鼠,真真叫人討厭。

  又過一陣,明月向西,夜過三更,海邊古樹參差,投下陰森暗影。葉靈蘇耐心耗盡,正想起身,忽見人影晃動,樹林裡走出兩個人來,到了月光下面,正是沖大師和明斗。少女猝不及防,險些叫出聲來,一時望著二人,心子突突亂跳。

  那兩人沉默時許,明斗不悅道:「和尚,你讓我來這兒潛伏,說是或有驚喜,怎麼鬧了半天,驚喜沒看見,白白餵了半夜的蚊子?」

  沖大師笑了兩聲,說道:「明兄勿怪,貧僧多心了。不知明兄可還記得攀岩之時,受到白隼攻擊的事麼?」

  明斗說道:「那兒靠近鷹巢,鳥兒護窩,不免攻擊來者。」

  「非也。」沖大師徐徐搖頭,「我看那隻白隼,舉動大有章法,今天下午,它又在我們上方盤旋,我疑心它受了支使,窺探我等動靜。」

  明斗「嗤」了一聲,冷笑說:「馴鷹之術誠然有之,但縱是家鷹,馴服也要數月光景。那隻白隼兇悍無比,乃是少有的異種,大伙兒上島不過五天,我才不信它會向人低頭。」

  「明兄恕我直言。」沖大師嘆了一口氣,「上島以來,你我屢屢失算,對手才智高明,實在不容小看。」

  「才智再高明,也抵不過一個『餓』字。」明斗拂袖轉身,向沖大師冷笑,「大和尚,那本拳經你看得如何?」

  沖大師笑道:「草草閱過,不曾深究。」

  明斗「哼」了一聲,說道:「你可不要弄鬼,拳經由你保管,不過權宜之計。上了岸,必須抄寫四份,大家一人一份。」

  「好說,好說。」沖大師笑道,「明兄信不過貧僧,不如將拳經撕成三份,明兄、我與竺老弟一人一份如何?」

  「如此最好。」明斗一甩手,「回去以後,馬上照辦。」說完轉身就走,沖大師佇立月下,站立時許,忽如鬼魅一般,輕飄飄走向林子。

  三人待他去遠,才敢大口出氣。葉靈蘇看了樂之揚一眼,心中後怕,也暗暗佩服:這小子平時莽莽撞撞,緊要關頭倒也沉得住氣。忽聽樂之揚笑道:「明斗又上當了。」

  葉靈蘇好奇問:「怎麼上當了?」樂之揚說:「賊禿驢肯將拳經一分為三,一定早已將拳經通讀背熟,明斗拿到三分之一,怕是全無用處。」

  「這才多少時候?」葉靈蘇大為不信,「賊禿驢又要造船,又要準備給養,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怎麼能將拳經背熟?」

  樂之揚笑而不語,席應真卻嘆道:「葉姑娘,過目不忘的本事,這世上倒也是有的。」葉靈蘇將信將疑:「若能過目不忘,《天機神工圖》豈不也背熟了?」

  「那不一定。」席應真慢慢說道,「一來《天機神工圖》博大精深,通讀一遍也要十天半月;二來和尚得到那圖,志得意滿,未曾想到會被我們奪走。」

  三人一面說,一面來到礁石之前,翻過船身,搬入給養。樂、葉二人搬著木船,順著礁石間的小道下至海邊。葉靈蘇在船上等候,樂之揚背著席應真下了礁石、跳到船上,少女這才搖動木槳,徐徐向海里划去。

  劃了半個時辰,樂之揚換過葉靈蘇。這麼輪流划船,不覺東方乳白,舉目望去,無雙島已在天邊,只剩下了一個模糊蒼涼的影子,旭日照海,碧浪涌金,波濤上下起伏,洋洋然有如碧山翠城。

  葉靈蘇清點給養,竹筒、樹幹里全是淡水,用荷葉密密封存。葉靈蘇喝了一口淡水,清涼之意直透丹田,一想到那四個惡人勞心費力,白白便宜自己,她的心裡便覺說不出的痛快。

  忽聽天上唳叫,抬眼看去,飛雪精神抖擻,正在上方盤旋。樂之揚揮舞玉笛,飛雪從天而降,落在船頭,凝目看來。

  樂之揚原本擔心白隼不會遠離故島,不想它忠心耿耿、始終相隨,心中不勝欣慰,取了烤肉讓它飽餐。白隼吃飽,閉眼假寐,席應真望著此鷹,忽地問道:「葉姑娘,東島養鷹多少年啦?」

  葉靈蘇想了想,說道:「我家來東島之前,島上就在養鷹了。」

  「那就是了。」席應真若有所悟,「釋家養鷹一定由來已久,這白隼應是守護古墓入口的神獸。這隻海東青進退攻擊,暗合武學要旨,應是它的先輩受過釋家的調教,而後代代相因,成為天賦本能。照我猜想,早年墓中的鷹隼應該不止一隻,後來日漸凋零,只剩下了這一根獨苗,如果我們晚來幾年,這些鷹隼怕是要絕種了。」

  樂之揚問道:「席道長,飛雪是雄的還是雌的?」席應真搖頭:「這我不知。」葉靈蘇看了看,低聲道:「是雄的。」

  「好個老光棍兒!」樂之揚兩眼發光,拍手大笑,「待我送它去中土,找個美人兒配種,生一大窩小鷹崽子,光大它的門庭才好。」

  席應真拈鬚微笑,葉靈蘇卻是俏臉一紅,啐道:「什麼美人兒配種,死沒正經!」

  「怎麼沒正經?」樂之揚搖頭晃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就不找婆家?」

  葉靈蘇紅透耳根,奪過一支船槳劈頭就打,樂之揚慌忙舉槳格擋,兩人將小船當作戰場,你來我往,上遮下擋。席應真固然狼狽縮頭,飛雪也被驚擾,沖天而起,盯著下方爭鬥,拿不定主意是否幫助主人。

  突然間,無雙島方向傳來一聲怒嘯,眾人聽出是明斗的嘯聲,應是發現吃虧,怒極而嘯。葉靈蘇一皺眉頭,忽也丟下木槳,挺身站起,輕啟朱唇,潛運內氣,仰首向天,發出一聲長嘯,欺風決雲,悠悠不絕,直如雛鳳比翼大鵬,與那怒嘯交替上升,迴蕩天海之間,絲毫不落下風。

  過了一會兒,明斗無計可施,只好停下嘯聲。葉靈蘇也把袖一拂,飄然落座。她一眼望去,只覺天高海闊,多日來的悶氣一掃而光。席應真看著她暗暗點頭,心想:小姑娘氣概過人,不讓鬚眉,可惜身為女子,先天上輸了一籌,若是生為男兒,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事。

  三人各懷心事,蕩舟向前,餓了就吃乾糧,渴了便飲清水。席應真修煉「蜇龍眠」,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山河潛龍訣》中記載,釋印神身兼佛道兩家之長,「蜇龍眠」的心法脫胎於五代道士陳摶的「華山十二睡功」,當年陳摶於夢中得道,高臥華山,三年不醒。席應真出身道門,修煉此功事半功倍,入睡時身如木石,呼吸若有若無,看上去就像一個死人。

  樂之揚忙著調教白隼,以便搜尋四方船隻。儘管由生入死,過了最難的一關,但要辨認出從未見過的船舶,仍然不是一件易事。有時飛雪引領小舟,行駛數十里也無所見,有時找到地頭,不見大船巨帆,惟見長鯨如山,出沒於滄波之間。

  這麼東飄西盪,眼看給養漸少,樂之揚失去耐性,大聲喝罵白隼。這一次,葉靈蘇倒是沉得住氣,冷冷說:「急什麼?急就能成事嗎?海東青天性自尊,不可隨意折辱,如不然,雄心受了挫折,未來一定畏手畏腳。」

  樂之揚聽了這話,只好把一肚皮罵人話咽了下去,耐著性子,繼續熬鷹。又過了半日,白隼從遠方回來,在眾人頭上繞了一個大圈,意即:「遠處有一艘大船。」

  在此之前,飛雪幾次發出這一句鷹語,趕到之時,不是大魚,就是礁石,讓人白白高興一場。樂之揚將信將疑,隨之向前,劃了七八里遠近,忽見海天交際,冉冉升起一張白帆,帆下一艘大船,劈波斬浪,正向東南方駛去。

  眾人又驚又喜。葉靈蘇發出一聲清嘯,吸引大船注意。樂之揚則招呼飛雪,讓它歇在肩頭、盡情飽餐一頓,經過此番嘉獎,未來辨識之能,必然更進一層。

  席應真為嘯聲驚醒,坐起身來,張眼看去,但見那艘海船掉轉船頭、徐徐駛來。突然間,他看清船帆上的黑鷹標記,臉色忽變,衝口而出:「不好,是倭寇。」

  樂之揚應聲吃驚,定眼細看,幾個男子站在船頭,均是寬袍大袖、斜挎長刀,頭髮一分為三,髮髻之間露出青油油的頭皮。

  早在秦淮之時,樂之揚就聽說過倭寇的惡名,知道其肆虐沿海、無惡不作,不想大海茫茫,竟與這一幫惡人遇上。他心中焦急,回頭看去,但見葉靈蘇從容自若、目光冷淡,忙問:「如今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葉靈蘇看他一眼,輕輕皺眉,「自然是上船了。」樂之揚不及多問,倭船已然靠近。船頭的倭人指著小船嘻嘻呵呵,船隻卻不減速,勢如一堵城牆壓了過來。

  樂之揚陡然明白了對方的惡意。倭寇此來不是救人,而是打算撞沉小船,等到三人落水,再行下海捉拿。

  「狗東西。」樂之揚心中暗罵,大力扳動船槳,小船跳浪躍波,斜著竄出丈許,倭船掠過船尾,蹭得小船團團亂轉。樂之揚忙搖船槳,試圖穩住船身,這時忽聽一聲清嘯,白影晃動,葉靈蘇沖天而起,雙腳踩著船身,一溜煙竄上了甲板。

  「踏燕驚龍,」席應真脫口稱讚,「好輕功。」

  這手輕功,樂之揚也見雲裳用過,若論矯健迅捷,雲裳尤有勝之,但說到輕盈曼妙,卻及不上葉靈蘇的一個零頭。

  倭人們先是一驚,再看來的是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又紛紛色心大動,淫笑連連,手舞足蹈地撲了上來。還沒迫近,烏光迸閃,當先二人咽喉濺血,撲倒在地。其他人大驚失色,駐足看去,那女子面如冰雪,目似冷星,長劍斜指於地,一溜血水順著劍尖滴落下來。

  倭寇一片譁然,紛紛拔出倭刀,發出嗷嗷怒叫。葉靈蘇發出一聲輕嘯,倩影晃動,沖入人群,帶頭的倭人只覺微風拂面,長刀還沒斬落,便覺心口冰涼、氣力全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一歪,就斷氣死了。

  倭刀長於劈斬,舉刀向下斬落,甚是耗時費力,遠不及青螭劍直進直出,吞吐如電。葉靈蘇一揮一送,便有一人倒地,身邊倭刀落下,卻又碰不上她一片衣角,遠遠看去,當真飄雲飛電,玉樹含光,風姿絕世少有,使人目眩神馳。

  葉靈蘇越美麗,倭寇們心中越寒,只覺這女子不是人身,而是一道鬼魂,人類再強,還可戰而勝之,若是鬼魅魍魎,哪兒又有什麼勝算?

  「飛影神劍」最善於亂中取勝,這群倭人儘管武勇,卻又如何敵得過這樣的無常快劍,頃刻之間,倒了大半,剩下兩三個怯懦之徒,發一聲喊,丟了倭刀拔腿就跑。

  還沒跑出十步,葉靈蘇有如一縷輕煙,忽又飄到三人之前。少女嬌美如仙,三個倭人卻像是見到了勾魂鬼使,嚇得雙膝發軟,「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撞地。葉靈蘇一皺眉頭,揮劍說道:「別跪了,起來吧!」

  三人看懂手勢,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葉靈蘇又打手勢,示意他們將小船上的兩人吊上來。

  倭人性命要緊,慌忙取來鉤鐃,將樂、席二人吊上大船。席應真上了甲板,望見滿地屍首,不由大皺眉頭,雙手合十,念誦道:「無量壽佛,罪過,罪過!」

  樂之揚也覺心寒,強笑道:「葉姑娘,人死光了,誰來開船?」葉靈蘇指著三個倭人道:「他們不是人麼?」樂之揚掃了一眼,那三人面無人色,忽又跪下來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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