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馬車在路上行駛了一天的功夫，就連午膳，也是簡單地在馬車上用了乾糧，直到晚上，才停了下來，在一處客棧歇息整頓。

  曲清婉知道，裴穆是想快些趕路，好早些到嵐城。

  她的眼中烏雲翻滾，大約是因為那顆解毒藥丸的功效，白日裡她的身體便恢復了正常，為了防止被裴穆看出來，她硬生生地在馬車上躺了一天，手腳都快要被麻痹了。

  好在裴穆也並沒有發現什麼，也不枉她偽裝一天。

  等到馬車停下，裴穆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頂紗帽來，罩到了她的頭上。

  

  這讓曲清婉瞬間便想起了在焦照的那一日，江辭也為她找來了這樣的紗帽，戴在了自己的頭頂。

  那是她第一次，生出一種被別人珍視的感覺來。

  但是現在，曲清婉隔著薄紗，看向面前的裴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身影，他離自己太近了，能讓曲清婉聞道一股濃郁的檀香味。

  曲清婉並不討厭檀香，但是此刻，她只覺得無比反胃。

  她受夠了這樣。

  一個一個的跑到自己跟前來，說是喜歡自己，但卻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添堵，嘴上說著為她好，可哪一個在乎過自己的感受？

  應付這一件又一件事情，真的是讓她厭煩至極。

  但曲清婉還是忍耐著，不停地忍耐著，她得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所以白天裴穆要親手餵自己吃東西時，她忍下來了。

  如今他要抱自己下車，曲清婉也忍下來了。

  不論再怎麼反感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她卻還是得作出一副順從的模樣來。

  因為她知道，這有這樣，才有機會爭得逃走的機會。

  看著裴穆因為她的順從而喜悅的樣子，曲清婉知道，自己騙過了他。

  只要讓他放鬆警惕，那必定會有機會！

  畢竟，她的手上，還有江辭送給自己的那支暗藏機關的鐲子和那把腰帶劍。

  不到最後一刻，她絕對不會放棄。

  裴穆親自抱著她，走進了客棧，有人靠近，用著曲清婉聽不懂的語言和裴穆說話。

  曲清婉雖然不能完全聽明白，卻是知道，他們所說，正是西域一族的語言。

  她曾聽阿曼講過一兩句家鄉話，此時便也能聽出來。

  她心生疑惑，他們才走了一天，怎麼會走那麼遠？能遇到西域人？

  但很快，曲清婉便反應了過來，大約是裴穆和西域那邊有所聯繫，所以他的身邊才會有西域人。

  想到裴穆所說的計劃，曲清婉好像大約猜到了什麼。

  很快店小二便迎了上來，聽著那人熟悉的鄉調，讓曲清婉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沒有離開皇城太遠，她相信，以江辭的智慧，他必然會發現這其中的不對勁，追上來只是遲早的事情。

  而她要做的，便是儘可能地拖延時間。

  晚上曲清婉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很少的東西，面色也有些發白。

  這讓裴穆看起來有些擔憂，於是曲清婉便趁機道：「我身體不舒服，想要沐浴，你讓一個侍女進來幫我。」

  裴穆看她的態度緩和，自然是不敢冒犯她什麼，於是依著她，真去找了一個侍女來。

  當然，曲清婉看得出來，這侍女自然不是普通人，正面交手的情況下，自己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走，機率不大。

  但是曲清婉要的便是出其不意。

  此時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再加上有手鐲的加持，只要找准機會，她便能扭轉局勢。

  曲清婉暗暗地想道，臉上卻是絲毫沒有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

  她佯裝十分勞累的樣子，讓侍女將為自己寬衣，再把她抱到浴桶離去。

  熱水早就準備好了，小小的洗浴間內，頓時煙霧繚繞。

  曲清婉僵硬了一天的四肢泡到熱水中後，她頓時感覺放鬆了不少。

  等恢復的差不多了，曲清婉看向一直在她身邊站著的那名侍女。

  她挑起眉來，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喂，你過來給我擦身體。」

  曲清婉猜測，此人原本並不是做侍女的，從方才照顧人生疏的手法上便能看得出來。

  既如此，她面對自己居高臨下的要求，必然會產生不滿的情緒。

  這樣，曲清婉才會有機會。

  果然，那名侍女聽到了自己絲毫不客氣的吩咐，眼中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等她拿著浴巾，略有些不適應地開始為自己擦拭身體的時候，曲清婉再次開了口。

  「用這麼大的勁幹什麼？我的皮膚可不比你們這些人，嬌貴的很。」

  她輕輕地皺起眉來，像是十分嫌棄的樣子，貴女的嬌氣、難伺候，讓她演了個九分像。

  那侍女聞言，牙關咬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兒，她又吩咐道：「去給我倒杯茶來，不要太燙。」

  侍女咬咬牙，卻還是沒說什麼，照著她的話做了。

  等她端了茶進來，曲清婉連看都沒看她，聲音也是懶懶的：

  「倒一杯，餵給我。」

  侍女輕出了一口氣，看著曲清婉這肩不能握手不能提的樣子，眼中充滿了不屑。

  她真是不能理解，為何主子會看上這樣嬌氣由無用的女子？這樣的脾性，誰能受得了？

  偏巧還派了自己來給她做下人，這讓侍女很不滿。

  侍女在心中默默地想，在溫暖濕潤的空氣里，讓她背後全是汗，更加難受了，只想趕緊做完事情，離開這裡。

  於是她沒怎麼多想，端著茶便走了過來。

  曲清婉的眼中閃過一抹暗光，看著侍女一步一步的靠近，此時她眼中的不耐煩已經掩藏不住了。

  曲清婉的心跳逐漸快了起來，一雙潤例的眸子，掩藏在在氤氳的水汽之中。

  「快一點，你是想渴死我嗎？」

  借著說話的聲響，在侍女看不見的角落裡，曲清婉悄然摸上了左手的手腕。

  在侍女將身體探到浴桶的那一剎那，只聽一聲細微的動靜，一根銀針以極快的速度射出，釘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甚至都沒能叫出一聲，便已經四肢僵硬，再也動不了，在最後失去意識之前，她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曲清婉，仿佛根本不能相信，曲清婉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曲清婉迅速起身，將侍女將要倒地的身體扶了起來，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是前段時間，為了提防趙夫人的陰謀詭計，曲清婉特意將毒藥淬鍊在了手鐲里的針尖上，卻不想，今日卻是用到了這種地方。

  萬幸的是，還好她早有準備。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踏出浴桶，將侍女的衣服扒了下來，再將她的身體放在了浴桶里，頂替了自己的位置。

  裴穆給她準備的衣服全都是華而不實的，太過扎眼，曲清婉要想逃跑，自然還是得低調行事。

  穿好衣服，曲清婉一把將燭台上的蠟燭扔到床上。

  很快，火苗逐漸變大，在引起門口的侍衛注意之前，她悄悄地拉開了窗戶，踩著屋檐出去後，又將窗戶關上。

  這種在路上供過往路人打尖休息的店，一般不會太高，所以曲清婉才敢從窗戶走。

  而事情也正如她所料，不過是二樓的高度，對她來書，跳下去並不難。

  在上次和江辭一起夜探范子修的院子的時候，曲清婉便意識到了自己翻牆本領的落後。

  於是她在回到皇城後，便有特意的練習。

  如今，她也能做到在房檐上來去自如，而悄然無聲。

  跳下屋檐，她以最快的速度隱進了周圍的一片小樹林。

  身後客棧的火勢在幾個呼吸之間迅速變大，立即吸引了人的注意。

  她隱約能聽到有人叫了起來，一片混亂與嘈雜，夾雜著火焰燃燒的聲音。

  曲清婉眯了眯眼，腳下的速度加快，將那一片火光甩在身後。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必須抓緊！

  曲清婉的方向感很好，她知道哪一條路才是原路返回的。

  但是，只怕大皇子的人來抓她，定然和自己的想法一樣，往回追。

  在這樣的考量之下，曲清婉選擇了順著路往前走，但這也可能會錯過追上來的江辭。

  而她已經來不及猶豫了，她多耽誤一刻，便可能會被那些人抓住。

  曲清婉可沒有自信能對付得過大皇子身邊的那些人。

  拿定了主意，曲清婉便一路向南而去，一路沒停腳。

  遠處的一座山頂上，江辭帶著一隊人馬正在趕路。

  夜晚的道路上，難得見到分毫光亮，只能靠著微弱的月光辨得前路。

  然而，轉眼間，遠處的山腳下，忽然亮起一陣火光來，小小的，卻在黑暗中格外明顯。

  江辭幾乎是瞬間便聯想到了什麼，立即帶著人往那處追趕。

  在大皇子的人發現屋內起火的時候，便趕緊闖入房內，卻只在洗浴間內發現了暈倒的侍女。

  等他們將侍女救出來，見著大皇子的時候，卻根本無法回答，曲清婉去了哪裡。

  火勢已經蔓延，客棧里的人早已亂作一團，混亂之中，裴穆想要衝進去找尋曲清婉的下落，卻別自己身邊的侍衛攔了回來。

  裴穆臉色發黑，原本整齊的衣袍此時也被燒黑了一塊，臉上也有些黑色炭火的痕跡。

  然而他此時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裡，他只知道，曲清婉此時，要麼便是死在了火場裡，要麼，便是逃了。

  可笑的是，裴穆希望的卻是第一種結果。

  這樣，好歹那人是並並沒有逃離自己的。

  裴穆看了一眼暈倒在地的侍女，眼神不帶一絲的感情，冷冷地道：「將她弄醒，扔到火里去。」

  他手下的人一頓，心驚膽戰地照做了。

  緊接著，他又看向了方才守在曲清婉門前的侍衛，微微揚起了下巴， 道：「去將火弄滅，給我進去找，若是屍體在裡面，我便饒你們不死。」

  那兩個侍衛背上一陣冷汗。

  這被火燒過的屍體，就算找到也認不出，怎麼找啊……

  然而他們又怎麼敢將心裡話說出來，連忙去救火，心中卻是在思考，自己還有沒有活路……

  裴穆靜靜地站在馬車邊，月色照著他慘白的皮膚，他微眯著眼，眼中冒著危險的光，像是一頭正在埋伏的野獸，冰冷而無情。

  他還以為，曲清婉能安心地待在自己的身邊，她能接受自己。

  然而，這一切都是她裝的，都是用來騙自己的……

  原來，她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她竟然這麼想，逃離自己的身邊。

  還不如一個屍體好，屍體更加聽話啊……

  裴穆抬起手，默默地按上了自己的眼睛，再沒言語，仿佛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